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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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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导!”
卫寻下意识循声望去,媒体后面还跟着一片长枪短炮,扛相机的几乎都是瘦弱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力气举着设备一拍就是一两个小时,更不知道其中几个是从哪变出来的板凳,脚底一踩就拔地而起,咔擦咔擦一顿连拍。
卫寻轻拧眉头,忍不住挥了挥手示意:“注意安全!”
“啊——卫导看我——”人群里有人跳起来挥手。
没想到好心提醒反掀起骚动,卫寻不敢再轻举妄动,捏着几支香朝关二哥土地爷还有不知道哪路神仙拜了拜,然后在媒体的安排下讲几句官方话,就压低鸭舌帽檐退到一边让几位主演发言。今天这些枪炮当然不是冲他来的,剧组有流量明星,谁会逮着名不见经传的导演拍——卫寻前几年都在文艺圈摸爬滚打,刚闯进流量圈还不很适应,感觉到几个本来对准演员的镜头默默转向他的时候,他开始后悔没听李时真的,是该戴个口罩。
“卫导你好帅啊!”
“卫导看这里!”
“卫导啊啊啊我要当场爬墙了!卫导我是你的狗!”
李时真就站他旁边,听见人群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他有些无奈,有了前车之鉴也不再转头看,侧头低声说:“现在都流行这么说话吗?”
“这还收敛了。”李时真作为互联网深度体验者、十级网上冲浪运动员,语重心长地劝他,“你这才几岁,怎么跟个老年人似的,得跟上潮流啊大导演。”
卫寻抱着手轻嗤,眼皮耷拉着,“什么大导演。”
李时真看他一眼,在心里轻叹一声,“你之前只拍过文艺片儿,刚转过来拍这种商业的东西肯定水土不服,但是再水土不服在人家地盘咱们也努力克服一下,啊。”他捏捏卫寻肩膀,语气轻佻,“拍这玩意对你来说不跟过家家似的吗,有什么难度?”
卫寻没接这话茬。
李时真笑着对坚持不懈撩拨卫寻的几个镜头打了个招呼,对方也颇给面子地抓拍了他几张,这使得李时真心情大好,用肩膀拱了拱卫寻:“要不你也走走颜值路线,我看你真卖起肉来铁定不输那位小鲜肉,今天来的人得再翻一番。”
其实他这话还保守了,卫寻今天穿一身简单清爽的白色短袖水洗牛仔裤站那,就已经足够秒杀菲林:这人宽肩窄腰身高腿长,加上那张漂亮脸蛋,即使跟一群靠脸吃饭的流量同台也是降维打击。幸好李时真从大学就开始培养对卫寻外貌的免疫力,他俩还是舍友,距离太近接触太多,久而久之男神也不过一男的。但他每次乍一见卫寻那张脸都还是想问,兄弟你咋就来学导演了呢?是觉得表演系太没挑战了吗?
但他知道卫寻不喜欢别人老揪着他的脸说事,也可以理解,有些天赋太遭人嫉恨就会变成原罪嘛。不过偶尔咧两嘴卫寻也不至于不高兴。
卫寻只是有些懊恼:“应该拿个口罩。”被这么多镜头怼着拍还真是难以言喻地不舒服。
“好歹也是个导演呢,怎么能怕镜头。”李时真无语。
“能一样吗,平时都是我拍别人。”
“这不就叫风水轮流转。”
开机仪式很快结束,卫寻跟几个演员简短而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就从现场悄然消失,反正晚上大家还要一起吃饭,要套近乎不急于这一时,所以也没人留他。
走回酒店的一段路上摆满了各路人士送来的花篮,卫寻一眼看见署名方成源的那个,随手拍张照准备发给老师表示收到了,再好好感谢老师一番。正转身要走,他又在纷繁的颜色中瞥见一个名字,不由得顿住——不知道是不是被碰歪了,那张贺卡底部陷进那一大簇花里,上半部分写着“祝白若尘:开机大吉,拍戏顺利”。
卫寻在原地站了半晌,伸手把卡片扶正,被遮掩大半红底黄字的署名这才大剌剌扎进眼底。
导演到底还是有点特权,卫寻的房间比其他人都高一层,平时进进出出也不用总在走廊上被偶遇。他进门后径直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时半长的头发还在滴水,随手扯过毛巾搭在脑袋上擦两下,就坐到床边摸出手机,打开对话框发送:白若尘是谁?
对面的李时真很快回复:……
卫寻:?
李时真:老大,你剧组的演员你都不认识?
卫寻:名字对不上号。
李时真:演你男三号的那位,十八线,风评还行一小孩儿。
卫寻打了两个字,停住,又删掉了,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李时真倒是一刻不停地显示正在输入,过好一阵才发过来一句话:我看到那个花篮了。
卫寻下意识一皱眉,想要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隔着网线又不能捂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话框飞快跳出下一句:真是陈应骁送的啊?送给白若尘?
事实证明无论这个名字是大是小、是红底黄字还是白底黑字,看着都仿佛夹针带刺,还是生锈的那种,被扎完要打破伤风。
卫寻按灭屏幕没再回复,往后一倒陷进床铺里。
*
卫寻梦到他毕业后的第一部电影,当时的自己比现在还抽象,全片黑白、剧情零散、主角成天不知所云,这种片子一看就不卖座,所以也拉不来什么投资,和大学同学跑了几家影视公司,也跟老师推荐的朋友吃了几顿饭,最后还是紧巴巴地开机了。
拜神那天下着小雨,雨丝细成薄雾,燃香的白烟沉重地上升。这样的阴郁同电影的基调不谋而合,卫寻觉得这就是了,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预示着他将要在这个领域大展拳脚,在滚滚而过的历史长河里用自己的作品找一点存在感。毕竟刚从象牙塔拿全A和满绩出来,胸腔里的自满把他涨成一个飘飘然的气球,对于现实残酷的理解只是纸上谈兵,天真地认为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结果开机宴就差点让他把事情搞黄了。
当天晚上全剧组和唯一愿意砸几百万的金主吃饭,对方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叫王海强,关注文艺作品也只是随大流附庸风雅,随便撩两眼卫寻的剧本就说投了。卫寻敬酒感激他慷慨支持电影圈、文艺片和个人表达,他却搂着小情儿一脸油腻地说:“那就麻烦导演搞个角色给我宝贝儿,要戏份重的啊。”
锥子脸硅胶鼻、浓妆下难辨雌雄的金主情人隐晦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卫寻一下愣住了,直接道:“现在角色已经全部都定了。”
“谁定的?问过我了吗?”王海强已经喝了不少,酒意一上头觉得这小白脸故意当众下他面子,眉毛顿时竖起来拍桌大声道,“我不管!安排换人,或者写个新角色出来让我宝贝儿演,否则这钱你别拿了!”
一桌人一时间全沉默了。
剧组大多数人都是卫寻的同期,有些甚至还是他的学弟妹,面孔比春笋还青脆,自然也没人知道这场面该如何处理,都不尴不尬地捏着筷子朝他们看过来。还是李时真反应快,猛地从椅子里拔起来,搂住王海强肩膀就开始乱七八糟地哄:“哎呀王老板,一切好商量一切好商量,快卫寻,再敬王老板一杯!”
卫寻没动。
李时真只好自己从桌上薅一个杯子满上,杯沿压到最低跟王海强碰了一下,然后一口闷了。王海强总算气顺了点,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卫寻说:“我的剧本,一个字都不会改。”
他眯起眼睛嗤笑:“卫……什么来着,你还真拿你自己当回事儿了啊?要不是看在方成源的面子上,你觉得谁会鸟你?还剧本,我呸!写的不知道什么几把玩意儿!”他一甩手把酒杯摔在地上,大概是因为长期浸淫烟酒颜色,手腕扬起来关节软弱无力,酒杯落地前里面的酒还大部分淋自己身上了,本来该很威风的动作顿时显得格外滑稽。李时真赶紧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显出一丝笑意,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受过专业训练,席间不知道谁没忍住,扑哧漏出一声笑。
王海强脸都绿了,幸好旁边的小情儿还算敬业,赶紧拿出自己香喷喷的手帕帮他擦拭,跟拍老佛爷似的拍他胸口,娇声让他不要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一把扯过在面前晃悠的烦人手帕,瞪了小情儿一眼,又扭头瞪卫寻,“你以为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赔钱货就该有赔钱货的自觉,先把你爷爷我伺候高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眼神在卫寻身上扫了个来回,一声哼笑里带着令人不适的下流,“或者你先来伺候我几晚,说不定我会——我草!”
卫寻没等他说完就捏着拳头扑了上去,扎扎实实地照着他颧骨揍了一拳,骨肉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去!卫寻你别冲动——”李时真也赶紧扑上来,看似劝架实则手肘“不小心”贴到王海强看起来和猪有几分亲属关系的脸上,“哎哟王老板不好意思啊我这真不是故意的……”
桌上的木头人总算一窝蜂动了,人情世故学生不熟,群架还能不熟吗,豪华包厢里一时间热闹非凡,几个和卫寻关系好的男同学都冲上前线拉架——当然,是单方面拉王海强的架。王海强被他们锁着胳膊还不忘借力凌空蹬起来两脚,卫寻往后一仰就躲过他粗短的腿,随后追着又补了两拳。
十分钟前还人五人六的王老板现如今已经快被人揍成猪头完全态,他憋屈地大喊一声使劲往前一撞,几个还在节食的瘦弱男生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寻被他猛地撞到肚子上,趔趄后退几步直接把身后的门都撞开了。
腹部传来的剧烈闷痛把卫寻都疼哑了,那股撞击的力道还带点余韵,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往后倒的趋势,下意识缩起肩背,想减轻一会摔倒或者撞墙的疼痛。
砰!
卫寻闭着眼睛,预料中的要么磕墙上要么磕地上都没有发生,他被人伸手抱住了,后脑勺撞上一副又软又硬的胸膛,一股浅淡的木质香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没事吧?”
他猛地睁眼抬头,陈应骁正垂着眼睛看他,面部棱角显得格外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