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仙录》枯木新芽

5、前尘旧事（黄源篇，5）

　　说一下这正屋的来历，这屋子先前说是开荒第四年头上黄磊自己辛苦攒了些钱，东奔西走求那泥瓦匠帮忙磊的，当初盖房的时候铺不起瓦片，于是泥瓦匠和黄磊就用木头架了一层秸秆，糊一层泥浆，待干了后，又使泥灰拌了剁碎的稻草厚厚浇了两层才作罢，而那墙壁根基是使了石头磊的，缝隙用灰浆填实，再往上就是黄泥砖，石头土砖都是黄磊和泥瓦匠辛辛苦苦自己搬回来，敲规整的，平日里遮风避雨不在话下，勉强也算冬暖夏凉。
　　今日这狂风暴雨实在不寻常，水是瓢舀一样的往下浇，多年干燥的的黄土浸了这大水竟然一层层给化开了。咱们常人都知道，经年的干的东西突然大水漫灌他是要开裂的。平日里雨水不是疾风骤雨倒还好说，事后修修补补，铺些干草也能过的去，只是这突然一下子这么多雨，这房子可就悬了，这不，夜半，黄磊熟睡，这房子顶上一处就悄悄地给裂开了，那水就顺着土缝儿沁到这房顶里面，又沿着房梁流到四周墙壁里，十多年的房子这下可算遭了劫数了。
　　话头扯回黄源，因着下雨，雨还特别大，那街上没人出来做买卖，黄源没有地方买饭吃，雨大概下到酉时的是时候，他坐不住了，想起自己背篓里还有油茶，就从筐子里刨出一包油茶炒面出来，沿着房檐来到灶房，想找副碗筷，再烧些热水冲油茶喝。来到灶房他见一旁有许多木柴，就自行起锅烧水，想着说不准因天冷其他人也喝口热水，就索性烧了满满一大锅，烧水当中又从旁边橱柜里找了一只碗，一支勺子出来，解开牛皮纸一脚，捏起斜对角倒了少半碗炒面出来，约有这一大包的三分之一，倒完，把剩下的面好好包好，放在一旁。
　　完了，顺便拈起一些碗里炒面尝了尝，没味儿，甜的。心想，等下去和些饴糖才好吃。
　　待水开了锅，舀了开水往碗里倒了半碗，使勺子搅了搅，一股红枣干果的熟香，和匀了就端着碗回了房间去了，却把那大半包炒面给忘在灶房里了。
　　回了房间，关住门，那半碗油茶正好不烫了，黄源又寻出饴糖罐子，拗出一勺头饴糖混在碗里，搅合搅合，一碗油茶就下了肚子。
　　喝完油茶，身上有了暖意，也懒得洗碗，就关了房门，点了蜡烛，借着烛光看起那本话本来，完全没想过这本被他藏起来的不正经书是怎么到他框筐里来的。瞧了一阵儿书，人也就困了，因大雨，天气凉，就脱了鞋和衣盖了被子睡着了。
　　故事来到立秋这一日。
　　早上，黄源起了大早，卯时就起来了，起来就发觉这天上的雨还在下，只是雨势相较昨日小了一些，因天还黑，黄源也无事可做，索性就端起碗，出了门打算去厨房，一出门，就发觉这温度比昨儿个冷了不少，不由打了个颤，脑子也就清醒了。黄源吸了口凉气一缩脖子，就小跑来到厨房，发现那老板娘也在厨房呢，看样子也是在打点昨日的耗材。黄源发现昨日起的一锅水今早只剩了锅底一点，心里微微觉得亮堂一点，心情也随之好起来，和老板娘打了招呼，洗完碗，物归原处，就赶快转头回房间去了，不想出了厨房，这冷气再一吹脖子梗，半路上反而有了些尿意，又转头去茅厕放水去了。
　　灶房里老板娘见他还挺有教养，心情不错，继续张罗灶房事物。待黄源出去，发觉灶台旁多了半包事物，打开一瞧，是半包炒熟的白面，里面还混着红枣干果，倒有些讲究在的。老板娘心想：“估计又是哪位房客落下的，先给他收到罐子里，不然这天气该受潮发霉了”，于是从橱柜里翻腾出一只干净罐子，装了炒面，上面又塞了团麻纸吸潮，把包面的牛皮纸填了灶，将罐子仔细收到了橱柜里。做完就回到前厅忙自己的去了。
　　黄源去完茅厕，回到自己房间，忽的觉得少了些东西，可是又想不起来，原先的好心情不禁变得有些躁，又伸手往怀里一揣，钱还在，也就松了一口气，只是那股子莫名的烦躁之意还在，随着时辰过了卯时，那股烦躁竟隐约成了心惊肉跳，这黄源不觉间竟有些坐立不安，只道是这雨下的让人有些憋闷，所以就撑了伞准备出去转转。
　　要问为啥黄源突然心惊肉跳呢，这就要说说老家里的黄磊这边了，这黄磊也是到了卯时二刻的时候起来的，只是起来后黄磊发现周身被褥湿塌塌的，鼻子尖上还挂了一滴水，伸手一摸，好家伙，这被子和床褥水淋淋，硬是给给自己身上的皮都浸皱了，窗外天还黑，雨声依旧，遂点了根蜡，这一照不要紧，黄磊心又掉到了地底，这屋子里眼见着成了水帘洞，整个房子里水汽弥漫，房梁上，房顶上全是水滴，滴滴答答，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再一看四周，平日里干燥的黄土砖遇了雨水也给裂开了，黄磊看了这烂摊帐就又是气，又是急，又是难过。想当初盖房子时候那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常年东奔西走寄人篱下，盖了房子后自己也算有了地方安置身家性命，刚盖好房子的时候就觉着有了依靠，心都是满的。现如今看那屋子里房顶、墙上裂开了数道缝隙，水印子正从缝隙处往外扩散，雨水也从缝隙里滴落，急得只想拿手给房子遮雨，用背给房顶支撑。五尺多的汉子又着急又伤心，也不知是不是急得昏了头，只是不住上手一边又一遍摸，始终不愿意相信家里这光景，摸完了，摸了一手黄泥，才觉大梦初醒，那眼泪这才从眼眶里往外掉。一边掉眼泪，黄磊一边从柜子里找出干的衣服，给自己换上，换完衣服又把藏银钱的匣子取出来，抱怀里，就坐在客厅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是眼睁睁看着这水滴不住从房梁上往下流。就这样，坐了一气，见着外面有了天光，黄磊开了房门，外面昏暗的天色才透进房里来，这才看清房里房外一切都遭了殃。房外早就被淹成了一片海，因为这盖房子的地块稍微高些所以水没淹进来，可是其余地方全都被水漫了，泥黄的水早就淹过了小腿，不住打着旋儿漫出了河道顺着山路一路进了地里，黄磊也没啥办法，眼里憋了泪，开了门直叫唤求求老天别下雨了，见雨还是不停就跪在地上积水里，向天爷爷求饶，一边求，一边拜，说这房子，这地是自己的命，说给逢年过节再给老天多添些香油贡品，只求别再下了，可是外面老天似乎没听到，这雨还是不住下。见着墙上缝隙越来越大，也没办法再补救，黄磊怕这房子垮了，再也顾不上跪求天老爷，匆匆去灶房里穿戴上蓑衣，抱着钱匣子出了门。
　　这人就抱着钱匣子定定站在雨地里，看着那水沿着屋子墙上留下来成了黄汤，看着房子越来越歪，不甘心，黄磊太不甘心，为啥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场雨就全泡了汤。还没等黄磊心里有个落定，只听得嗵得一声，房顶一下子塌了下去，墙壁也垮的垮，塌的塌，不成个样子。黄磊也不知是不是哭够了，见着房塌了，反而不急了，脸上木木的。看完，黄磊转身进了牛棚里，解了栓牛的绳儿，一手抱着匣子，一手牵着牛出了家门，打算先找个地方避雨。这时，才发现这人转身出门之际眼眶又噙了泪光，自己又没了安身之所。
　　而此时刚至辰时。
　　说回黄源这边，就在卯时三刻的时候，这人见城里雨小了些，就撑了伞溜达着上街逛去了，见那街上做买卖的还是不多，兴致就低了一些，撑着伞一边走，一边瞧，就见现在在做买卖的都是些有铺面的商家，小摊小贩稀稀拉拉，走着走着发现街上有家卖包子的，门前不少人，各色荤素包子，豆浆，粥菜的味道飘了老远，打鼻子一闻，就觉得饿了，于是就排队花了七文要了两个肉包子，一碗豆浆在店里吃起来，吃完觉着味道不错，想着下次和他爹再来城里必然要带过来一起尝尝鲜的。吃饱喝足，心中那莫名焦躁也就好了些，可是就在此时，黄源的右眼皮子又做起妖来，突突跳个不停，再一次跳得黄源心烦意乱，闲逛的兴致一下子全无踪影。只得转身回了住处。
　　要问为什么黄源心神又开始不宁呢？这就要说一说此间的缘由了，这世上的人事物相处得久了，就自然而然的有了联系，就好像老天系了一条绳儿一样，绳一头只要有动静，另一头就能感觉到的，可是，有一天，一头彻底没了动静，那就要开始心慌了。
　　黄源绳子这头莫名一阵寂静，总觉察不出那头的动静来，自然要慌。
　　绳子那头，黄磊是个什么境况呢？
　　才说却黄磊从牛棚里牵了牛打算找个靠谱地方避雨。黄磊想着先看看村子里其他人家的打算再做决定，就冒了雨骑着牛来到村里场面，到了场面才发现其他人家也好不了多少，都也遭了灾，一群人在一处棚子里正商议事情呢。
　　黄磊走近一瞧发现村子里有些见识的男女老少都在议论应对，众人正打算先找个地方避雨，正和黄磊想到一处去了，那老书生，说书的，村长等人都觉得这雨再下只怕要糟，这半山上本来都是些黄土，石头都少见，一下了雨，土地成了黄泥地，附近也没有个成器的水道，这雨水淹过了田地，过了沟渠就满出来了，雨又不停，这水势只怕要越来愈大，必须得走了。再不走等大水成了山洪占了山路更无活路。
　　再说要往哪里避灾，众人就有些犯难，有些人想着山中若要走蛟，必然是从高处到低处的，此时若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就一定能避过黄龙，可另有一些人就说这山里高处是有，可是附近高处一处比一处陡，压根儿能没有落脚的地方，就这村子里的一亩三分地都是几代人找了个小山洼开出来的，此时再找可能方圆几里内都无处可躲。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没个定数，黄磊更也没个主意。
　　此时，村长开口了：“依我看就下山吧，虽说是和黄蛟比脚力，但也没有了办法，这雨没个停歇，若要往高处走只恐怕那黄水立时三刻就卷了人进了山沟了，左右找个平缓的地方往山下逃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远远避开这陡峭山沟，躲开雨水流向，不与那水流抢路应该还有出路。”众人本也没有主意，此时有人做主也就纷纷附和。主意一定，这村长老头又道：“各家各户动作都快点，除了大牲口和银钱其余的都别再带了，再拖恐怕没时间了，到时候若被山鼍黄蛟卷走了去可无处喊冤的。”众人默不作声，却也明白利害关系，只都牵了驴、骡、牛、马，卷了银钱准备下山了。
　　待人都到全了，正值辰时，村长一家领着头，沿着下山的路，一刻不敢停歇出发了，众人冒着大雨泥泞没走出村子多久，只觉察身后震天动地的动静，原来是村里的蓄水池子彻底垮了，连带着山石水流滚落了山沟，一路上动静着实不小，众人这才觉出时间有多紧迫，都自觉加快了脚步。可是这路却越来越难走，路上众人发觉脚下泥泞积水越聚越多，走了不到半日，从路旁山上淌下来的泥水流已经淌满了路面，湍湍从人脚面略过又流入了另一旁的山沟，泥水下的路面忒容易陷人进去，不时有村民一脚踩进泥坑子里，花老大功夫才能抽身，这队伍行进实在是快不了。
　　黄磊则在队伍后面紧紧跟着，这汉子因是个做体力活的，不论行走坐卧都不自觉使了劲儿，故而走在这烂泥地里实在是一脚深，一脚浅，能否迈出步子全看运气，运气好了脚下是石头，一步就出去了，运气不好了就是烂泥，一脚陷进去再难前进，所以速度就落在最后，即便这样，怀里还一手死死护着钱匣子，一手牵了牛，废了老劲往前赶。
　　走着走着，村民们来到一处巨石前。这石头背靠陡坡，正是黄源救那蝴蝶之地，村民见了这巨石就知道再赶赶路前方就是吕祖庙了。而那处地势平缓不少，可以稍事休整的，心里也就松缓下来。
　　然而，要不然说这世间各条路途最好不要互扰呢，一旦侵扰就是种了因，最后得出什么果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当初那只蝴蝶在此地渡劫之时，一番疾风骤雨早已将此处土石浸透，石头底下成了软泥，从那日起，这地面就已经隐隐支撑不住这块巨石，而今日暴雨倾盆，这石头被这洪流一冲更加不稳当，再加村民路过此处，不知是谁走得累了，路过巨石那么一扶，这石头便再也没办法立在原地，轰然倒在泥水中，溅起数尺高的泥汤，倒下还不算完，这石头旁边底下是大量石板碎石铺垫，一时之间石头没有陷进泥地里去，被这底下石头撑着顶着就滚落了一旁的的山崖，旁边的人刚看这情形不对倒是及时退开了，没有人被砸住，可是这石头滚落山崖的动静实在不小，咚得一下，似乎撞在了石崖上面，震得地面都在颤抖，这一颤可就遭了殃。路旁的山崖本就陡，上面净是浮土，平时被树根草根缠住倒也无妨，今日大水一冲，山体一震，那些草木再也抓不住泥浆，泥汤立时三刻从那山崖上倾泻而下，卷着山石木头一下子冲过人群，卷了无数人畜性命就坠下了山崖，头前的村长看呆了，整条队伍被一条黄蛟生生从中间给截断了，只剩了队伍前头几户人家牵了骡马紧紧抱住路旁的树木。
　　黄蛟奔涌之际，无数人凄厉哭喊起来，有的人在浪中没叫两声就被土石掩住没了声响，有的人在一旁被惊得喊不出一声儿，一部分哭声在浊浪中，一部分哭喊在山崖上，场面惨烈至极。
　　那泥石流仿佛只是开了头，引出一路浊流不住奔涌，打在山崖上，震得人心肝发颤。
　　就在这浊流突发的时候，黄磊还走在队伍后面的，当时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泥土浊流捂住眼耳口鼻，卷了进去，第一时间黄磊心中惊慌不已，手中下意识扯紧了缰绳，可是这牛和人都被卷入泥流之中如何能安稳？在阵阵浊浪中黄磊身子没有依托，心中是无助，是害怕，是惊慌，紧接着，整个人忽的腾了空，更是不明所以，还没等反应过来，混沌中脑袋被那浊流中的石头一砸，就被浊流卷下了山崖，自然是不可能有活路了。
　　老村长则在头前目睹了一切发生，一下子跪倒在泥地里，身上抖若筛糠，眼里满是惊骇和恐惧，抬眼看看周身几位幸存村名，又觉得满心的苦涩和悲戚，心神震荡之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