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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前尘旧事(黄源篇,终章) ...

  •   远在数十里开外的黄源此时心中一阵子突突,坐卧不宁,心下焦躁不已,黄源只道是因为一个人憋闷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缘故,此时也到了午时,正当饭点,人也都饿了,此人就没多想,瞧着窗外的雨又小了些,各类摊贩也陆陆续续出来摆摊儿了,就如上午一般撑了伞去了街上。
      黄源正是十六岁的少年,胃口不小,在农村里时长也没有多少油水解馋,又是第一次掌了钱,本来打算昨天进了城就好好转他一转,想敞开了肚皮日囊,结果老天爷一大瓢冷水浇下来,硬是把这兴致给汆了凉,也就没逛成,今天雨水小了不少,街上也有了人气儿,就颇有些兴冲冲往外蹿腾,一路上撑着伞步子却不见慢,一边走一边打量街道四周,那正街上的水已经退了下去,积在地上的泥浆被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冲干净了,道路两旁售卖各色玩意儿的小贩都手脚麻利撑了棚子开始叫卖,卖吃食的铺子则开了门窗开始迎客,有城周农户挑了满满两大筐子瓜果蔬菜披着雨蓑蹲在路边,还有那卖鱼的老板从铺子里拖出两个木盆装了活鱼出来叫卖,而路上行客倒是不太多,稀稀拉拉,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倒是那些深宅大院儿的仆人比较多,都是出来采办的。唯独黄源这个异类兴冲冲一路走,一路瞧。瞧了一会儿,也是饿到前胸贴后背了才想着吃饭,于是就溜溜达达寻么了一家不甚精致的饭馆走了进去。正当饭点,又加之下了一天的雨,家里闷不住的人都出来吃饭了,饭馆厅堂里挺热闹,桌位占了个七七八八,伙计没顾上招呼黄源,一边收拾,一边喊“客官您先找地方坐着,我就来。”,然后火急火燎收拾着杯盘碗筷下了后厨去了,不多久就拎着一壶热茶握着一只杯子回了。黄源则自行找了一处靠窗的的角落里坐定了,坐定后开始瞧这饭馆儿里的陈设,瞧完陈设又仔细打量墙上写着菜名儿和价钱的牌子,本来还觉着自己身上这点子钱有点悬,一看价钱,还成,贵是比平日里贵点,一两顿还吃得起,一碗肘子二两二十文。就在黄源打量价钱的时候,饭馆伙计轻手轻脚将茶杯往他面前一摆,又提了茶壶往杯子里倒水,黄源便收回目光,看这伙计,伙计二十多岁,笑眯眯,黄源有些怯生生,伙计见了他这幅神色,问:“客官第一次来城里转?”黄源点点头,神色缓了下来,伙计又道:“城里可有些地方可以逛呢,现在还下着雨,还不方便,看这雨势估计今晚或者明早就停了。客官尽可以中午吃饱了饭慢慢逛,今儿想吃点啥?本店饭菜都在这上写着,可需要我再介绍一下?”,嘴皮子比手脚还利索,说着侧过身来指着旁边墙上的牌子。黄源摇摇头,指着墙上红烧肘子的牌子道:“二两肘子,一碗饭,再给我来两个包子”,说完也冲那伙计笑了笑,有些腼腆。伙计问:“包子要什么馅儿的?店里有青菜蘑菇的,猪肉的,还有甜的,红豆的和红糖的,我家的红糖包子做得好。”颇为热络,黄源又答:“一个青菜的一个红糖的”,伙计道:“好嘞,我喊后厨做去,肘子可能要慢一些,我先上包子给您垫垫?”黄源咧开嘴:“好,谢谢”伙计笑容缓下来,点点头,招招手,就转头去了后厨了。没过一会儿俩大包子就盛碗里端上来了,热腾腾,冒着白气儿,其中一个用红糖点了一点红。上了包子,伙计就又转头回后厨了。黄源见上了包子,赶紧取过筷子,一手用碗衬着,一手使筷子掬着包子上嘴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红糖浆淌出来,比那包子外皮更烫三分,却给黄源那舌头实实烫了一下,黄源又舍不得吐,嘴里含着一口包子用牙齿磴住,不敢用舌头再碰,又紧呼气,赶忙放下碗筷,手忙脚乱喝了一口温茶,才给嘴里散了热。这人给烫完了才涨了记性,开始一点点啃那包子,黄源不紧不慢的才吃出了味美来。黄源吃的时候只觉得红糖浓郁焦香,还和了一点点芝麻,芝麻熟香,红糖甜香混在一起直冲脑门心儿。切切实实吃了个欢实。啃完红糖的,又开始啃这青菜蘑菇的,因吃先吃了红糖的,青菜凉得正好入口,入口青菜寡淡的菜香混了蘑菇风味调了一点咸口,清爽,正好给红糖的腻味解开了,待青菜包子啃了一半,伙计用一机大得木头托盘端了各色菜肴上来了,径直来到黄源面前,一手举着盘子,一手端过一个海碗,放到黄源面前,又放下一碗白饭道:“先上肉菜,免得凉了,您的菜齐了。”乐呵呵一笑。完了就紧得去其他桌了。只见那猪肘子连皮带肉烀的软烂,酱红色的汤煮得黏黏糊糊淋了一点在肉上,底下还垫了几苗烫过的脆嫩青菜,方方正正一大块肘子肉,热呼呼,香喷喷。黄源见着那碗里肘子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放下啃了一半的菜包子,端过饭碗,就要用筷子夹,那肘子皮肉酥烂,不好夹,就使了勺子舀起一坨子皮和酱浇饭碗里,紧着用勺子挖了饭就往嘴里送,黄源一勺饭入口就睁大了眼睛,随后欢喜起来,不住动手夹菜,两下扒拉完了一碗饭,又觉得不够再要了一碗饭,伙计看黄源吃得高兴,本就笑眯眯的脸上又填了几分喜色。
      一顿饭不多时就吃完了,黄源这顿饭是吃得心满意足,想着下次带了他爹过来一起在这下馆子。黄源吃完站起身来,招呼伙计过来结账,一算,二十五文钱,黄源痛快给了钱就撑了伞出去了。那伙计还招呼人下次得了空再来,黄源回头乐呵呵应承,一边就走远了。
      吃完饭,因吃得撑了些,黄源就放慢步子悠悠的往回走,算作消食了,待走了一截子路,困意又泛上来,黄源便转头回了住处,睡午觉去了。
      午后,我们转头说回这村子里,说上回那老村长见遇此横祸,心念撑不住晕了过去,待人悠悠醒转已经过了申时,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处破庙之中,旁边隆了火堆,身上披挂了一件长衫,身下是一堆干草,自己周围坐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坐在一旁烤火。这老头起身之际,周围人都望过来,眼中颇为关切,只是眼中更多的是疲惫,悲切之意。老村长一看庙中吕祖神像便想起自己身处何处,接着又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的事故,也不言语,只是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了下腿脚,披着长衫踉踉跄跄来到庙门前,往来时路深深望了一眼。其他村民起先还想过来扶一把,这老汉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烤火,自己则在庙门前坐下,单手扶着门框,不时抬起头看看回头路,就定定看着,可是除了水帘一样的雨再看不到别的,就失望地又低下头落起泪来,抽抽噎噎,呜呜咽咽,一边擦泪,可这泪就是止不住,前边抹去旧泪,新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抽泣之间肩膀一抖一抖,满头花白的头发也散落开来。身后一名农妇看了老汉不住颤抖,也是不忍,红着眼走过来,给老头递过一张饼,一葫芦清水,道:“先吃些东西吧,下雨天凉”声音嘶哑低沉。老头好不容易才止了啼,只是泪还是不住流。接过饼和水,就着泪就吞咽起来。待填了肚子,老汉稍稍振起些精神,关住身旁的破旧的木门,坐回到火堆前。静默一阵子,道:“现下天色已经晚了,外面又下着雨,赶不了路,这破庙暂时遮挡风雨没什么问题,咱先在这里修整一夜,明早再出发吧,各位乡亲先睡吧,我刚醒,晚上也没有觉了,帮着你们看着吧。”众人纷纷点头,互相靠着,坐地上就入了睡梦,只剩这老村长默然拨弄篝火,不时去废墟里刨出些木头出来填进火堆里,就在火堆旁坐着到了后半夜,老头也是困了,抱着膝头沉沉睡了过去。
      立秋第二日,县城迎来了一场异常绚丽的朝霞截断了远方的雨云,晨光从天边云山后面探出了送出了音信,因下了整整两天的雨,城里空气凌冽舒爽,这黄源起了大早,背了背篓准备到街上好好买点新鲜玩意儿和吃食,想要顺道带回去给他老子尝尝,别总是觉得自家地里啥东西都有,啥东西都好。黄源起了身,拿着对牌到了门口,见那老板娘也是起了个大早,便笑眯眯打了招呼,和老板娘道:“老板娘,我今儿下午就离店了,中午就把对牌还你。”老板娘爽快一笑:“行,牌子放柜台上就行,怎么?接你的人没来?”黄源一听,先是一愣,后脸臊了个通红,又支支吾吾“嗯,有事儿,来不了了。”那老板娘笑意更盛,也不再废话,抬手朝黄源丢了一样儿事物过来,黄源趔趔趄趄截住,展开手一瞧,原来是块儿酥糖,黄源抬头瞧老板娘,那老板娘笑眯眯朝他摆了摆手,算作道别,黄源也不再扭捏,也是爽快一笑,摆了摆手算作道别,便转头出门了。
      黄源出了门,只觉清气爽朗,一吸气只觉五脏六腑好似被洗刷了一边,肺腑之中浊气顿消,心情愈加快活,过了贫民街道巷子,来街上,瞧见各色包子,粥铺,茶铺都开了业,可是因着省钱买东西的盘算,自己早上便在住处喝了碗自家的油茶,也就不怎么饿,肚子里馋虫被噎挺了个饱,作不起妖怪来,黄源就只觉着香,没什么尝一尝的打算。只是瞧见那炸了麻花,麻团,蒸了各色糕饼茶点,烘了各类酥饼的铺子时,这黄源再瞒不住自己的心思,急匆匆像个猴子一般溜到伙计面前去,乐呵呵地要买点,黄源捡了几块店里的特色枣泥酥饼,白糖糕,红豆酥,又随意挑了几块儿咸滋滋的奶酥饼,一算账,二十文,黄源就有些咂舌,一包点心都有肉贵了,但是东西都包好了,只得交钱,黄源心下讪讪,才算长了心,省得了货物贵贱。只是这黄源兜里头一次有了大子儿,终究是十五六的少年,怎么耐得住这银钱烫手,等到了正街上,黄源又收留不住钱财,见了烧鸡熏肉等吃食又按捺不住,整整逛了一上午,花得身上只剩了二十文钱,买了一小包烟草,一只鸡腿,若干糖块,又杂七杂八买了些小玩意儿,这才算满意,那好不容易空了一半的箩筐又装满了,这总计短短两日,框里的事物本就没怎么消耗,这下又一次填了满档。待到了中午,黄源觉着尽了兴,才罢了手。走到当日进城处,要了碗阳春面几下呼噜完一抹嘴,大步子一迈,兴高采烈回家去也。
      黄源背着这一背篓东西出了城,因为身上负担更重,加之上坡路多,所以这行程慢了不少。待将将走上了官道,过了午时没走多久,就发现前方远远的有十几二十名男女老少相伴走来,看那身形却有些眼熟,见了这些个身影黄源莫名却有些心惊肉跳,高涨的兴致有了几分冷却,心里不住开始迟疑起来,但黄源也没怎么多想,脚下步履不曾停驻,往前走去,速度却越来越慢,前方的男女老少似是无所知觉,只是一副愁云惨淡的形状互相搀扶着走了近来,越走越近,黄源心里不详的预感就越加浓重,待几乎能看清人脸之时黄源气息已有不稳,脚下有些飘,待黄源和领头之人碰了面,才看清,这不是村儿里的村长吗?那十几位男女老少正是村子里时常见到的熟人,黄源见众人这副模样,便开口问道:“村长?”那带头的老头一开始埋头走路,心事重重,被黄源一喊才回了魂儿,抬头一看是一位十五六的半大后生,有些面善,而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身后一位婶儿提了一嘴“村尾黄磊家的”,那老头才恍然大悟,只是脸上的神情却不甚明朗,欲言又止,一脸难堪,黄源见了这副态度心里却更加疑惑起来:“村长,大伙这是怎么了?遭了抢了?怎的这般模样?”言罢又环视了四周,众人皆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黄源心中莫名有些慌乱,又问:“村子里发生什么大事儿了?怎么都出来的?”村长老头被问不过,只得开了口:“这两日山里大雨,走了蛟,我们出来半路上被大水给冲了。”没等说完,那老头后头话音被一阵儿哭腔给拐了个弯,便再不忍开口,剩下没说出口的话语化作涟涟泪水从眼眶里奔了出来,黄源一听山里走了蛟就有些发蒙:“走蛟是什么?怎的走了蛟要跑出这十几户人家出来?”,黄源一脸疑惑被身后众人看在眼里,一位婶儿看了他这副傻样,就忍着泪开了口:“本来大家伙一起出来的,其余的人家半路上被黄水给卷没了”没等话说完就又是一阵儿泣不成声的动静,黄源听了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起来,问道“一起出来的?那我爹呢?他是不是还在后面跟着呢?是不是他走不快,就暂时歇下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村长说道:“你爹一开始是跟在队伍后面的”黄源心下一松:跟着出来就好。“可,可,半路上一道泥水流给卷没影儿了,村里的人就这几个了,你瞧你爹还在不在”听话音儿是硬撑着哭调给讲完的,黄源扫了一眼人群,又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就是没找着人,这下慌了,身子骨有些发软,道“在后面?队伍后面?”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就有些不忍,没人再愿意开口点破,黄源稳了稳心神道:“我要回家去,这雨也停了,云也散了,我爹说不定返回头回家去了,他最离不开那破房子,肯定见天上停了雨就回去了,他又不爱说话,肯定没跟你们说就走了”言罢甩开两条面条似的腿筋就执意要回去,村里众人想往住拦,路上不好走,但又想告诉他实情,不想点破惹人伤心。一时间就放着这后生往回走,不知道如何是好,老村长则想:若不让他回去看,他总不会死心,日后定生出魔怔来,雨停了已有半日,就放他回去也罢。想到这里,老村长瞧了眼身后一个汉子,道:“你去看着这娃,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儿来,待他想清楚了,就带他回来找咱们,我就在县城外你姑家等你俩,今儿我先找县令去呈报灾情,你也不急催他,看紧了就好”嘱咐完,咽了一口泪水,就留下这汉子和其他人朝县城里去了。那汉子也知道轻重,就远远跟在黄源身后。
      反观黄源,一路上心中念头纷扰繁杂,觉得烦恼极了,又怕又急,恨不得两步并一步地赶路,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照应着,就是觉得想回家找他爹。一边赶路,一边死犟把眼眶撑住,不敢眨眼,撑得眼眶红得发酸,憋住了泪,总怕哭出来就有不好的事儿要发生,只要不哭出来就没事儿。这人就这样急匆匆地赶路,半路上那泥泞糊了一鞋底全然顾不上了,爬坡的时候也不知道歇,跑不动就走,走不动就挪,一边行进一边喘粗气。那身后的汉子倒是不疾不徐,因这黄源身板实在一般,背着这许多物什,速度实在是不算快,他一个干农活的汉子跟他实在是绰绰有余。
      黄源一边走一边瞧,这半路上泥泞越来越难走,待到下午申时过了三刻他踉踉跄跄奔到了吕祖庙附近,却也再顾不得休息,想着就算走夜路今天也要见到他爹。心下不觉发了狠,过了吕祖庙头也没抬,就又继续匆匆赶路,赶了没多久,就来到了昨日黄蛟走地之处,黄源见现场一片狼藉,山石树木烂泥堆淤在路当中,生生把进村儿的路给截断了。那淤积的泥浆土木石头块堆作一处足足有一人多高,有个十多丈远,一头披挂在山坡露出来的石头上,另一头则被山沟给吞了,就在山道上留了一截泥浆土石树木筑成的塞子。黄源见了这幅光景心中又慌又急,狠了狠心,放下背篓撸起袖子就要从土石堆上爬过去,身后那汉子刚刚转了个弯跟了上来,就发现黄源这不要命的举动,就赶紧跑上前来。想那土堆本就松散不牢靠,且都是泥浆,一个不稳就会从上面滑进一旁山沟里,到时哪里还有命在?汉子着了急,就要伸手往下拽人。只是,黄源身形瘦小,加他急了眼,爬得极快,三五下就翻上了土堆,摇摇晃晃,慌慌张张踩着断木落石跑过去了。汉子在下面着急,大喊“黄源,快回来,快回来,那里走不通的”只是黄源充耳不闻,眼里噙了一眼眶泪水,就给自己下了死令,今天就要回家见着他爹,汉子不见了他踪迹就紧跟着要往上爬,可那汉子体格子敦实,泥土湿滑,正用手握住泥石堆里冒出来的一截木头也想要爬上去,没曾想,因为太用力,加之那堆泥实在不经受力,那汉子刚把手搭在那截断木上一使力,这截木头竟生生从乱石堆中被掰了出来,那汉子一惊连着木头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连带着数块石块也掉了出来,落进了旁边的山沟里,这汉子这才知道厉害,看了看自己这体格子只能另行去路,转头绕到了山坡一侧的石岗上,打算借着牢靠点的岩石过路。
      黄源在泥石堆上这一小段路走起来倒也不长,没走多久就到了头从上面下来了,下来后就紧着往村里跑,这回没了一身辎重,跑起来更快。只是跑了一回儿就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得坐在路边大口喘气,黄源顿时只觉得空里风往肺里灌,剌得气管子生疼,没等喘两口气,又觉得自己左侧小腹生疼,原是跑得太急,岔了气,疼得黄源又是不住吸气,这下子倒了血霉,黄源腔子里气还没喘匀,就岔了气,吸气呼气都是困难,腹内又疼,疼到顶点时竟两眼一阵乱转,过了梁。
      过了许久,待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黄源才醒转,醒来后,黄源起身看了一眼周遭,四处没有人,又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月明照了点事物轮廓出来,黄源一摸身上打算找火折子,结果一摸才想起火折子被随手丢进了背篓,而背篓被自己丢到了路那头,想起这头,黄源就慌了神,半夜里荒郊野岭谁能知道碰上点什么东西。这黄源也不敢乱动,又怕自己一个不慎踩到山沟里头去,就原地坐那泥地里,双手抱膝,呆呆愣楞,满腹心思。
      黄源一个人想什么呢?他啊,记起白天村民说的话,就总有股子气性,不想相信,一个活人的性命哪有说没就没的道理?可是这黄源又是个读过书,识过字的,哪能不明得事理呢?然谁人愿意听那不好听的话呢,一个人就这样越想越自责。又念起本来自己满心欢喜买了许多物什要和他爹炫耀,转眼遇到这种事情,那点心思落反又刺的自己想捂住脸,还想为甚出门时候不拉着他爹一起,想说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好怕。满心自责,懊悔,愁绪,想着想着钻了牛角尖,就呜呜哭了起来,哭得累了就靠着身后一棵树睡过去了。
      期初,黄源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迷迷瞪瞪,半醒不醒,睡半道中似有人护在了身旁,才有了些微安定。
      当晚,黄源没睡多久,眯了两个时辰多就醒来了,起时看天色约是卯时,天边才刚刚现了光,黄源起身后,就意欲动身赶路。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儿叫喊“黄源”,竟是在叫自己名字,黄源转身一瞧,是追来一名汉子,正是昨天跟随自己的那名农夫,那汉子满脸愁容带了七分担心两分焦急,一点怒意,追上来就道:“你这孩子,怎恁不听话,害我担心一宿”原是那汉子下午见正路走不过去,就饶了一道远路,晚上也没怎么合眼,匆匆来寻黄源来了。
      黄源见了那农夫,低眉顺眼,任凭汉子埋怨,汉子见了他这模样,又知其中情由,也不再多言,叹了口气,道:“走吧,你见了村子就知道了”就领着黄源这半大小子往回村的方向走去。
      黄源乖乖跟在此人身后往村子里走,临走,不知为何回头望了一眼山沟之中,似有牵连。
      黄源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思,转过头就回村去了。
      待到巳时,二人才回了村子,没等进村,黄源见着一侧山沟里的农田尽数被泥浆碎石掩盖,为数不多的留存下来的碎地里还都是黄水,这心里就越来越沉,走进了村子,黄源就发现从一旁山上冲下来数条黄土组成的长龙,将村子以及下方的农田冲成了一片狼藉,水流泥土夹杂着碎石土砖,一路冲下了田里,埋的埋,毁的毁,早已不是人住的地方,期间更有无数家禽牲畜的尸体,惨不忍睹。黄源见了这副惨状,心中惊慌更甚,赶忙踩着这一脚泥往村尾家中走去,身后汉子见状抹了一把眼泪也是紧跟着,黄源回到那块早已不能称作是家的地方一时间竟然昏了头,数次转悠却不敢认家,只见原先的地皮上早已被黄泥推了个平坦,只剩门前不远处一口井眼,房子,牛棚,鸡舍全数不见了影踪,只留了地基,黄源看了之后就觉得心里本来怀揣的的一丝侥幸彻底没了踪迹,眼泪这才往外涌,四处找,四处喊,嘴里叫喊“爹!爹!”,可是除了身后的汉子,再无人出来。越没人应,黄源越慌,就越找,越找不见人,就越急,到后来那叫人的调门儿竟凄厉起来,有了哭腔。到黄源找不动了,人早已经是满面泪水,瘫坐在泥地里。那汉子看了则是别过脸去,没办法再看下去。
      过了一气,这汉子长舒了一口气,收敛心神,哑声道:“娃儿,咱走吧,县城里村长还等着呢,这里也住不了人了,该走了”黄源听了这句话,眼泪不减,只是拼命止住抽噎,从地上软软爬了起来,道:“可是我没寻着我爹,他去哪了?叔你知道不?”那汉子流着泪摇摇头:“叔也不知道。你别问叔,叔的娃和老婆也找不着了,咱别找了,回去吧,啊”,黄源泪水掉得更猛,却也听话,站起来随着这汉子就踏上了来时的路。
      这故乡对黄源从今后却成了异乡。
      因连着两天天气晴朗,泥泞地面也半干了,这汉子和黄源二人脚程加快了不少,又只顾着赶路,不消一个时辰么二人就来到了昨儿黄龙拦路的地界。二人待走近了,准备绕远路,发现前方好像站着个道士,似是唱着什么经文,手里拿着一叠纸钱往山沟里撒。那汉子见了这副情景,走上前去,向那道士问好。黄源失魂落魄的跟上去看,红着眼睛打量道士,这道士眉眼俊朗,约个三十多岁四十岁的模样,三绺长髯,皂色道袍,一手端拂尘,一手捻着长髯,背后背了三柄长剑,身形挺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黄源瞧着这道士只是觉着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此人。那道士瞅了一眼黄源,道:“你那二百来文钱还够用不?”黄源惊觉,急切道:“道长如何知道此事?你是不是见过我爹了?他人在哪呢?道长可否带一下路”那道士摇摇头道:“人没见过,魂儿已经见过了,就在这山沟里呢。”黄源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刚止住的泪水又有了流出来的迹象,哭着问:“那,那道长可曾和我爹讲过话?他现在可好?他怎么和你说的?”那道士却说:“令尊和你已阴阳两隔,阴司之事生人少关心为妙,我只是来叫你不要再做无用功,莫再伤心了。”黄源听了,心中又是悲伤又是恼怒,道:“你这道士是看我无父无母过来拿我寻开心的不是?我父做了亡魂我如何不伤心?你得了我父亲的话问我却不与我传话,说甚么阴阳两隔是何用意?你道我孤儿无依无靠好欺负不成?”那道士摇摇头道:“我到此一则是见此地有孤魂过来引渡,二则是有人相托了却一段恩情,问你这些话只是望你熄心,不要再做寻人的无用功罢了。”黄源见道士说辞古怪,却恳切,心中狐疑不定,另外起了主意。又道:“那道长可否开个恩,将我爹的话传与我,让我了却一段念想,不然我连我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上,心中难以安定,请道长看我寻人心切,通融通融。”那道士道:“天道无情,只是人的命数罢了,这话我传了你就能好好过活,不传你就活不下去?人一死,这情也就断了为妙,不然殆害无穷。”黄源悲切,却不服气道:“好一个天道无情,天道无情为何还要人有情,既然无情为何还要让我恨,让我怒,让我喜,让我悲?若天不容情还给人以情衷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你这道士死守规矩,有的人死了可有的人还没死呢,孤魂野鬼都知道问候幼子,更何况我一个活人?”言罢,还是呜呜咽咽地哭。那道士反而是被问得有些瞠目结舌,只觉这小子说得话语暗合道法,虽不合正统路数却自成道理。想毕,又瞧了一瞧黄源,掐着手指头算了一番,有些讶异:“确实是有些缘分在。”算罢,这黄源泪也哭尽了,红着眼睛气冲冲道:“若道爷没有其他事情麻烦让个路”说罢便径直走来,打算越过道士再去翻越那挡道杂物。道士见此情形颇为无奈,摇摇头道:“事情没完。”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一块腰牌,递给黄源,黄源不解其意。这道士说道:“这册子算是我回赠你的,上所载的剑诀是我早年间修行之法,今日见你有些缘分,剑诀就交给你,你可学着这书中吐纳之法与剑法来强身健体,能否有所成就看际遇了”黄源心想到:“这道士究竟什么路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话做事遮遮掩掩,不问缘由就传我典籍”没等黄源细想,这道士又道:“然切记,你若学不会就罢了,若学会了其中一些招数断不可为非作歹,剑诀中的内容也勿要传与不相干的人知晓,不然我亲来收拾你。”说到这里,这道士顿了一顿,瞧了一眼旁边的汉子,那汉子倒是很识趣,连忙摆手。道士点点头又道:“牌子是山下县城东边五十里处清松观的引荐信物,刚说了,有人托我来了却一段恩情,便是此事,这腰牌是我想你村里遭了灾,若村民们没有落脚处,尽可手持此物去那清松观里寻求庇护,这恩情才算了了”黄源则有些不解:“这两样东西是给我的?”那道士笑了笑,点点头。黄源狐疑道:“恩情,我哪里曾有甚么恩情与人?”有些迟疑,那道士则再振了手中事物示意黄源接过,黄源再观此人面像,又思忖自己一无所有也无所畏忌还是接过了两样事物,仔细瞧了起来,那册子封面上书《纯阳剑诀》四个大字,翻开里面尽是些晦涩字词,以及人体经络图画,这黄源看了不甚明白,便合住书册转而又开始打量那腰牌,腰牌巴掌大,是松木雕刻而成,一面是一颗苍松,一面刻着清松观三个古篆,右下角还雕着米粒大小三个字,似是什么人的姓名,黄源却不认得。那道士见黄源收了东西,微微一笑,道:“其中缘由若你有缘,自会明了,现如今还是不说为妙,此间事了,贫道就先告辞了。”那汉子和黄源虽是一头雾水,却还是作揖还礼,道士忽的双腿一蹬,竟平地跃起几丈高,直直跳下山沟中,黄源一惊,赶忙跑到路边,担心那道士别一下给摔死,可黄源朝下面一探头,竟发现道士张开双臂,两袖如同飞鸟双翼一般展开,从高处落下,却似没有重量一般,轻轻稳在山下树梢上,待停稳,那道士忽的转过身来从远处送来一声长啸,音浪一重盖过一重,震得山体都有些颤,惊得二人赶忙往回退,那堵在道路中的泥石竟开始从路面上崩散滑落到一旁的山谷中,待堵路的落石泥土落了大半,那长啸戛然而止,周遭震颤才停了下来。二人走到路边再探,那道士早已不见了踪迹。
      见道士没了影踪,黄源和旁边的汉子缩回头来,两人惊魂稍定,黄源和这汉子面面相觑。
      那汉子倒是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了,见来路通了便道:“走吧,走快点今儿晚上还能吃上饭的。”黄源怀里揣着书册有些不好意思,追上汉子,作出一副鬼精模样道:“叔,这册子我借你,要瞧瞧不?”那汉子听了摇摇头道:“我不识字的,瞧了也不顶用,东西你收好,别让其他人知晓了,这是道长的一片心意,他既如此交代,自有其深意,要慎重对待,道家的东西,用不好了可是要成祸害的。”黄源听了此话,心里才有了警觉,也不再言语,待二人穿过刚打通的道路,黄源发现昨日的背篓还靠在路边树根上被人用藤蔓系在了一旁树上。赶忙跑过去,解开藤蔓提起背篓,道:“叔,辛苦你和我跑这一趟了,我这里还有些吃食,咱们吃饱了再走吧。”说罢黄源从背篓里找出先前买的鸡腿,果子,各色点心,捧在手里递到汉子眼前,这回汉子不再推让,接过一些便吃起来。黄源也在一旁吃了起来。待二人吃完,日头正盛,午时刚过,二人休息了半个时辰后就匆匆向山下赶路去了。
      待到酉时将尽,二人才远远看见了县城。
      由那汉子引着,黄源来到了县城郊外几里一处村落里,进了村子,二人发现村长老早就在村口等待,见了二人平安回来才算松了口气。
      那老村长径直带着二人来到一处废弃人家,这人家虽没人居住,但也勉强算周全,正房一栋,凉房两处,遮风避雨倒还顶用,三人进了院落,发现院子里挤着十多号人,仔细一点,连带进来的三人共计十三号人物。三人进来时院子里众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于院落中一边烤火,一边窃窃私语,灶房里则是还有三名妇人在做饭,不大的人家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这时人们见三人回来,都转过头来瞧,黄源一瞧都是些平日里打过招呼的乡亲,眼中和黄源一般尽是木然和疲惫。因众人昨个中午见过,现在见了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黄源觑准了火堆旁的一个空位侧身挤了过去,村长见人都落定,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乡亲,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村子里现下是个什么光景大家都不想再提,我就说说今后如何安身的事情吧。”听得这几句话,人都拧过头来,不再低头私语,等村长讲话。村长老头继续道:“今儿下午老头我去县城里见了县太爷陈述灾情,县太爷说了,如果灾情属实,自然要放粮赈灾,只是这村子离县城实在是远,最快也要后日才能核定灾情,更别提还要上报,故而粮食的事情只能拖到五六天后才能有眉目。”众人听到这里不免有些丧气。村长不疾不徐继续到:“不过大人听得我们人数不多,这两日,我们的粮草由大人做了主,从私人粮库走了一石稻米救济,这两天就暂且捱一段时日,待朝廷救济下来就可无虞”,众人听了稍稍宽心。“不过,有个问题却是难办”村民听他讲话吞吞吐吐,都道:“村长,就这么些人了,实在是没什么心思翻腾了,咱就快点讲吧。”村长加快语速,道:“那我就快讲了,接下来难办的是容身之所,若往常咱这十几个人算不得什么事情,由县里指划了地方安置便可,可现如今秋收事务繁杂,其他村子多少也有遭灾的情形,这处落脚村里也没有闲田,现下这处村子里实在是没办法待见咱们,确实是没有这般多的活计,且往后日子要如何过冬,开春在哪片地方再行耕作,这十几口人还有多少能干得了农活,这都是问题,县太爷如今也是难办,咱们自己也要为自己寻觅出路啊。”众人闻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这一队人马能种地的汉子不算黄源,也就不过就六个,其余皆是老弱妇孺,如何挨得过今冬?众人想到这里就泛起了愁。
      这时,黄源忽的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今天得来的腰牌,似是有了主意,站起身来,道:“村长,村长,后生有个去处”,众人听了均有些意外,唯有那陪了黄源一天一夜的汉子露出了然神色。村长老头道:“你有何去处?快快讲来”黄源道:“县城外东面五十里处有一处清松观,那里说不定能庇护一段时日,我,我家一个嗯......长辈和那里有点渊源。”众人一听道观寺庙纷纷恍然大悟,对啊,出家人慈悲为怀,即便收留不了,救济些吃食衣物总是有些可能的,想到这里,包括村长在内的村民都对黄源这个提议怀了些希冀,村长热切道:“这事不宜迟,待明日我和你走一趟清松观,看看虚实。”黄源听得自己这番提议真能帮得上忙也深深点了点头,用力称:“是!”
      这时,灶房里的粥水也熬好了,三名妇人招呼众人进去端粥,黄源也过去端了一碗,见粥水里还混了些野菜,用嘴抿一口,微微有些咸味儿,虽然简陋却也不失味道,倒有些心思在里头,众人很快就吃完了,待喝完粥,人纷纷三五个回了房里休息,黄源和几个小孩儿被村长招呼进了正屋去休息。
      夜里,黄源躺在炕上,看着身边躺着的老少总觉得是些外人,想要视作亲人却又觉得寡淡,便一人默默在黑洞洞的房里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困了才合了眼。
      第二日,那厨房里特意给村长和黄源二人下了一碗米,作了早饭,二人草草喝了便启程朝往县城东面山里的树林里去寻求救济去了。
      一路上,黄源本还担心这老头的身子骨挺不挺得住,没成想,这老头拄了根拐杖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想也是,毕竟干农活的身子骨,再怎么松散平日里也要下地,又是迫在眉睫的急事怎么可能拖沓,故而二不多久就进了林子。只是黄源却有些苦恼,因那日那道士只是提了个大概,具体怎么走,绕几道弯,过几条河,左拐还是右拐黄源则全然不知。二人只好沿途打问,那村长老头见了这情况则是开始怀疑黄源所述清松观是否还在,要不是半路上黄源掏出腰牌信物,老头见了那块腰牌雕工不俗,怕是早就要原路回头了。
      就在二人在一道岔路口难以抉择之时,事情则来了转机。
      当时未时二刻,老的坐在路边一截断木上闭眼养神,小的四处寻觅想着能不能柳暗花明,这条路上探探,那条路上看看。忽的,黄源眼前飘来一团红霞,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赤红蝴蝶翩翩飞来,黄源见了这只蝴蝶心情豁然开朗,多日消沉的嘴角此刻总算是久违地咧了起来,明明不多几日,却像见着久别熟人一般,黄源对这蝴蝶道:“原来是你啊”,话音刚落,那只蝴蝶就轻轻落在了黄源的鼻头上,扑了两下翅膀,算作回应。黄源见状咯咯笑了起来,还未等黄源再做出什么举动,那只蝴蝶又轻轻离开他鼻头,绕着他飞了一圈后头也不回地飞向岔路口的另一条路,黄源起先也没把蝴蝶这番举动放在心上,只觉得怅然若失,没等叹口气的功夫,那蝴蝶竟又飞了回来在黄源脸上又扑腾嬉闹了一番,再一次绕着他飞了一圈,又飞向了刚才那条路口,黄源此时哪还不明白这蝴蝶的用意,转头看了一眼正眯着眼的老村长,就随着蝴蝶引领走了开来,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黄源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处开阔平摊的地势,上面背靠山林面朝清流赫然建着一处不小道观,黄源见了喜上眉梢,那蝴蝶也在一旁翩翩飞舞,黄源便知此处应当就是那老道士所说地界,这后生心中欢喜竟向那蝴蝶作了一个揖聊表感激,那蝴蝶受了这礼便施施然飞向了一旁树丛不见了踪迹,黄源赶忙回头狂奔去寻老村长去了。
      待黄源回到那岔路口,老村长正四处喊黄源姓名找人呢,此刻见了黄源埋怨道:“你这后生,出门在外不安生,四处乱走也不说和我说一声儿,丢了我一个人在这,找了半天路找着没有?”黄源则是喜上眉梢道::“找着了。”指着退回来的去处说:“顺着这里再走个一炷香时间就能瞧见了。”老头精神为之一振,道:“好,那咱俩先去打探打探。”说罢扯着黄源袖子就赶忙走了前去。
      二人走到道观时已经到了申时,见那道观建在一处开阔山丘上,附近几处山丘均开垦了田地,田地规整,鳞次栉比,里面有的种了些瓜果蔬菜,多的则是稻米小麦,还有不少地块撂了荒,没人打理,道观旁又有一条不宽不深的小河从山林中潺潺流出,流经山丘之间的浅壑,有人从靠山一处分出了活水灌进田间沟渠,又从下方田地豁了口子引出了沟渠排水,此时田间土路上正有些道士赶了牛收成,单看这道观周围风土人情便知是一处宝地。
      二人边走边看,忽的有那路上的道士坐在牛背上路过,见了二人嘴角提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二人见那道士年逾三十,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脸颊方正,脑后绾了发髻,端地一表人才,只可惜面皮黄褐,唇上和下颌干净微微有些胡茬,体型干瘦,不像道士倒像农户人家,倒是身形挺拔,行走坐躺皆有章法,不似俗人。二人还礼后走近询问:“道长安好,我二人初到此地,想寻清松观所处,可是此地?”那牛背上的道士闻言跳将下来道:“施主有礼,此处便是清松观,不知找本观有何指教?”老头忙道:“道长言重了,今日前来事出有因,我二人所在村落前些日子因骤雨遭了黄龙走地之灾,村里五十几口人现下只剩了十多口,如今土地被毁,秋收无望,十多口人难以糊口,投靠县城,县城救济一时间到不了账。投奔邻村,邻村却也自身难保,无助之时得故旧高人指点此处,前来求助,望道长给引荐引荐。”那道士听闻这二人遭遇如此变故,眉头一紧,望向这老少二人的眼神却有几分宽慰安抚之意,轻声道:“老人家别急,救人水火本就是出家人课业,你二人坐上车来,我捎带你们一程,去了道场我帮您分说一二。”黄源与这老村长听闻此话互望一眼,心中千百般苦楚似乎都有了归处,险些掉出眼泪来。二人也不再客套,坐上了牛车,和那道士一同回了道观里去。
      不及半个时辰,三人来到了道观门前,只见那道士扣了扣门道:“玄诚子课农归来,劳请开门”,过了一会子,道观大门静无声息地敞了开来,门后钻出一个二十七八的后生,后生倒也算是白净,圆眼,窄脸,天庭饱满,气质灵秀。未及玄诚子开口便欢天喜地道:“二师兄归来啦?农桑课业可还顺利?我给师兄捏捏腿?”那自称玄诚的道士哭笑不得道:“你小子别得了便宜卖乖,若非我在道观里呆了烦闷岂有你偷懒的空闲?待下个月我出去去给人做法事时候,看你找谁顶替。”那年轻道士闻言却如同猴儿一般嬉皮笑脸:“我自有办法,那大师兄还......咦,这里还有客人,二师兄不给我引荐引荐?”话说半道,那年轻道士发现村长黄源二人,赶忙就改了口道:“贫道玄鱼,老人家有礼。”一边作了礼。村长还礼道:“不敢不敢。”四人寒暄完,那玄诚道人问玄鱼:“师傅还在道观里吗?我这里有些事情禀报,要见师傅一见。”那年轻道人知是和眼前这一老一少有关,也不再废话:“在呢,正在正阳殿前修习武课呢,你带人过去便是。”说罢朝观内一处地方一指。那玄诚子将手中缰绳递给玄鱼,便道:“我带人去见师傅,你帮我栓牛卸一下庄稼,我禀报完事务再来帮你。”玄鱼道:“好,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可忙不完。”那玄诚听了摇摇头便领着黄源村长二人往观内走去。
      这道观不大,就里外里三重,最里面是生活起居课业修行之所,有柴房,灶房,道人居舍,院里有口水井,清冽甘甜。还有一小方药圃,养些常用药草。中部正中一处正殿,供关二爷武圣人,吕洞宾吕祖,分居两侧,正中则是太上老君,称为正阳殿。左右两侧则是两处偏殿,分别供奉斗姆元君,与西王母娘娘,中间部分场地大小适中,平日里道观道长师傅用作演练武功身法,倒也施展得开。两处侧殿后面各自隔了院墙分别是牛棚、马厩、羊圈,养些牲畜助力农活。最外殿最为高大堂皇,里面供奉三清、玉帝、列位星君,平日里偶有香火也多是冲着外殿的神仙去的。最外部分的殿前空地极广,只有一颗三人合围的老松树立在当中,遮天蔽日。平日里殿前空地是秋收的场面,弟子习武修道之所。整个道观结构颇为简明,宽约二十丈有余,深见百丈,规模不大不小。
      那玄诚子领着村长黄源二人从正殿侧门入了后面正阳殿,见得一名五十多岁年近花甲的道人正背过身练剑,玄诚子见得道人规规矩矩见了一个礼,道:“弟子玄诚子又要事禀报”那道士收起长剑转过身来道:“这道观里我们师徒五人就勿要掬虚礼了,这点子人还这样行礼为师我都臊得慌。”那玄诚子听了此话脸色一僵,望了眼身旁的黄源二人,无奈道:“师傅,有村民前来求助。”那老道士闻言道:“什么?有妖邪侵扰百姓?”玄诚子赶忙回道:“非是妖邪侵扰,是天灾人祸,前段时间骤降暴雨,引得山洪冲毁了一处村落,村民走投无路前来求救而已。”那师傅走上前来,黄源才看清了此人面目,这人身形健硕,七尺的伟岸身材,方脸大眼,粗眉,酱红嘴唇,有些厚实,鼻梁不高也不低,却是个武夫将军的形状。那眸子精光崭亮,声如洪钟,走起路来稳健有魄力,向人走来时好似一堵墙压了过来,威严异常,越看越不像个修道的,倒像是个占山的大王。黄源这竹蒿子一样的身形相比之下实在是不够看的。那师傅见玄诚子身旁有一老一少,便将气息收敛了起来,看起来就是市井莽汉一般,没了压迫之意。待收敛气息,稳住心神,才走近二人身前,对老村长道:“老哥哥,是哪里人?看着不像外地的人口。”村长道:“我们村落在县城西侧八十里外青岭中,名曰黄石,确实是本地人口”那道长开口:“城西八十里黄石村,好似听过,嗯...你们村路边是否有一处吕祖庙?”村长有些吃惊:“是,道长原来去过我们那里?”那道长师傅道:“那处吕祖庙我年轻时候去过一次,端的是灵验无比啊”这话说得颇有些深意。村长道:“那处吕祖庙如今已经荒废,少有人参拜了”那道长听闻此言面露了一些感慨神色。又接着道:“只顾着问话了,倒没报自家名号,贫道星阳,方才失礼了,望老哥哥海涵。”老村长摆摆手:“无妨,清净之地无需尘俗礼仪。”老道士闻言眉开眼笑。这老道士又问:“老哥哥既然在近百里之外何以跑到此处地界,这处道观虽说不甚隐蔽,却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老村长看了一眼黄源,将村里情形说了一通,又将说跑来这里是因为这孩子说和此处道观有些渊源,或许可得些助力,遂二人前来打探一番。那师傅仔听闻此言颇有些奇怪,仔细打量起黄源来,可怎么也想不起和这后生有何种渊源。便佯装了和善转过脸打算讨教一番渊源,那黄源被这道长不怒自威的探究眼神烤得分外不自在,也不打迂回,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块腰牌递给星阳道士,那星阳子接过腰牌一打量不要紧,翻过刻字那一面一瞧,差点把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失声叫到:“这是?!”,那玄诚子见了师傅这副吃惊模样也是新鲜,也凑上来瞧,只是除了认得这腰牌是本观信物以外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星阳子问黄源:“是何人给你此物?你可有问他姓甚名谁?”黄源一头雾水,但老老实实道不认识,只是将那传书老道的模样描述了一番。星阳子老道听了,便拉着黄源子进了正阳殿内,暗自称了失礼,伸长手臂展开手掌指认大殿内供奉的吕祖神像问:“那人是不是和吕祖长相极为相似?”经星阳子一点拨,黄源这才想起那名老道为何看起如此眼熟了,那人分明和那处破庙中的的吕祖神像有七成相似,和眼前这处神像则有足足八成像。黄源此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背道:“是了,是了,确实像”暗道世间竟有如此缘法?不自觉护紧了胸前藏着的那本纯阳剑诀。那星阳子则长舒一口气,道:“既然是高人指点前来,必不会有差错,村长老哥哥,现下村中还有多少人口?”村长叹口气道:“老弱妇孺共有一十六人”星阳子思忖了一番,道:“一十六人?小事情,此地经年还是囤了不少粮草,别说撑得皇粮救济下发,就是供应过冬也绰绰有余了,老哥哥且放心吧,贵村困厄可解了”说完不住轻笑起来。老村长闻得此言登时老泪纵横,向殿中神像参拜起来,黄源见状也在一旁向殿中神像顶礼膜拜,心中对吕祖更是添了几分崇敬。一旁道士师徒也不阻拦,待地上一老一少行完大礼便将二人搀扶起来。那星阳子老道说道:“老哥哥受苦了,现下时辰不早了,不如今夜就在观里过夜,待明日一早我让徒弟和您一起过去接乡亲去,另外县令那边我再打发人过去知会一声便可,现在都去斋堂里进些斋饭吧?”老头心中欢喜,嘴上称是。便带着黄源随着道士师徒二人去了斋堂。
      进了斋堂,发现里面正有刚才牵牛的玄鱼道士在整治饭菜。黄源却发现饭菜居然有荤有素,不忌荤腥,有些不解,望向了玄诚子,玄诚子见他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本观为正一教旗下,与全真教的弟兄们有所不同,只要持心守正,不强求了却尘俗的。”黄源则暗自道:“吕祖慈悲,吕祖厚道。”
      待这五人用完斋饭,由玄诚道人带路二人去了洗衣房里冲洗洗净身上污垢,找来干净衣袍给二人换上,又带一处正房通铺安歇下了。
      路上玄诚介绍道:“施主这段时间尽管住下,道观周围也都有闲置田地无人看管,待来年开春尽可在这方圆几里内安家的,此处地方小是小点,养活十多户人家也足够了。到时候观里也能帮把手的。”老村长听闻此言眼中不住落泪,本以为老来老要过起那寄人篱下的的生活,不曾想有这般神仙造化,千恩万谢,谢别玄诚子后便和黄源入睡了。
      第二日,观内金鸡报晓,五人纷纷早起,用了早饭后,那星阳子指派了玄鱼去县城里和县令大人报备,并交付了一件玉符作为信物,看那信物显然不是俗物。又令玄诚子赶了牛马车辆去接村里乡亲父老。因这回有了代步的车马,行走起来省却了不少时日。
      待村长黄源和那玄诚子赶了车马回村时,众人还在担心这事能不能成,见村长回来时身旁随了一名器宇不凡的道长便个个散去了眉目间的愁云惨雾,心知这事儿成了。
      众人便于次日晚上住进了道观里。
      就在这晚,黄源的机遇也到了。
      这晚黄源吃过晚饭,正在前殿松树下发呆,那星阳子和玄诚子见了他便凑了过来,笑呵呵道:“小施主有礼了”,黄源正发呆,被唬了一跳,心道这二人怎么走路不见动静的?黄源看着这二人探究的目光便知他们是想来打问腰牌之事。那星阳子粗中有细,道:“小施主与我教真是有缘,能得吕祖点拨,可见机缘非同小可啊,不知生辰八字如何,我可给起一挂,算算命数?”黄源听到此处叹了口气,眼神一黯,十五六的少年颇有些少年老成之相。道:“我也不知我的生辰八字的,我是我爹捡回来的”,说着便将自己身世和被奇怪老道士指点出门避劫的故事讲了出来,最后道:“生辰八字我实在不知道,只知晓我爹爹生前叮嘱我命主土,补了一个源字将养灵气的,其余的只能问老天了”那星阳子暗道:“果真有些奇缘。”玄诚子则是颇为怜悯这后生遭遇,星阳子继续道:“那你可想过今后如何度日?”黄源睁大了眼睛,似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来,眼神又暗淡几分,摇摇头,没想过。以前都是帮着他爹做些零散农活,自己既不会独自种地,体格也不是有多强壮,做不了体力活计,可读书也是半吊子,不成气候,什么都做不了。越想越难过。那星阳老道士又循循善诱:“这道观中你看如何?”玄诚子在一旁则是明白了师傅心中所想,也不住微笑起来。黄源回答:“这里很好,风水怡人,环境好,吃的也好。”又看了一眼星阳子道:“人也好。”星阳子暗道:“上钩了”紧接着道:“我看你也颇有些奇缘,不如就留在观中修炼道法剑术,意下如何?实不相瞒,贫道早年间确实和那神似吕祖的前辈有几分深厚渊源,故而如今修习道法,如今你也得了点拨,和本教缘分只怕牵绊极深,不如就入了本教,作了俗家弟子,学些道术也能解一方苦厄,何乐而不为呢?”黄源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回应,那星阳子熠熠目光闪烁不定,又趁热打铁:“那位前辈舍与你的怕是不止这腰牌一样事物吧?”黄源则是吃了一惊道:“道长如何得知?”未待黄源说完,那星阳子从怀里掏出两本册子,一本上书《纯阳伏魔行录》,另一本则赫然是《纯阳剑诀》,和自己怀中那本一般无二。黄源思忖再三:“既然不是无关人员,那么此事便可得相告吧?”想定了主意,咬咬牙,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上书《纯阳剑诀》,那星阳子见了不惊反喜道:“果然。”面露笑容。黄源心中则暗自嘀咕:“既然是贵重书册还嘱咐我小心珍藏,怎的人手一本”星阳老道和玄诚子见到如此情景都与这后生有了亲近之意。星阳子道:“那小兄弟现在还可愿意拜入我正一教?”那黄源自是不傻,命中的缘分躲不掉,不如迎头接纳,便站起身来再行跪拜之礼:“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讲到这里,黄源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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