《找找》相对庸俗

7、第 7 章

　　闻水县的拍摄开始之前，几个说得上话的主创聚在一起开了个会，一部篇幅较长的电视剧基本上得边改剧本边拍，不过也只是修枝剪叶的程度，为的也是核心剧情能集中而坚定地发展起来。
　　卫寻拍电影的时候其实是暴君作风，剧本怎么写基本就怎么演，甚至台词改一个字都要请示过商讨过再说。大概是他名声在外，会议刚开始的时候没人率先开口说话。
　　说是会议，也不过是找来一张茶几大家自带折叠椅围着坐了一圈而已，桌上还有一把花生瓜子，要多不正式就多不正式。卫寻托腮等了一会，见实在没人要发言，才把手放下来，坐正了一点：“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我们讨论后认为需要改的就改，我不是不能接受别人观点的人。”他顿一顿，补充一句，“人也是会长大的。”
　　席间传出几声闷笑。
　　“大家也知道，我资历浅，之前拍的顶多只能算是学生作品，合作的演员也是没有什么拍戏经验的师弟妹。而剧本是精细打磨过的，对于我们来说，按照剧本去演是首先要做到的第一步。去追求所谓妙手偶得，在当时听来还太过天方夜谭。”卫寻说得认真，也算是第一次在剧组里放低了姿态，“但是这次我们团队里的每一个人在业界里都够得上顶尖，所以我没有理由怀疑大家的能力，我坐在导演这个位置上能做到的只是不给大家拖后腿而已。”
　　“哎卫导，这就言重了啊。”冯渝一边嗑瓜子一边帮他圆场，“还没毕业就拿下卡莱奖的人可不多。”
　　冯渝说的是卫寻大三那年拿奖学金拍出来的一个半小时的文艺短片，没想到在国际上反响很好，还一举拿下一个含金量极高的大奖。当时每一个人都以为卫寻要乘风而起了。
　　“是是是，咱就不商业互吹了啊，说点正事！”李时真摆摆手，“之前出品方那边说要塞的那三个人下周就要进组了，个人资料我们编剧组之前也看过，给安排的角色和剧情发群里了还没来得及印出来，你们现在都看看，基本上没有太涉及剧情主线，”他看一眼卫寻，“……就是不知道出品方那边满不满意这个安排了。”
　　卫寻点开文档扫了几眼，那仨人确实龙套得不能再龙套了，他拢起眉头，抬眼看李时真，“再加点戏份，让他们进剧情主线也没关系，但不要影响各个主角的发展和人设。”
　　“……”李时真感叹甲方滤镜会令每个人都变得异常丑陋，连卫寻也不能幸免，“你怎么不直接叫我写出五彩斑斓的黑？”
　　“想想办法。”卫寻也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哎哎哎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再和其他编剧讨论一下。”李时真已经预见自己未来熬到秃顶的悲惨人生，咸鱼一般瘫在椅子里。
　　“卫导，我也有一个小想法。”捧着一杯咖啡小口小口啜饮的杜敏出声道，“傅游风和晚宁玉结婚那段是不是可以删掉啊？换成其他的呗，结为道侣什么的。晚宁玉这么要强这么独立的一个人，拼死拼活为了不被看扁拼命修炼，结果到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嫁进傅家生几个大胖小子的结局，这么个角色怎么立得起来呢？”
　　她说的是她和楚轩饰演的男女主角。
　　卫寻点点头，“合理，后期会看看怎么改合适。”他顺便看一眼楚轩，“男主角那边有什么想法吗？”
　　楚轩活像上课突然被老师提问的学生，一下子坐正了，清了清嗓子才说，“暂时没有。”
　　说是短会，一开也开了近三个小时，散会的时候所有人耳边都嗡嗡的。
　　李时真一把揽过卫寻的肩膀，“食堂吃饭去不？”
　　剧组征用了酒店的宴客厅作食堂，早中晚准时放饭，过时不候。
　　卫寻看一眼时间，“不去，我回去吃。”
　　李时真“嘶”一声，特别欠地说：“哎哟，忘了有人给你开小灶了。”
　　“卫导！”
　　身后有人喊，俩人回头去看，楚轩正快步赶上来。
　　“怎么了？”卫寻停住脚步。
　　楚轩站他面前又开始犹豫，挠了挠后脑，随后似乎也为自己的婆婆妈妈感到懊恼，“啧”一声颇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其实你不用故意放水给我过，该卡就卡。”
　　卫寻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那天看到冯渝跟你说话了，然后你才给过的。我之前跟冯渝合作过几次，交情不错，所以他可能是帮我说话了……当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打听。”楚轩赶紧澄清，“我经纪人逼我、不是、建议我接这剧就是因为听说你拍戏很严格，想扔我过来磨练磨练来着……所以你不用看在谁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他一开始看卫寻确实不顺眼，特别是开机宴上见第一面就被冷遇，任谁都不愿再自讨没趣。不过他后来发现卫寻对谁都那副死样，并不是故意针对自己，心里瞬间就平衡不少。
　　卫寻觉得他这番主题为“希望你好好指导我拍戏”的话被重新组织得还挺清新脱俗，笑了笑才说：“我不会在我自己觉得没过的情况下喊过。”
　　楚轩愣了一下，“……啊。”
　　“走了。”卫寻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走了啊。”李时真冲他挤了挤眼睛也跟着走了。
　　“哎第一眼我还以为他是个不好惹的呢。”没走出多远，李时真就跟卫寻咬起耳朵。
　　楚轩不是那种精致帅，眉眼间透一股很自然的英气，不笑的时候会带点凶。据说很多导演都喜欢找他来演草根出身的少年英雄，说他有狼崽子一般的气质。
　　卫寻懒得接话，把他推进食堂期望食物能堵住他的嘴之后就下了楼，刚踏出酒店门口就又被叫住，这回是杜敏。
　　“去哪儿啊？”杜敏大摇大摆地跟上。
　　“去买点水果，然后回朋友那边。”对她卫寻是不敢怠慢的，还特意放缓了脚步，以为她有话要说。
　　“那走啊，刚好我也想去买水果，”没想到她走出两步还嫌他慢，回头招了招手，“今晚不吃饭了，一会儿又该胖得不接戏了。”
　　卫寻看了看她薄得像一片纸的身形，“你很瘦了。”
　　“嘴真甜。”杜敏笑着夸他。
　　卫寻叹气：“有没有可能你是真的很瘦呢？”
　　杜敏不赞成地摇晃食指，“我上部戏还有人说膀大腰圆呢，现在的观众很严格的。”
　　要走到小贩摆摊的菜市场，他们得走过一条两边都是广阔稻田的路，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太阳西斜，血红的夕照从山丘蜿蜒到平地，田里停下来抽烟的老农瞥他们一眼，又毫无波澜地移开视线。
　　他们驻足，漫无目的地在夕阳里静止一会。
　　杜敏抱着手问：“其实我很好奇，这幅画面看在导演的眼睛里是什么样的？”
　　卫寻想了想，“应该跟你眼里的是一样的。”
　　“真是好无趣的回答。”杜敏感叹，“我以为你会跟我说什么美学、什么流派，什么皱纹沟壑里生命力的美和黄土地的伟大。”
　　卫寻沉默良久。
　　“其实做农活很辛苦。”他低声道，“不该只是路过就高高在上地拿别人的苦难写诗。”
　　……
　　“抱歉。”
　　卫寻回神，见杜敏一脸羞愧的样子，忙道：“姐，我不是在说你。”
　　“我觉得你说得对。”杜敏一脸认真地说。
　　在路边挑水果的时候，卫寻问她为什么接这部戏，她说不怕你笑话，得赚钱啊。
　　“你也知道，咱们去了好莱坞也就是镶边露个脸，要出头是不可能的。在圈里摸爬滚打十几年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拍过，最后还是钱最实在。”杜敏挑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放进塑料袋里，“这话你听着特别庸俗吧？”
　　“我觉得你说得对。”卫寻学她一脸认真，“所以我们现在在一起捡苹果。”
　　杜敏微讶，扭头看他，对视三秒后双双笑场。
　　最后卫寻提着一袋个头很小的红心芭乐回了别墅，老板拍着胸口说包甜，而那一筐果闻着又真的很香。
　　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阳光了，距离天完全黑下来大概也只剩半小时。卫寻远远看见陈应骁坐在门廊下，安静地待在暮色里，发觉很难描述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
　　有点像漂泊已久的海员返航，看到岸的第一眼。
　　这种感觉甚至在那两年间都不常有，陈应骁工作太忙，每次都是他在沙发里等人等到睡着，然后被迷迷糊糊地吻醒……唔，那样也不赖。
　　陈应骁站起身把门廊的灯打开，一转眼看到他，轻浅地笑一下：“回来了？”
　　卫寻觉得能听到这一声简直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