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标记》宿眠星

1、麻烦

　　新历356年，首都星。

　　“近日，诺莎女王亲临永昼舰。据悉，她将代替王上，为伯尼萨战役的英雄们举行授勋仪式……”

　　悠扬女声戛然而止，金属播放器被一柄长刃贯穿。

　　细碎脚步声响起，浓浓黑烟中，长刃被人拔出，反手丢向身后。

　　“老大饶命！”

　　十米开外，被推来汇报进度的金发男人迅速撤步，躲开飞刃。

　　没等他松口气，大片温热液体洒在他后背，随之而来的是阵阵腥臭。

　　金发男人瞬间跳了起来，他顾不得身后形状丑陋、被劈成两半的虫兽，骂骂咧咧地脱下衣服擦拭胳膊。

　　“艹艹艹，疼死哥了，谁把感官屏蔽给老子关了？”

　　没等他擦完，周围环境骤变。

　　硝烟弥漫的战场不再，四周是演练场独有的金属墙壁。

　　“聒噪。”

　　一身黑色作战服的男人走到控制台边，按下全息按钮。

　　光线恢复正常，

　　他解下湿漉漉的腕带，仰面靠坐在椅背，胸口不断起伏。

　　汗水顺着额角滴落，潮湿碎发随意搭在额前，一双金眸若隐若现。

　　“结果呢。”

　　闻昼食指弯曲在桌面敲了两下。

　　金发男人倏地立正，递上资料，“人确实找到了。不过……”

　　闻昼没接，他拉开通讯列表，沉声道：“告诉诺莎，最好原路折返。我不介意在仪式开始前，来一个丢一个。”

　　他按灭传讯器，朝身侧的金发男人微抬下巴——

　　“不过？”

　　男人反问，声音毫无波澜，却听得林逊心底一颤。

　　身为一个合格的副官，闻昼的脾性，林逊再清楚不过。

　　谁能想到，他们这个上能肉身扛炮连炸星盗三座机甲、下能负伤手撕虫兽的帝国神话，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麻烦。

　　各种意义上的……怕麻烦。

　　在对待Omega这事上尤为突出。

　　林逊敛起笑意，“埃尔夫人目前在边际星强制管理局，我们要是去接人，按流程还得再等上一个月。”

　　强制管理局，全称“帝国未婚Omega强制分配管理局”，数据全星际流通，无论你是平民还是贵族，只要适婚适孕，通通拉走。

　　一个月，等手续办好，恐怕埃尔这遗孀都要二婚了。

　　闻昼揉捏眉心，视线落在林逊手里。

　　两掌宽的屏幕上，清瘦少年五官稚嫩，正毫无防备地望向镜头。

　　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橙黄花海，夕阳为他镀上金色，白皙皮肤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有品位。”闻昼话锋一转，“不放人？”

　　他指尖敲击屏幕，漫不经心道：“备好午饭，按埃尔先生的口味来。”

　　埃尔夫夫结婚三年，口味总该有些相似。

　　新邮件弹出，闻昼扫了一眼，微微蹙眉，“四组也在S34星？”

　　四组不是被调去追查omega绑架案了？

　　“协会那帮人也在S34？”林逊推了下眼镜，“等二组救人后，我会带他们前往支援，务必拿下这群绑架犯。”

　　闻昼没应，在内网下完指令，随手把通讯器丢给他，“即刻出发。”

　　林逊收起设备，神色复杂地看着一口气调来三支作战小组前往待命的男人。

　　他总觉得闻昼不是去接人，是要去砸场子。

　　林逊关闭通讯仪，却不小心碰到指纹感应区。

　　屏幕再次亮起，满屏的太阳花险些晃了他的眼。

　　他盯着屏幕上“识别失败”的红色感叹号愣了两秒。

　　所以，他们家上将布置任务的间隙，还抽空给自己的终端换了个锁屏？

　　林逊站在训练室外一脸莫名。

　　有品味？整张照片除了花就是人。

　　林逊以人格保证，闻昼怕是连花的名字都不关心。

　　只能说，埃尔先生够有品味儿，拍的照片是真好看。

　　说来也奇怪，信息组整理埃尔先生遗物时，几乎翻遍了他名下所有通讯设备，都没能找到跟埃尔“夫人”有关的信息，最后还是从他跟管家的聊天记录中，翻出这张照片。

　　两人当年结婚并未通过管理局匹配，也没宴请宾客，据说这是埃尔家族对下任当家主母的“保护”。

　　可战役过后，直到埃尔先生葬礼那天，都没人前来吊唁，反倒传来埃尔家族举家迁往蓝微星系的消息。

　　而那天登船名单上，并没有埃尔夫人的名字。

　　这才有了他们这将近半月的寻找。

　　丧偶的Omega会被如何对待不说，单就是长达两个月的信息素隔离期，都能从精神上毁掉一个被标记过的、脆弱的Omega。

　　天蒙蒙亮，一艘通体漆黑的飞行器驶入空间跃迁点，眨眼间弹出轨道。

　　边际S34星，接壤荒星带，是出了名的贫民窟。

　　要不是这几年星际Omega格外稀缺，帝国压根就没想斥资搭一个跃迁点，连通首星，方便驻军管理。

　　“我们商队这次要在首星待上半个月，小沈先生还需要什么，可以给我发简讯。”

　　黑色斗篷几乎将说话的矮个男人整个遮住。

　　沈星眠接过巴掌大的铁盒，上下颠了颠。

　　沉甸甸的，数量应该足够。

　　他收回思绪，面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三声哨响，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了。

　　他还有五分钟时间赶回休息室。

　　沈星眠谢别矮个男人，猫着身子，熟练避开监控设备，在廊道里穿梭。

　　最后一声集合哨响，还剩两分钟。

　　拐角处，沈星眠步子一顿，僵硬地收回脚，退到墙边侧耳倾听。

　　细碎脚步声很是微弱，但还是能听到几道刻意压低音量的交谈声。

　　这个时间点，巡查队都在C区休息室，怎么可能会有人来A区？

　　到这里的第三日，沈星眠就摸清了这座特殊监狱的巡查规律，甚至还意外发现一条从C区通往A区后门的捷径。

　　可现在，

　　沈星眠看向斜对面墙壁上闪烁的红点，眉头紧皱。

　　管理局规矩严苛，他若是集合迟到，或许就是少吃顿晚饭的事，可真追究起他的行踪来，掩护他逃避训练的人怕是要倒大霉。

　　想到禁闭室大门上斑驳带血的抓痕，沈星眠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拐向另一条路。

　　跟他原本要走的走廊几乎平行，两栋楼中间最近的应急通道，平时很少有人会来这边，监控也坏了几个。

　　优点，能直达。

　　缺点……

　　“编号02，请立即在原地等待，再往前一步，我们将会执行强制措施。”

　　原本在拐角另一侧的红点飘到跟前，微弱红光对着他上下扫描。

　　机械电子音还在持续播放，身着白色宽松训练服的青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般，耸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是零件滚动的声音，胳膊被两只铁手束住。

　　沈星眠并未挣扎。

　　甚至在被带出廊道后，他像是早就知道目的地般，将原先指路的红色电子眼甩在身后。

　　“那是谁？”

　　拐角处多了一群身着统一制服的人，为首那人一身漆黑，轻睨跟前点头哈腰的光头男。

　　许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没几天，男人身上的信息素极具攻击性，精神力轻易笼罩整座管理局，像一头雄狮蓄势待发。

　　而他们，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窜逃的老鼠。

　　光头副局长擦了把汗，不着痕迹地挡住男人的视线，“回上将，就是个不听话的beta护工。”

　　beta？

　　空气中隐隐带过一阵清凉，抚过他混乱的思绪。

　　闻昼紧蹙的眉舒展开，“空气清新剂不错。”

　　接收到他的示意，林逊自觉上前，跟副局长的随行秘书沟通。

　　什么空气清新剂？

　　副局长秘书一个头两个大。

　　边际S34星，科技发展水平跟古蓝星没两样，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落后百来年的半自动设备。

　　可唯独帝国新建的这座管理中心，有着最顶尖的器械，比如禁闭室里那些无接触信息素抓取机。

　　不会对Omega的腺体造成任何外在损害，就连首星医院都挑不出毛病，可实际上……

　　[编号02，你又来做信息素疏导？仓库堆满了拿你信息素做的药，根本没人用得上！]

　　[实在太难闻了！]

　　“是么，那真是太抱歉了。”

　　沈星眠神情散漫，桃花眼弯起，打量起四周。

　　尽管双手被缚，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呵，祝您好运。]

　　电子音响起之后，一阵阵难以忽略的刺痛袭上后颈腺体。

　　就好像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入皮肤，针头还带着细密吸盘，牢牢吸附在这一敏感器官之上。

　　贪婪、虚伪，就像这座打着疗养旗号，做这些腌臜事的家伙。

　　沈星眠拇指有规律地敲打食指骨节，心底盘算着时间。

　　[指数异常？他们没给你打抑制剂吗？]

　　熟悉的燥热感袭来，沈星眠呼吸一窒。

　　他的发.情期……怎么提前了？

　　“艹、停、停下……”

　　沈星眠唇瓣轻颤，呼吸间都能带动后颈细密的痛楚。

　　他猛地挣开束缚，抬手探向后颈。

　　入手是肿如核桃大小的鼓包，皮下“针头”还未撤出，像是要趁着这难得的信息素峰值，榨取他最后一丝生机。

　　因呼气不畅，沈星眠脖颈染上红晕，青色血管隐隐鼓动。

　　他右手握拳，指甲陷入掌心软肉，接着从床上翻身而下，一拳打在中心控制器上。

　　“砰——”

　　[警报！警报！病人02陷入狂暴期，强制措施启动中……]

　　小黑屋四个角红光闪烁，原本停在一侧的机器人齐齐启动，挥舞着机械臂朝他奔来。

　　昏暗灯光下，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红。

　　沈星眠斜倚在治疗仪上，包裹在宽大训练服下的身体不住抖动。

　　发热期的不适，跟信息素低于正常阈值带来的精神刺激，让他犹如在冰山火海中前行。

　　他从铁盒里抽出几根铁丝，是今早托矮个子紧急送来的。

　　在这个落后星球随处可见的东西，不起眼，但硬度够。

　　沈星眠借着微光摸到格塔的显示屏旁边，将丝线一圈圈缠在手上。

　　[警报！警报！格塔请求呼叫主控室……]

　　格塔还在一遍遍的发出警报，可今天的主控室像是没人值班一样，从强制措施开启到现在竟毫无回应。

　　机器手臂像来时一般将要碰到沈星眠时，他一个弯腰躲过，转身朝机器人腹部精准出拳。

　　这种举动无疑以卵击石，饶是高智能机器人看了都不解。

　　在它们的设定里，就算执行“强制措施”，它们能做的，也只是把眼前这种生物控制在原地，必要情况下束缚四肢。

　　Omega实在太弱了，偶尔挣扎得厉害，在黑屋子里被它们按住几天就好了。

　　甚至到最后一天，它们不用做任何动作，只要看着别让这种跟蚂蚁一样的生物，爬出黑屋子就好。

　　一拳落下，机械手臂顿住，电流短路的声音传来。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沈星眠的声音还在抖，手腕酸胀感又催促他时刻保持清醒。

　　如果灯光够亮，就能发现，明明没有任何躯体强化装置，沈星眠这一拳，却硬生生将机器人腹部打出个洞来。

　　他转动手臂，尾指灵巧勾住一根数据线，轻轻一扯，电光火石间，跟前的庞然大物瞬间散架。

　　“我说过，下次见面离我远点，不然我真的会拆了你。”

　　他偏头看向一侧，防卫机器人无机制的眼睛滚动，像是意识到危机一般，余下两台一起动作。

　　[疯了！简直疯了！]

　　格塔的智能属性极高，跟主控室失联后，它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眼看沈星眠徒手拆了一架机器人，它对屋里待机的医疗器械下达指令——

　　不惜一切代价，攻击编号02，保护控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