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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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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回去了,班主告诉我们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江南,那儿是他的家乡。
又有人说少爷家里是个显赫人家,因他犯了错才被送来北方,这年期满顺理成章被接了回去。
我只记得他走的那日,火车轰鸣。他提着很重的皮箱上了车,背影被烟囱挤出的白雾烟气蒙住。丝丝缕缕,牵扯不清楚。
他穿着墨绿褂子,与众人不同。
他才从我身旁走过,
他没回头。
昨晚我亲手将少爷的皮箱理好,少爷带的硬物件儿不多,只几件儿衣服及几张银票、最多还要算上两只泥人儿——当年我作为回礼自个儿捏的泥人儿,本想捏我和他,无奈手艺不好怎么看都像是俩小孩儿。不知少爷把这俩小孩儿当做了小螺小豆及我之间的谁。
说来捏得真很丑,他却意外喜欢得很。
那是我最后一次经手少爷的东西了,想想也有些难过,涌上心头的酸涩即刻将我攫住。
一恍神,手里的戏本子砸在手边,这是哪一出?
这年是少爷走的第八年。
不过也快了,离班主验收成果的日子也快了。
这段时日我在外乡带班子各地演出,一出又接一出,忙得脚不着地。
我觉得是该快了。
小螺已选了大道走,大道敞亮也难免苦些,毕竟是集观众目光的一出戏,他做那戏眼子。刻苦得多,比我来得勤快。
我便选这泥坑里头,要烂便烂在里边儿,指不准少爷哪日来了,得不着与他见面。
后悔也来不及了,算后悔已死了。
后来的日子里呢。
少爷未来,一直未来过。
但关于他的事儿一直有人传回来,落在外头那说书人口里,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
我得了闲便去捧个场子,只为得听那两耳朵少爷的话。
今儿说的是少爷风光回府,昨儿说的是少爷回府后落了个烂名头。
明儿该说少爷被罚去杖责三十,再凑个妻离子散、妻子改嫁的桥段,一段书便是有松有紧了。
“哪般辞藻华丽激荡起伏也比不得他自个儿说的故事啊。”散场后我低低地嘀咕着。
别人说他的故事是赚钱的活计,自己说自己的故事则是满怀信任地倾诉。
这道理可惜我以后才悟得。
说书的走了之后,茶馆冷清了许多。
我不敢久坐,赶紧回了戏园子,路上路过西巷子,便瞧了眼柳先生和他的内人林氏。
后来柳先生交了不少钱离开,梨园便少了这么一号人物,也不可惜。
他这是做足了准备去奔赴他的未来了。
西巷子倒并不像从前门庭若市,也不比茶馆儿好些。
林府大门紧闭,门环上着锁。
又是好一阵感慨。
回了园子,小螺正准备着上台,我坐到场下。
那位子偏的很,但少爷以前老喜欢坐这儿。
他说这儿看的见正中间儿瞧不见的东西。
他瞧的老是我瞧不出的。
转眼无数四季变换,夏天又临近了。
随时间挪移,年少的悸动已渐渐被磨平,转眼出现的坑洞被琐事填满,我躲在一方罅隙中,不过获得片刻安宁。
今儿个说书的却不说少爷了。
我昨儿个没来,身边一位老先生同我说:“哪还有这号人物啊,今儿说的是刘家那大小姐酷爱听戏,这片儿人呐,没了戏就是没了命。还最是爱乾旦,你说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我最先还应合着,糊弄过去就是久久沉默。
再后来,梨园小道外叹只叹得——“少爷啊,少爷,少爷……没了。”
断句太过悠长,我只作少爷的什么可惜物什儿落下了。
落在哪里了呢?
过了几年,再也没人提过少爷,其实也没人知道少爷姓甚名谁,祖上是何许人。
大是落在了屋头铁线笼上嵌着的几颗金珠石上罢。
那份未真正被剖析的感情,我也再没拿得出手。
我只觉…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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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小螺全名叫罗予,小豆则叫窦新稻。
我听说他俩最终因为一张请帖和好,一直没断过联系。
我还是习惯于儿时称呼,叫罗予小螺,时至今日,小螺成了个角儿,在四地梨园间辗转,场场客满,赚得亦是盆满钵满。
小豆则出了这片地界,出海经商趁年轻搏上一搏,休船期就跑去支持小螺。
是最好的结局。
我抖落一身灰。
园前有位姑娘,四下张望着,此刻已在匾下站了半天。锦缎裙子跟着身形起伏,扫着些东西。
我上前问:“姑娘在做甚?可是在等人?”
“先生,我想进去看一场就走。可不知道怎么措辞。”姑娘生得甚是好看,眉眼如画,还带着些含羞的明艳。有些眼熟。
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大起来。
“怕被父亲的人逮住,我是悄悄摸出来的。”姑娘攥着袖口,赧然低下头道。
我笑了笑,这下心下倒是了然。
一路进门转过弯,新一辈中最有想法的叶浩代我引那姑娘进去。
叶浩瞧直了眼,我掐了记他的肩颈。
“做本分事儿。”
叶浩白了我一眼。
嗬,这叫什么事儿。
后来叶浩带着那位姑娘进出梨园,我没说什么。
“先生,你在看什么?”和叶浩一块儿进来、却没他那么有冲劲儿的黎沉给我端了杯茶,立在一旁问我。
我其实更看重黎沉,不过他没什么想法,同我把话说白了,左右来这儿混日子的。
我坐在那儿,但笑不语。
面前是年轻男女的两张笑脸。
还有…
啊,没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