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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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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就挺吸人眼球,现在更成全场焦点了。
寇暮双眼失神,度秒如年。
真正的良家子花容失色坐怀,原来是这种感觉,岳问朝为获得了新的人生体验而隐隐雀跃。
“……178秒、179秒、180秒!”
寇暮硬捱了整整三分钟,却一直没听到金山市到濂泉市的检票提醒播报。
“尊敬的JL222路乘客请注意,因不可抗力,金山寺开往濂泉市的JL222路城际巴士,延迟半个小时发车!为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寇暮听完,人都傻了,这莲花蒲团他还得再坐30分钟?不是……他还得再丢人现眼30分钟?
“1800秒,1799秒、1798秒……”
要死不死,岳问朝如法炮制,在寇暮耳边念山音。
可气!可恨!
寇暮心里含气,闷声说道:“把手从我腰上拿开,大厅里太闷了,我要出去走走。”
岳问朝松开手,撑在身体两侧,让出来肩膀,给寇暮去扶。
寇暮没表现出岳问朝期待看到的娇气,提气,欠身,脚踏实地,潇洒走人。
且,走的很快。
特别是发现岳问朝没跟过来时,脚踩瓜皮,一整个溜之大吉。
大厅外,阳光刺眼,没有一丝风。
但回归自由的松快,让寇暮再一次感受到现实世界的美好。
寇暮蹲在222路公交的阴影里,看修车师傅在车底钻进钻出,挥汗如雨地抢修。
三十分钟在不知不觉间流逝。
随乘客上车时,寇暮故意选了最后一排紧靠里的位置,用以拒绝跟岳问朝再有任何接触。
车上,座位渐渐坐满,售票员催促了几遍,寇暮仍没发现岳问朝的身影,心里有点着急。
“我户口在濂泉,一直在南府上学……”
岳问朝的话此刻回荡在寇暮的脑子里。
所以……所以……岳问朝大概不认路?
一直试探自己的底线,难道是为了验证他遇到的是善良的同乡,还是虚伪的骗子?
这几次肢体接触,至多也是牵手、拥抱,倒也没有特别突破底线……
“司机师傅,我朋友还没上车,可不可以等我五分钟?他在候车大厅,刚从外地回濂泉,不认识路!”
一则乡里乡亲,二则外来归家,乘客们大多心里情愿等上一等,便是不太情愿的,见别人不出头,也不肯出言。
凭着刚才递钳子递扳手积攒下来的一点儿交情,司机见车上没人反对,也同意了,“抓紧吧,五分钟以后,你要不来,我就发车了。”
“好好好!谢谢大家!”
寇暮飞奔下车,朝大厅跑去,他只期望岳问朝待在原地别动,要真是找不到……
虽然不至于懊悔终身,大小也是一块儿心病。
“岳……岳问朝!”
寇暮的喊声响彻大厅,整个人喘到不行,额头上的汗珠划过眼角,盐分刺激下,眼睛眨了又眨,有些湿润。
等看到还坐在原来位置上的岳问朝时,寇暮双腿打颤,内心狂喜,攒了一股力,冲上去扯住岳问朝的手,“赶快上车了!”
岳问朝坐着没动,发愣的脸上透着点儿难以置信。
一瞬间,他的良心好像让飞逝的流星砸了一拳。
穷极无聊,也不是逗人家好孩子解闷的理由……
“走了!”
寇暮抓起岳问朝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朝大巴跑去。
激烈地奔跑,使人心跳加速,岳问朝忽然想起周敦颐《爱莲说》中的几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可亵玩……是要就此打住的意思吧。
最后上车,俩人都没有座位,还站在原本的位置上,一路晃晃悠悠,当车停到了最初相遇的地方时,不由一怔。
想想真是奇妙,一趟行程下来,平添了一段纠葛。
“有缘再见。”
岳问朝下车时,走得潇洒,决绝。
寇暮长望着他的背影,而那个孑孓独行的人连头都没回一次。
像飞蓬,短暂入侵,迅速蔓延,待到萎消,一蓬烈火后,空留余烬满地。
真心狠……
大爷爷派来的车停在山麓,像被尘雨淋过,灰头土脸。
坐上车后,司机久久没有发动。
原来车上还拼了俩乘客,乘客下车办事去了,要等一等。
司机规划线路的空隙,同岳问朝告歉,“少爷,生活不易,请您理解哈!”
“没事儿。”
窗外,尘雾蒙蒙,大型运输车辆或进或出,干得热火朝天。
见岳问朝看着发呆,司机为防冷落,没话找话。
“您看这半拉山让他们金山的人嚯嚯成什么样了?还是咱们那片山有山的样子。这么多年,多亏了有大太爷、二太爷两尊保护神在,才能水碧天蓝,政平民安。”
岳问朝抱着背包里的牌位,对这句奉承话并未有所触动。
重工业带来的繁华退去后,矿区像秋风下的野原,透着枯败荒芜。
穿过生活区,车顺着山道蜿蜒而上,起伏的山脊上,灰色和绿色交杂。
大爷爷退休之后,一直致力于改善废弃矿山生态,做着枯燥的填色游戏。
但绿水青山换来的,却是“破衣烂衫”的窘况,生态和致富,似乎在此形成了零和博弈。
司机正话反说,见岳问朝没反应,料想他年轻不知事,转念便打算窥探一番管理层的动向。
“少爷,金家传出话,要派少家主上山,给二太爷拜寿。往年都是金强来,今年兴师动众,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岳问朝有点心累,随口回道:“大约……小金叔自己想来。”
司机听得两眼放光。
自己想来?那以前不来,是自己不想来?还是自己想来,有人拦住不让来?这次来,是自己当家做主来的?还是拦的那人放行了?来干啥?有什么事儿,他必须要自己来?
一个“来”字,把司机的脑子搅成了浆糊,差点追尾了前排车。
岳问朝只是身体随着急刹,耸了一下,连眼睛都没睁开,貌似没当回事儿。
好歹人是出了路费的,不能太不像样,司机歉意一笑,控着油门,吃力爬坡。
这些年,金家势大,井家式微,早已不被放在眼里。
爷爷死后,骨灰随风扬洒,留在矿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牌位,留供后人凭吊。
爸爸入狱后,凭吊的人愈发少了。
每每拜祭,除了金井两家联姻结出的苦果金强沾亲带故,不得不来,金家再未有谁看过来一眼。
爷爷当年执行枪决,由金家如今的老家主亲自行刑,坊间传闻是有些私人恩怨在里头的。
大爷爷倒没对岳问朝灌输什么家仇的概念,枪决是公审结果,谁来行刑都没差。
至于金老家主当年那一枪开得爽不爽,谁知道呢?
西向的埳室里,设有一张供案。
净手,敬香,叩首。
青铜香炉中,青烟直上。藉由草木,传达对亡者的追思。
埳室外,一位身穿藏灰色中山装、精神不佳的老人,撂下锄头,朝岳问朝看了一眼。
“回来了。”
嗓音沙哑艰涩,像蒙尘的二胡,偶然拉了一把,吱嘎一声,吓人一个跟头。
“大爷爷。”
后辈儿孙的呼唤,勾起井大眼底一丝温情,看着旱地拔葱一样长起来的岳问朝,疲惫的神情中多少带着欣慰。
“往后半年,要常住沙家浜了,调整好心态,随遇而安。换下衣服,先吃饭吧。”
说这几句话时,井大的声音恢复如常。
三盅冰糖雪梨作为餐点,晾在托盘中。
饭桌上,是几碗打卤。
“王厨好。”
夜里山上有风,岳问朝换了件薄毛衫,帮着摆放好碗筷后,规规矩矩坐在大爷爷右手边,等厨师捞面。
“谢王厨。”
香菇笋丁的卤,上海青的配菜,简简单单,一顿晚饭。
“东西都放好了么?”
吃罢饭,大爷爷来到岳问朝房间,大约没事干,消消食。兼关怀晚辈。
“行李还在路上,随身没带什么。”
井大环视房间,确实还都是以前的布置,就是屋里多了一个人,有了人气儿。
“手链取回来了?到底咱们自己的东西,留在他们物证科不是常事,带回来,束之高阁,也就是了。”
岳问朝心里倒没什么,但手链有点来历,不能真不当回事儿。
故意觑着大爷爷的脸,说:“取回来,也是闹心。在金山寺看见有人求平安符,渡给人家了。那人手脖子细,正好能戴上。”
岳问朝擅作主张之后,似乎心里没底,像不知所措的孩子,需要井大立刻慰藉他幼小的心灵。
“嗯,也好。还心说,你会不会顺手丢池子里,喂王八?现在看来,你长大了,通了些人情,知道给人体面就是给自己体面。这很不容易。周末,你还要参加分班考试,注意劳逸结合。晚安。”
寇暮下了车,重新踏上熟悉的街道时,路灯已经亮起。
灯下,有两元移动商贩卖些零碎小物件。
寇暮一眼就看到塑料袋中成捆的尼龙皮筋,有些皮筋回蜷是中空的,用来罩着手链,实用又廉价。
“你好,帮我找一下白色的。”
摊主听得一愣,男生买皮筋就算了,还要白色的,头绳讲究的是耐用,白色又不耐脏。库存里可能有,但一两毛的利,不值当翻找。
“浅灰色行不?白色的卖完了。”
尼龙的,不掉色。买白色的,也是为了搭配手链。
浅灰色的,没差。
穿街过巷,距离七尾巷不远的停车位上,一辆黑色轿跑,格外显眼。
几个围在车前的混混勾肩搭背,指指点点,从一声声惊叹中,寇暮听到了车子的身价。
要是按零件儿卖,亏大发了。整个卖,怎么也得七、八十个w。
毕竟车入手价五百个w上下。
这样的车子怎么敢停在老区的?
正议论纷纷,瞥见寇暮远远回来,立刻把话题迁到他身上。
“哟呵!今儿真是撞大运了嘿!香车,美人——寇暮!小嫂子!我们大哥今儿不在家,把我拴你床头守夜儿呗!”
……
流氓哨就像村头的狗叫,一声很快连成一片。
叫总是叫,但有条链子拴着,不敢扑上来。
寇暮心里惴惴,面无表情,从起哄声中路过,朝租房走去。
“小嫂子!兄弟是真心为你好!我亲眼看见这车的司机上你们院儿里,找你后爹去了!你后爹老茄子皮了,司机肯定不能找他,准是看上你这顶花带刺的了,跟你后爹商量卖你长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