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标记》宿眠星

2、殊死

　　这是两个月以来，沈星眠第16次进入禁闭室。

　　首星第一家omega管理局建成时，他刚从一项工程量巨大的实验中抽身，几乎是刚脱下防护服就奔去剪彩仪式。

　　他还记得当时星媒报道：【星际第二停战区建成，管理局或将成为全星际omega的福音！】

　　星际时代，性别划分并非二元对立。

　　随着基因返祖现象愈发明显，在与“蛮荒”地带接壤的星球上，更有不少人生来就是兽型。

　　与帝国居民不同，他们体格健硕、生性好战，异常凶猛。

　　在最初分割地盘的年代，双方划定第一停战区，便是那些omega聚集地。

　　沈星眠当时抱着那条报道看了又看，最后盯着管理局未来发展规划出神。

　　按照当时计划，帝国将来会将管理局开设在边际星系，无条件为全星际所有omega提供帮助。

　　“提供帮助？”

　　沈星眠身体紧绷，大半身子倚在操作台边，不知疲倦地朝控制中心砸去。

　　殷红液体顺着冰冷器械滑落，滴进满地玻璃碎片中。

　　燥热几乎将他吞噬，后颈完全没了知觉。

　　[嘶……02，沈先生，不然今天的治疗到此结束，我们放过彼此？]

　　身为高智能系统，格塔本体就是这座禁闭室，控制中心毁了，也就是进技术部补一下数据包。

　　但是最近技术部那群家伙外出学习了，说不定它要进仓库吃半个月灰。

　　实在犯不着啊。

　　关键是，格塔也没算到，这omega这么能打啊。

　　宽松训练服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青年瘦削的身躯。

　　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好似是靠着一拳一拳的刺痛来保持清醒。

　　商量无果，格塔将最后一份模拟信息素释放完毕，果断休眠。

　　陌生alpha的信息素瞬间充斥整间禁闭室，渐渐盖住线路烧毁的糊味儿。

　　沈星眠膝盖一软，伏在控制台上不住喘息。

　　食指冰凉触感让他有过片刻清醒。

　　沈星眠拇指按上食指关节，意识逐渐模糊：“这些证据足够了吧……”

　　电流蹭过皮肤，留下一阵酥麻，食指里植入的微型端口负荷太高，烫得厉害。

　　微型通讯设备另一端，硕大屏幕前的几人齐齐沉默。

　　早在进入管理局第二天，沈星眠就察觉到禁闭室的玄机所在。

　　两个月以来，十六次信息素抽取。

　　随便换个omega来，这辈子都可能因此腺体受损、半身不遂。

　　偏偏只是影像证据还不够。

　　omega管理局发展至今，恐怕早已成为这条信息素贩卖链的关键一环，背后所牵涉利益集团之庞大，是他们难以想象的。

　　若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销售链，沈星眠这个人证，恐怕会悄无声息失踪在首星大街上。

　　若非时间不够，沈星眠不会想着逼迫格塔休眠、再趁那不足2秒的防御空挡，直接抓取主控数据。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他的风格。

　　得到确定回复后，沈星眠瞬间卸了力。

　　他蜷缩在控制台边，难闻的alpha信息素熏得他眼眶发酸。

　　呛死了。

　　怪不得埃尔那个老古板，之前死活不肯借给他信息素用一用。

　　谁家信息素是洋葱味啊……

　　在他几乎快要窒息时，禁闭室大门被人从外破开，大股新鲜空气灌了进来。

　　沈星眠咬紧牙关，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亮光穿破黑暗，他余光瞥见门口乌压压站了一群人，可实在没力气招呼，索性阖眼调息。

　　林逊他们是随后跑来的，刚站定就发现自家上将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顾不上缓口气，侧身往里看了一眼，倒吸口凉气。

　　不大的屋子里，机器零件堆了满地，甚至还冒着火星。

　　中央控制台边，他们正在找的omega正缩成一团、奄奄一息，露出的白色衣摆，简直成了天然画布，上面是骇人的血色。

　　“洛希，救人。”

　　不复来时路上的暴躁，闻昼现在出奇平静。

　　等林逊回过神时，闻昼早就出了禁闭室，在门口远远观望，连带着眼神威胁一个离门口近的随行士兵。

　　那模样，活像是在说，“谁进谁死”。

　　提着药箱的洛希匆匆赶来，跟林逊对视一眼，径直进去查看伤情。

　　林逊收回视线，就见闻昼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最后伸手搭在栏杆上。

　　以高硬度著称的新型建材瞬间多了个窟窿。

　　林逊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就被人打断——

　　“懂不懂什么叫AO有别？”闻昼回头笑道。

　　林逊欲言又止。

　　“懂不懂什么叫呵护omega人人有责？”

　　闻昼的手握了又松，鹰眸盯着一楼走廊往来的“护工”们，面上笑意不减，“封锁出口，既然来了，还想回去？”

　　林逊推了推眼镜，“训练场范围圈画完毕，三队队长已待命。赵局长应当不介意把管理局临时让给第一军团当训练场吧？”

　　身为一名合格的副官，要学会帮上级行为合理化。

　　闻昼拨弄尾戒，抬眸看向匆匆奔来的圆润身影，“你说呢？”

　　即将被人端了老巢的副局长直冒冷汗，一脸菜色，他朝身后做了个手势，连连应是。

　　林逊颔首，转头去安排工作

　　他路过禁闭室门口时，还跟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洛希可是他们军团的妙手神医，哪能让埃尔夫人出事？

　　接收到信号的洛希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信息素失衡这么严重，竟然还敢释放alpha信息素诱导发.情，这不是妥妥要人命？

　　现在好了，就算能捡回一条命，这omega下次发情期，绝对不会好受。

　　洛希简单处理完伤势，等其他医护人员到场后，帮忙把沈星眠放进疗养舱里。

　　林逊已经将管理局的omega转移走了，而那几个事情败露跑路失败的管理人员则被带往另一侧。

　　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审讯”。

　　洛希神色复杂地捡起地上的铁盒子，跟上撤离队伍。

　　结婚三年，毫无标记痕迹。

　　甚至，沈星眠体内的抑制剂浓度已经严重超出正常范围。

　　这真的合理吗？

　　*

　　首都星郊区疗养院。

　　沈星眠眼皮微动，耳边是治疗舱运转的嗡嗡声，间杂几道人声断断续续。

　　“管理局……我拆的。”

　　“你的电话？……不想接。”

　　“拆它做什么？……碍眼。”

　　那头还想说什么，闻昼耐心已然告罄，“尽管让他们告去。”

　　他挂断电话，转头就跟病床上的人对上眼。

　　“谢谢。”沈星眠刚醒，声音低低的。

　　早上接到人时，闻昼离得远，又背光，没能看清。

　　现在一打照面，不由想起那句“图片仅供参考”。

　　如果说照片上的沈星眠，像一朵肆意绽放的太阳花，那眼前的青年，就是被人抽了生机的温室娇花。

　　脆弱、易折。麻烦的代名词。

　　沈星眠扯了下干裂的唇：“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闻昼没应，原本走到门口的脚收了回来，鬼使神差端起杯子。

　　只是接水过程中，他反复调试温度，头一次对控温系统产生怀疑。

　　怎么他觉得刚好的热度，偏要显示“不宜饮用”？

　　喝开水是个很小众的习惯吗？

　　刚被医生拉着聊了俩小时注意事项的林逊，脚步虚浮地走到病房门口，就见床上的omega端起杯子喝了口空气。

　　而他家上将，跟没发现一样，靠在门口出神。

　　林逊清清嗓子：“夫人您醒了。”

　　接收到闻昼视线，他上前一步，朝床上的人鞠躬，“我谨代表第一军团，向您道歉。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您的困境，是我们失职。”

　　埃尔大人功勋无数，此次战役本不用上场，偏偏为了救他们那些中计被困的兄弟，惨死于虫兽口中。

　　甚至，他们都没机会为埃尔大人收尸。

　　而身为英烈家属，沈星眠却险些折在强制管理局里。

　　实在让人寒心。

　　更何况，按时间算，沈星眠被关进管理局那天，正是埃尔大人牺牲的消息传回军部次日。

　　那个时候，可能连沈星眠本人，都未必知道，自己丈夫在战场上遭遇了何种不幸。

　　闻昼眼底一片晦涩，他再次将视线落在病床上，嗓音微哑：“抱歉。”

　　沈星眠放杯子的手僵住。

　　心底的猜测落实，与其说难过，倒不如说是失落。

　　虽然早就做好了离别准备，可到这一天。

　　沈星眠扯过被子，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洋葱味信息素，眼睛又是一酸。

　　“谢谢，我知道了。”他转头看向窗外，声音闷闷的：“辛苦了。”

　　不知道是在对他名义上已故的丈夫说，还是在对闻昼他们讲。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可闻昼觉得，阳光怎么都照不到屋内。

　　就这么吝啬地落在omega床边，只给他留下一片阴影。

　　他在难过。

　　“那个……你们能不能离我远点？”

　　omega这话带着哭腔。

　　闻昼神情一凛，转身出了病房。

　　林逊尾随其后，迎面撞上提着诊疗仪匆匆赶来的洛希。

　　临进门前，对方瞥了眼腕表上飚红的Alpha信息素数值，“闻上将，AO有别，请收好你的信息素。”

　　闻昼眼皮一跳，他抬起袖子，带过一阵刺鼻的味道。

　　哪来的洋葱味儿？

　　林逊：“是埃尔先生的拟信息素。”

　　“管理局的资料发我。”闻昼拨弄尾戒，金眸凌厉，“还有沈星眠，继续查。”

　　omega醒来之前，洛希就因这事找过他。

　　洛希：“沈先生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带回omega时，信息组传来消息，沈星眠录入帝国数据库的身份信息无比干净。

　　边际星孤儿院出身，中间经历大片空白，再之后就是跟埃尔进行婚姻登记，入读帝国第一军事学院。

　　薄薄一页纸，是沈星眠21年的全部经历。

　　信息组把消息传来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闻昼。

　　闻昼：“跟你有关系？”

　　“咳咳、”正在喝水的洛希放下杯子，拍拍胸口：“来历暂且不说，沈先生身体指标都很正常。除了……”

　　接收到闻昼的视线，他坐直身子，“他体内的激素水平远超普通omega，就算是在发.情期也不应该。不排除是长期抽取信息素造成的分泌失调，但也不排除……”

　　闻昼靠在椅背，手指敲打扶手，近乎肯定道：“沈星眠动过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