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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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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出生记事起,良安就一直混在这阴暗潮湿的市井小巷里。
一到春夏雨季,巷子里的污泥便会漫出水沟,黢黑一片又一片,弥漫得整条街道都是一股子烂鱼臭虾的腥味,脚一踩,便是噗嗤一响,涌出的味道能将人一整个熏晕。
而到了秋冬霜月,味道倒是好受了些,只不过,多了一股死尸的腐臭。灰蒙蒙皑皑一片,一直笼罩着整个寒冬凛月,直到下一个春季,才会渐渐散却。
良安有幸见到过一回,离得很近很近——是个瞎了眼的老头。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唯一跟他扯得上关系的便是将他捡回来的老瞎子。
他总觉得,肯定是老瞎子年轻时候做的坏事太多,良心不安,所以才会捡他这么个东西回来养,并且取名叫良安。
老瞎子走的那个晚上,他还在外面讨债。
当然不是自己的债,他的裤兜比下了雪的地面还干净,哪会多出一个子儿去借给别人。
这是老瞎子给介绍的活,也不知道老瞎子没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反正巷子里的黑的白的都挺卖他的面子,至少,让他轻轻松松地活了十九年。
“哟~良子,今天赚大钱了呢~这么大块腊肉。”明明是大冬天,女人却感受不到温度一样,衣襟大开,半漏着浑-圆,脖子上还满是刚种的红痕。
眼底未褪的情谷欠将女人烧得通红,她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介于男人与少年间还未褪下的青涩。
舔了舔红唇,劣质的脂味让她有一瞬间的回神,但也只不过就那一秒,接着便如喝醉了酒般,将自己唯一一件御寒的灰袄给脱了下来,细颈上的红绳半挂半落,欲掩欲遮。
“要不要先尝尝其他的?说不定更嫩更香~”欲有所指,亦有所向,她如实地遵从着内心的渴望,一步步贴近,她能想到,衣服下会是怎样一幅夸张的美景,总比她床上那些肥油虚体要好上很多。
“怎么样?姐姐我绝对不收你钱哦~”媚眼如丝,葱白般的手指纤长而细嫩,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胸膛时,他动了。
温热的大掌彻底将她的右手包裹,掌心的老茧磨得她生疼,她娇嗔地责怪了一句,“这么大力气!”她又不会跑。
说实话,良安很想跑。
以前就算是绕远路也会避着她,但今天实在着急,想着应该没这么倒霉撞上,就抄了近道。
果不其然,人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她的名字叫花姐,真名什么的在这里根本用不上,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她也算是这条巷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老瞎子说有两伙人为了她,从上安的北边打到了上安的南边。
整条巷子里流的都是红色的水,尸体堆满了每个角落,可以说,压根没有下脚的地儿。
那两伙人,一个是上安有名的富商,一个是巷里借贷的老板,大家都管他叫老黑。
当然,他得管他叫黑哥,你要问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他现在就在黑哥的手下干活。所以,最后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现在,你谅他有孙猴子的大闹天宫的胆子也不敢动他老板的女人。更何况,他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
他好想逃,但万一他现在跑了,花姐她给黑哥吹耳旁风咋整?
据他所知,每周的第三、第五、第七天,黑哥都会带着兜子金的银的亮晶晶的稀罕物过来。
不巧,今天刚好是礼拜五——
他小心翼翼地将松开手,试图与她拉开距离,但没想到对方却是一骨碌地直接钻进了他怀里。
吓得他愣是将手里攥得死紧的腊肉啪嗒一下给掉在了地上,他硬推不是,不推也不是,手底下白净白净的一片,愣是没给他留个下手的地儿。
“花,花姐,咱,咱话好好说。”他是真怕黑哥一刀砍了他啊!
“好好说~当然,我们去屋里头慢、慢、说~”
耳边的热气一缕接着一缕,让他不自觉地后退,但怀里紧贴着的炸弹却是个不安分的主,他感觉生命的倒计时在滴答滴答作响,死命催着他是时候投胎了。
当机立断,他硬生生将手臂拉到最长,右腿一勾一丢,顺势将地上丢弃的棉袄给她裹得死紧,不留一点缝隙。
这动作丝滑到,就连他自己都要说声佩服,更何况脑袋都被蒙在衣服底下的她。
趁花姐还没反应过来,良安抓起地上的老腊肉便往前跑,头也不敢回地大喊,“下次吧,花姐。下次请你吃猪蹄——”
“谁要吃猪蹄~老娘想吃的是你,你个憨批儿!”
气急败坏的娇音顺着刺骨的寒风一下子就窜进了良安的耳朵里,吓得良安腿上动作倒腾地更快了,三下两下便窜进巷子里,不见了踪迹。
呼哧~呼哧~
他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不知是给冻得还是吓得,亦或是都有。
脑子还没转过来之际,他的身体便率先做出反应,他将身体背部紧贴着大门,脆弱的门板在他后推的作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地咯吱声响,仿佛下一秒,便要在柴火堆里寿终正寝。
好在良安回了神,他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短期内还是绕着走吧!”头疼了一秒,接着就被他抛在脑后。
他小心翼翼地将轻微变形的门板给扶正,确定老瞎子没骂出声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大声吆喝着,
“嘿!老头,你猜我今天带了啥回来?”
还是没人回答,他纳闷地看了里屋一眼,“睡这么香吗?”这么大声音都吵不醒他。
没办法,顶着被骂成狗孙子的风险,他毅然决然地推开了内屋的房门。
咯吱~
生锈的铜片率先发出第一声惨叫,屋里黑漆漆得一片,一点光亮也没有。
平日里从早红到晚的煤炭也没有烧着,走进去冷冰冰的,竟然比外面的温度还要冷上几分。
他心里不自觉划过一丝异样。
“老头?你在屋里吗?”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他靠着脑子里的记忆向床摸索着前进。
极窄极矮,他只能歪着脖子走进里屋。没走几步膝盖便重重的磕到了床板。
他眨巴着眼睛,很快便适应了房间的黑暗,在什么都是一片模糊的情况下,床上的黑影便显得清晰了很多。
“你在你倒是给我吱个声啊~”他随口抱怨道,心里彻底松了口气。他照着印象摸到床头,心里一阵嘀咕,“是蜡烛没了吗?”
他摸过兜里的火柴盒,一划一擦,他小心地捂着手指间的一点光亮靠近,再看到蜡扦子上剩的半截蜡烛后,心里更是奇怪。
他托着手里的半截蜡烛,晃悠的烛光照不开床上紧裹的黑影,只能从几丝泄漏的橙光里看到几根灰白的发丝。
“喂,老头!起床了——”他轻轻拍了拍,没有人回应。
“这种玩笑不好笑。赶紧起来,我还买了东巷的腊肉,你不是说他家肉最香吗?”发紧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响。
他用力地推了推,被子下的老人转了过来,正面朝上。
“我就知——”道……
脸上的喜悦彻底僵住,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块石头,膈得他生疼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心的烛火还在晃悠,一会明一会暗,但不管怎么看,老人脸上不正常的苍白还是很明显,额间透着一股死气,嘴唇也是冻得发紫。
他逃避似得慌忙错开双眼,语气轻松又随意,一如往常的样子,“嘿!你个死老头!抠门抠到家了,不烧点煤纯盖被子有用吗?”
说着便手脚麻利地将旁边的炭火盆燃起,他利落地脱下身上的袄子,仅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嘴里絮叨着,“到时候生病又得花钱,你就为了省这点炭火钱,至于嘛你!”
嘴上说着不满,手里动作却是将手上的棉袄重重地盖在了他身上,一点一点掖紧,不留丁点缝。
良安紧紧抱着他,隔着衣服,隔着被子,也照样能感受到他的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也灭了……
外面和房间里一样,漆黑一片,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似咆哮又似呜咽。
*
“喂喂!听说了吗?西巷头的老瞎子死了!”
“真的假的,昨天早上还听见他骂人呢!”
“真的,听说是横死在床上,眼珠嘴巴鼻子都在流血的勒~”
“真的报应哦——”
“……”
小巷里什么都快,就流言传得最快。不到一时,良安已经听到数十个不重样的版本了。
有说是毒死的,有说是被仇人杀死的,还有说是被阎王拉下去的……
他草草的将人裹了一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没人告诉他,也没人来看‘他’。
按照巷子里的做法,就是将尸体随便扔在门口,放到发臭,放到腐烂。然而一到化雪开春,就会有人来拉走。
咚咚!
“有人在吗?”
这时候会是谁?良安有点纳闷又有点替老头高兴,他不做声响地靠近门边,打开门。
是个不认识的人,年岁比他还小,怎么看都不像是老瞎子的熟人,“你是?”
“黑哥叫我来的。”
他听到对方这样回答,“黑哥?”他也知道了,也是,屁大点的事黑哥都能知道,更何况是老瞎子。
良安苦笑,“黑哥说什么了?”
“黑哥说这点钱你拿着,省着点花。”
良安接过那人手里的票子,愣是没回过神来,
这是让他另谋生路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