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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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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港的海风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硬生生给站在高处试图耍帅的倪溟吹出一个金毛狮王的发型。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钟长光,抿了抿唇,调动肌肉拉扯出一抹微笑,摇身一变端足了翩翩君子的架势:“这可真是,有缘人天涯何处不相逢?”
钟长光眼中闪烁过狂奔暴雨般翻涌的情绪,最终都被他极高的素养压在了心底。
他在倪溟的注视下两步走上前,抬首:“宁城市公安局打击对外犯罪行动组组长钟长光,我们接到消息,今晚停云港将迎来一批特殊货物,两位‘逗留’在停云港的‘重要人物’,有些情况,还请两位为我们做出解答了。”
倪溟的目光顺着钟长光的脸颊轮廓扫过,似乎在光影斑驳间描摹着他的容貌。钟长光却恍若未觉,即便是一高一低的站位,他半仰着头,浑身的气势却没有丝毫被压下的苗头。
倪溟闭眼,再次睁眼时依旧是那副温润优雅的模样,笑着点头:“自然,配合警方的调查是我们守法公民应尽的义务不是吗?”
钟长光没有理会倪溟的讨好,和身后的队员简单吩咐一句让他们把这俩人分别带进车里后便转身挑拣了港口一条道路往里走去。
停云港的照明彻夜,钟长光走在略有些空旷的道路上,鞋底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都带上了哒哒哒的回音。
虽说按照倪溟这般自信的姿态,钟长光知道港口肯定没能留下什么关键性的证据,但是多年来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还是让他习惯性地搜查一番。
林立的集装箱和紧闭的仓库大门布局规整,仿佛复制黏贴一般向后延伸,钟长光顺着灯光照亮的道路往前走去,目光时不时在两侧扫过。
他停在其中一个仓库门口,垂眸,将实现落在了卷帘闸门与地面接触的那条缝隙上。
卷帘门与地面之间,仿佛被风吹开了一小段浅色的痕迹,从仓库大门的这头,一直涂抹到那头。
停云港海风猎猎,港口的地面稍不注意就会留下一层薄薄的灰尘。
钟长光蹲下身,用戴了手套的手指在仓库深浅交接的位置轻轻一蹭,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来回捻了捻。
再次摊开手指时,白色的手套上留下了一层黑色的痕迹。
钟长光盯着自己的食指若有所思,摘下手套起身往回走去。
在那两辆SUV门口,倪溟似乎和他的队员们爆发了一阵争执。
钟长光皱了皱眉,加快步伐往前走去,耳畔嗡嗡的声音逐渐清晰:“怎么回事?”
正头疼的侯茂延看见自家组长回来,立刻仿佛找到了撑腰的长辈一般神气活现了起来:“老大!这俩人不肯分开,他们谁都不愿意一个人坐那辆车。”
侯茂延组内外号“猴子”,却拥有与外号截然相反的魁梧身材,此时顶着一张意气奋发的脸告状,还颇有些微妙的滑稽感。
而站在侯茂延身边的宋柳推了推眼镜,纠正补充道:“是不愿意跟同伙分开坐车。”
他们这么遵纪守法的执法人员,怎么可能让嫌疑人单独坐车,起码配备俩人同行好吧。
“我们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请别用同伙这样的词语形容我们可以吗?”眼见着钟长光将带着点儿压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倪溟双手平举到脑袋两侧,走到费琦面前,伸出左手食指抵在了他磕碰的红肿处,语气轻柔,“琦琦我们现在可是犯罪嫌疑人,别耍小性子,回去想怎么闹,哥哥都听你的。”
钟长光听着那莫名熟悉的语气和措辞,咬紧了后槽牙,只觉得额角的血管猛跳。
费琦仿佛炸了毛的猫,跳起来蹬蹬后退两步,捂着脑袋警惕地盯着倪溟看了好半晌,扭头就往另一辆SUV上走去。
钟长光看着这一场仓促结尾的荒诞闹剧,冷嗤一声,转头走上驾驶座。
倪溟也不介意,冲着站在身边剩下的年轻人礼貌地笑了笑,跟在对方身后走上车后座。
钟长光把持着方向盘一言不发,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沉重。
坐在倪溟身边的青年见状,故意伸了个懒腰,本就显得青涩无辜的眼尾挂上了些许水润:“哈,老大,我可是困死了,等我把我手上的人物交给刘哥了,我要申请十二个小时不受干扰的纯自由时间!”
倪溟半侧过脸看向坐在身旁的青年,颇有些好奇地抬起下颌,似乎对身边这个看起来跳脱的青年很有兴趣。
那个青年被倪溟的眼神盯着,下意识打了个冷战,连忙扭过头,盯着车窗玻璃不愿意和倪溟对视。
开玩笑,能把他们老大气乐的人物,他一个小喽啰可对付不来。
不要接触,不要对话。
坐在驾驶座上的钟长光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倪溟这近十年未曾改变的习惯性小动作,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都鼓起了青筋。
得益于宁城的互联网发展,整个宁城的经济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跃迁,就连宁城市公安局也搭上了这股春风,翻新后的办公大楼从上到下能傲视一众兄弟单位。
钟长光站在单向玻璃前,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阴鸷的目光却透过加厚的单向玻璃,落在椅子上敛眸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咔哒咔哒,打火机开合的声音在房间内有节奏地响起,伴随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让站在旁边的祝之钦看得眼角猛跳。
钟长光的烟瘾不大,但是组内队员都知道,他们的队长心情烦躁的时候,偏生就喜欢玩打火机。
金属盖子来回开合,擦起的火焰明明灭灭。
就在祝之钦受不了房间内压抑的气氛,准备找个借口溜之大吉的时候,钟长光总算是开口了:“都不肯说?”
祝之钦点开平板看了看隔壁审讯室的监控,额角的血管挑了挑,颔首:“确实,而且看起来,隔壁好像比这边……更麻烦一点儿。”
这个倪溟的跟班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面对审讯椅对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队员,愣是闭着眼睛,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相比倪溟这偶尔还能蹦出一两句话,隔壁完全就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僵局。
咔哒——
钟长光收了打火机,伸手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审讯室内,审讯员和文书焦头烂额,磨破了嘴皮子威逼利诱,试图从倪溟嘴里挖出点儿有用的信息。
“姓名?”
“倪溟。”
“工作?”
“目前是凯旋安保公司的执行总裁。”
“今天为什么去停云港?”
“闲得蛋疼,去吹吹冷风转换一下心情。”
“倪溟,撒谎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再问一次,到底为什么出现在停云港。”
“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您不信,那我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
无论那名审讯员和文书如何逼紧了如何审讯,倪溟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车轱辘话颠来倒去,愣是没能让他们找到半点儿破绽。
听到审讯室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三人的目光同时望过来。
只见钟长光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走到文书身后,一目十行将电脑上记录的内容浏览一遍,随后拍了拍身边两名同事的肩膀,难得平和的语气却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辛苦了,你们去隔壁审讯室看看能不能帮忙,这家伙交给我吧。”
这难道是钟队暴风雨前的平静?
那名审讯员和文书老搭档了,对视一眼,不敢多做停留,一前一后起身,胡乱将桌面上摊开的文件拢了拢,抱在怀里,急匆匆往外走去:“钟队辛苦,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那架势,活像身后有什么可怖的玩意儿撵着似的。
将这一切亲眼目睹的倪溟沉默了片刻,直到审讯室的大门开启又合上,他才抑制不住地愉悦地笑出了声。
非常坦诚的笑声,与先前天南海北闲聊时故作温雅的模样截然相反,倪溟是真的心情欢快。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神色紧绷的钟长光身上,来回扫过对方绷紧的下颌线,主动开口:“那么,钟队有什么想要询问我这个——守法公民的?”
钟长光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头,走上前,右手食指摸到一个按钮,轻轻按下。
监控的画面立刻消失,徒留呆在外头的祝之钦一脸茫然。
非特殊情况关闭审讯摄像头,他们一个办案组都得被上级抓过去写说明写检讨。
倪溟看着钟长光的动作并不意外,眼中甚至流露出带着怀念意味的欣慰神色。
“现在,我们的对话不会离开这20平米的房间,你能说实话了吗?”钟长光走到倪溟面前,半蹲到和倪溟视线平齐的位置,目光深深地望进倪溟眼中,倪溟甚至可以在那黢黑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脸,“预备营毕业后,你去哪儿了?”
倪溟交握着放在台面上的手指一僵,拇指和食指相对着搓了搓,无意识伸出舌尖轻舔拔干的嘴角:“严重违纪被清退,然后凭着训练成果找了一家安保公司混日子。”
“我不信。”钟长光回答的过于果决,以至于倪溟恍惚间甚至怀疑自己的回答在无意间暴露了什么致命的漏洞。
倪溟回过神,双手交握,拇指摩挲着大拇指关节,笑得有些干巴巴的:“可惜现状就是如此。”
钟长光冷不防笑了,这是自从见到倪溟一来,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可惜那笑容带着冰凉的讥讽,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倪溟,你是不是忘了,你一身闯祸的本领,是谁教出来的,当年在训练营,又是谁带着你——”
又是谁带着你熟读背诵营规,然后大胆地踩在规则边缘肆意妄为?
说到这儿的时候,倪溟皱了皱眉头,目光微微朝着摄像头的方向飞了半寸,语速飞快地打断了钟长光:“钟警官,我想,你把我留在这儿,应该不是为了跟你把酒话往事的吧——叙旧有更合适的场合——比起这些,钟警官不如先说说,把我留在这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钟长光一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审讯椅上的倪溟:“好,今晚有一艘货轮暂靠停云港,时间正好就是你在港口‘兜风’的时间,你看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倪溟的错觉,钟长光说道兜风二字地时候,仿佛刻意加重了语气。
“看到了。”出乎意料之外,倪溟回答得格外爽快,与先前那名审讯员旁敲侧击不得要领的境地南辕北辙。
钟长光语速不减,继续追问道:“你具体看到了什么?”
倪溟眉梢一挑,表情不变语调平稳:“我看到船舶靠岸,有人上船不知道做了什么,也有人在船舶外壁上不知道贴了什么,从船舶靠岸到离岸前后不超过十分钟,随后那艘船就离港了。”
“多大的船?”
“排水量少说两百吨。”
“还有呢?”
“没了。”
“那就继续想。”
“钟警官。”倪溟看着面色冷静,扣在台面上五指却不断收紧,指尖开始发白的钟长光,突然放松了身体,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住了钟长光不断发力的双手,笑道,“比起我看还看到了什么,不如想想他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