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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五十.
歆儿手上的伤倒是颇令人放心。我凭着对旧时医书的记忆,浅浅地为她治了一治,不出几日,她便能松松地抓些东西了。而她的头由于受了重撞,一旦坐或站得久了,便会头疼欲裂。除了静养,似是别无他法。
经此一事,不免积郁日渐,借酒浇愁尤甚。每每能从流云口中得知些醉后的窘态——新月如眉,守着月缺又盼月圆。绕藤墙下,流云总是抢了我的酒杯,冷眼见我坐在凉凉的石板上,拼命拉我起来。我只紧紧抱着琴,一切皆不顾。终是某日酒后无拘无羁地抚琴,独歌或是相和,直至琴断了弦,我心疼得酒醒了大半,发誓不再肆饮。翌日却无克制,依然如故。
我似一个不听话的刁蛮孩子,缠着流云求她去乐坊匠人那儿讨几根替换的琴弦来。她不答应。
流云陪我住得久了,数月以来,琐事灾祸无不前者刚散、后者接踵而至。那厢歆儿病着,流云自是更忙碌,忙得添了分焦躁的脾气。这段日子,她足不出户,好像对外面已有了恐惧——
流云说如今外面鱼龙混杂、物是人非,她怕生。
那难道要我出去?可我是出不去的,歆儿亦是。我微微恼了,一把抓过流云:「琴断了弦,不能弹了。哑了的琴在常人眼里,它是段少了灵性的枯木头。我没了琴,就是没了半条命,我…」
「娘娘别说了。请恕婢子的话难听:娘娘现在还剩下半条命,一旦婢子离开,他们来了,会不会连这半条命都不留给您?唯有婢子待在这儿,好歹能挡一挡。」
我对她的固执忍俊不禁,一股怒气作祟,顿时含着嘲讽、轻蔑地问她:「你?你能挡得了什么?」
她一时哑然,脸儿涨得有些红了,低头半晌,生生憋出一句:「婢子是挡不住什么,他们若是来伤娘娘,我大不了和他们拼命,要么陪娘娘一死,免得黄泉路上形影相吊…」
真是个急脾气的直爽姑娘。我不禁笑出声来,笑得眼前迷蒙。心里则极舒坦宽慰,便柔声道:「傻丫头,你犯了忌了!那个字,岂是你说得的。」
流云闻得,恍然,吓得掩口张望,一双乌晶般的眼睛,亮亮的。我拉下她的手:「瞧瞧,怕成这样。我从未有罚你的心,难道玩笑也开不得?我又不是淑妃。」尝听人言,前几日林妃去探访英、华二位妃媵,见驻春宫院内两名闲了的宫婢丢陈年的梧籽儿玩耍。两人玩得兴起,忘了避讳,说说笑笑的,「死」、「离」这样的字竟都讲出口了。一个宫女没注意到林妃,不小心将梧籽丢在了她身上。林妃毫不顾及她们主子的情面,咬牙切齿命人拉下去乱杖打死,并下令砍了宫中所有梧桐树。这不仅是因为「犯忌」的缘由,有孕在身的林妃更恨的是「梧籽」。梧籽梧籽,无子无子,她怕沾了晦气、怕这晦气害得她一无所有。后来有传闻说,那两名宫婢终究不曾「杖毙庭下」,执行的人杖下留情,偷偷放她们走了。这倒不错,按林妃的脾气,倘若真是依言「杖毙」,一日丧命之人何止十余?她可是有那么多人够她杀的?
「淑妃?她心狠着呢。哪儿有娘娘百分之一的好?不幸王上许她代执凤玺,她添了权势,又不知会害了多少人。」
「云丫头,」我无力地笑笑:「咱们别说这个了。我那琴弦…」
「娘娘莫急。流云的心思,娘娘定是懂得的。只等送午膳的人来,求他们捎几根吧。」流云埋首说道,面显愧色。
这几日歆儿做不了重活,上面借了机会颁旨,令膳坊每日送来些饭食。怪异的是,送来的饭食极其精劣不一。歆儿悄悄告诉我,恐是有诈,她又托关系找到了膳坊的宦官,秘密弄了菜米,教流云暗中亲自着手调理烹制,才算放心。
我感激歆儿不动声色地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在我和流云面前,她并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甚至淡漠冰冷。她却仅于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就教我们足足地看到了她的善解人意、思维缜密与谨慎伶俐。
而如今我也不再是养尊处优之辈。境况所迫,十指针黹,缝缝补补,必得亲为。歆儿的手不能碰水,我便揽了她的活计,又淘米烧灶、清粥小菜地反过来照料她。曾几次看见歆儿端着碗的手抖得厉害,愚钝地只当她是手疼了,忙忙地抢过碗替她端着。她不松手,流云在一旁嗔怪:「娘娘亲手做的粥,姐姐不尝尝,倒哭了…」歆儿从不谢我,但眉眼唇角,总藏着一分似花开半开、欲说还休的情意。我不介怀,日日扶着她慢慢地沿着墙走,晒晒太阳,时时瞥向她沉静的脸。此时我看重的不是身份,而是身份之外的一缕情。
于是日子如流水一般地逝去,来来往往的人和事仿佛匆匆而过的影子,没有停息。我仍然积习不改,花前月下地饮酒抚琴。那时候就会看到淡白微黄的月华之下,流云轻罗小扇扑流萤,贪玩得很。歆儿已快大好了,浅浅笑着,安详地倚在一边凝神听琴。她颈上环着流云编的柳叶圈,风吹动纱衣裤脚。
水微殿西院里的杂草愈发长得高了,因生得葱茏茂密,一直不忍心除了它们。我略感疲惫,停了琴饮酒,隔墙的人在弹《梅花三弄》,虽不应景,但清高总是好的。一壶酒饮罢,意犹未尽。酒?酒。我记得很久以前的那场宴会上,林端敬我,我还不怎么敢喝呢。何时我这怕极了酒的人竟如此依赖它?
歆儿走过来,默默地另换了一壶酒。我半醉垂首,窥见一地散落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那是傍晚时林妃派人送来的赏赐。珠子专是赏给歆儿的,应算对她的安抚。歆儿人前恭敬地谄笑着谢赏,人后愤然铰断串珠的丝绳。一百单八枚上好的南海珍珠滚在泥土里,我们无动于衷。流云拍手喝彩,歆儿只是淡然一笑。林妃的东西,纵是用血泪换来了,也无人稀罕。
歆儿端了酒壶来,我正伸手去接,冷不防她攥住我的腕。歆儿说,奴婢陪主子喝,好不好?
「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呢。」
「人都说醉了酒,天上人间,咫尺而已。醉在仙界,奴婢早就想一醉方休了。伤算什么?」
她是个即使心涌如潮、喟叹万千,却依旧神色淡然的人。
我并不阻拦,看看她,又静静地仰望苍穹明月繁星。我少年时失去了平常人能看到的天空,心早已渐渐变得灰暗。如今仅存的一片天,也被一只手遮住了。眼下我的生活里除了酒,唯有琴。歆儿亦是可怜人,两个可怜人相对而酌,岂非「美事」?!未来,是望之弗及的无涯。我们都是喜欢醉生梦死的,得醉便醉罢。
我去寻酒盅,歆儿叫住我,起身进了阁内。我见一旁坐着的流云显然是乏了,心疼她每日重活累身,少不得劝她回去休息。不多时歆儿回来,抱了满满一坛女儿红并一只浅海碗。我多半已经思绪混沌了,口不择言地笑道:「你还真是个豪爽的人。这么大的碗,喝得下么?」
她也不看我,兀自倒满了酒端起碗喝下,竟呛得咳嗽不止,半碗酒悉数被泼了出去。我心中埋怨:本是不能饮的人,逞强做甚?
只是未及抢下她的碗,她却一连三碗都喝尽了。我僵在那儿怔怔地看她一碗接一碗地喝,她不像是常喝酒的人,免不了涕泪横流。
我低头持壶斟酒,壶却空了。我什么时候喝空了它,自己也不知道。隔墙的琴声息了下去,人都去睡了。一坛佳酿喝过了一半,歆儿满面潮红,抬脚将一颗珍珠碾入泥土。
「娘娘!」她一声唤,唬了我一跳。「您恨这世道么?」
我一时语塞,犹疑着:「恨…」终是摇头笑笑——「不恨。」
歆儿只像是忘了她的问话,又一碗酒入了脏腑,托腮的手软了:「娘娘,今儿是八月的头一天吧?」
「嗯。」我也是即听即忘的,便随口应她。
「八月初一啊,淑妃说了…」她轻抿一口:「晚上,安排婉才人侍寝。今儿…是她承幸的日子。」
「好!真好…」我愣了一愣,随后拖长了声音慢慢地说,不免苦笑半掺。阖着眼,执着酒盅儿,听着树叶稀疏作响,在风中缓缓地摇晃着身子。我是不该求任何回报的。天给了我,我谢恩;天不给我,我也不怨。「取舍之际,赤子坦然。」我不会爱屋及乌了。记忆已然模糊,或许带着那分蚀骨的痛再重逢,重逢在另一个世界。
「您还不恨么?」她复问了一次,却不是寻衅。她声音变得响亮而愤慨:「可奴婢替您恨呢!此番婉才人承幸,有谁知道这背后肮脏的交易?」
她站起来,狠狠地将碗顿在桌上,手指疯狂地舞动着,像是要戳死什么人。
「娘娘…」她呢喃着,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哭腔:「换得婉才人承幸的条件,有这么两个:您能猜到的,是婉才人背叛了您,转过去帮淑妃得了王上的心、扳倒了您这正宫王后;您猜不到的,则是安姑娘的死!」
安姑娘?安敏绮?惠娙娥?
歆儿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么旁若无人。一行诉说,一行恸泣,丝毫不容我插嘴。
「平心而论,安姑娘是个贤淑善良的女子,为人处事却不很圆滑。那日王上随口说了一句『娙娥娴静,看书的样子很像王后』、又在驻春宫西配殿用了盏茶,却不料害了她。淑妃素不待见安姑娘倔强,这回便认准了王上偏疼惠娙娥、认准了她会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禄升说,那晚冬月以送东西为由去探望过娙娥,两人叫了锅冰糖芙蓉燕窝,半夜的时候,娙娥就…」歆儿颓然坐下,声如蚊蝇:「叩丧的云板,娘娘也听到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缓过神来,心口一跳一跳地疼。敏绮遭命运作弄选入宫中已是不幸,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在奸人手了,她如何能瞑目、安相如何能舍得?我自知已是饮酒过量了,却第一次这样清醒。水微殿的宫墙外是一片吞没了人性的黑暗,残存的月亮颤颤地挂着,朝不保夕。
「她真的成了淑妃的鹰犬了…」我轻声自言自语。遍是疮痍的心上竟有了深切如斯的痛:「她怎么可以、怎么忍心?」
我又犯了「心贱」,明知真相残酷得难以接受,却按捺不住,仍逼着歆儿讲。此时,一滴泪,再没了被噙住的理由,摔碎一片心。
「因为她的亲人命悬一线。淑妃拿他们要挟她,她如何能不依?只可惜,她看不清淑妃是什么样的人。淑妃会在意自己曾经的承诺吗?不会。婉才人替淑妃卖命,昧心地害死了娙娥,而她的亲眷终究难逃一死。几千几万两的银子赏下去供她办理后事,但这对一个几乎万念俱灰的人而言,不仅无用,且是讽刺、剜心的讽刺,是彻底的假慈悲!」
我心中的顾虑已然成真,恍惚想起居于承安宫时,某一日我唤她去西苑时冷眼瞥见的景象:穿衣镜里,冬月满脸阴郁忧伤,一双敛了欢笑、活泼、单纯、天真的眸子,看得我一惊。从背后唤她的小名,她登时回了头,面容转得与往日无二。我一直诧异她的反常,当下联想起来,原是… …
夜风卷了冷而绵长的气韵,自东而来,放纵一番,遂顾影西去。我们痴痴傻傻地站在酩酊的边缘,残存着最后一分清醒。
歆儿捧起陶坛倒酒,坛已空了。她颔首将坛子放下,肆意用手一推,酒坛滚落草丛中,一声闷响。一襟月两袖花三盏惆怅四五句凄凉,她说——
「淑妃也可怜…她做了实实在在的后宫女子。何为后宫女子?不同的容貌脾性,不同的身世宿命,而她们却在唯一的场景里做着同样的事情。她们嫁了同一个人,她们或许并不爱他,但只能依靠他。这种依存成就了她们的虚荣,成就了她们眼中一个虚浮的目标,永不可及。后宫女子为了触及它会搏了性命、互相倾轧着向前走…」歆儿涩涩地笑了笑,长长地吁出一口酒气:「后宫女子都可怜,名分、钱财,终不是身外之物?真是不丧性命不肯罢…争到最后,人孤零零地死了,随她们入土的有什么?还不如心心念念之人的一句誓言。淑妃啊,是个聪明人,至少她懂得拴住圣上的心。可她用的法子呢?苦肉计。残忍惯了的人,在对自个儿下手的时候亦不会轻一分…」
夜风无寒意,仍不是从前的、找不回的暖。饮酒足够,却又冷又怕。近处没有灯火,望不见两个醉了的人背影的阑珊。
我已有了几分不想听的意思,而心中矛盾着,遏制不住去听的欲望,也怨自己怯懦。歆儿的唇角浮出了惨惨淡淡的笑,刚刚热到凉凉的温度。
「禄升和我讲过,早些时候圣上率众赴京郊围猎,淑妃随往。不料圣上受了重伤、扩散成疾,圣驾屈于京畿,几度昏迷,銮仗不能成行。御医说,需有生人血为药,几碗下去,先得补足了失去的…淑妃在帘后听得一字不落,当即用匕首划开手腕,一碗一碗的血流满了,她还问够不够…可是后来,血就止不住了,她一手摁着手腕踉踉跄跄地去看王上,血就淌了一榻一地。淑妃坐在地上笑着和昏迷中的王上说话,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她却渐渐没了声音。御医使尽浑身解数相救,所幸终于留下了她的性命。」
我听得怔在那里,腕上心里都有一块酥酥麻麻的地方,隐隐泛着疼。「纵使分了今生,也不与君别」,这誓言应让给林妃了。
「王上的病成就了淑妃『义妾』的名声,成就了她在朝上军中不可小窥的威望。如此,才有了王上许立淑主子为贵妃的后话、才有淑妃恃宠而骄、刚愎跋扈的后话…」
「她苦了三年,失去的太多,用世上的所有来补偿,却终究无法满足、无法释然。」我替歆儿说完了话,本不想哭,却忍不住眼泪断了线似的下落。我本以为林妃对启彦的所作所为,仅仅是意念纠结余下的一个「计」,辜负了本该有的情浅情深。只不曾想,她会这么不顾一切。我心中落寞,似有箫声四起,孤旷而凄凉。她是不是真的爱他呢?
我咬着唇笑了,又去倒酒,壶早已空了。于是我伸手推醉伏在石桌上的歆儿,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她不再说下去了,院中人语一点一点地静成了死寂。风从树梢吹来,檐下铜铃摇曳而无声。我怕把听过的话忘了,便努力回想。却困倦袭身、麻木和痛苦交织着蔓延,头沉得想不出什么。
我托腮睡去,在不知不觉中熬白了夜。
p.s.这章差不多好像完了。p.s.s.石姊自己看^^
周六早上八点的飞机。预告一周8能更新了@@自我BS三分钟。
——很高兴在JJ看到Kelly,你的意见也8错~看看~… …
汗,难得一见Ny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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