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的一百种死亡方式》幸哉

2、002

　　实在是太奇怪了，范絮儿觉着自己今天遇见了两个怪人，不管是刚刚在花园里盯着她瞧的家伙，还是初见的表兄。

　　“絮儿，这是你表兄。”

　　谢安檀比她要大两三岁，也还是个短手短脚的矮豆丁，不过他总是板着脸，露出不合年纪的沉着。他梳着整齐的发髻，一身青衣，脸是圆乎乎的白，唇是霞色的。

　　絮儿的表兄一家从坊都来投靠他们。

　　他的目光也是奇怪的。

　　絮儿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戚，他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絮儿毕竟不是一朵花，他怎么看她都没用。

　　“絮儿妹妹。”

　　小少年在母亲和舅舅的注视下，试图从脸上挤出个笑容，可是他怎么也无法露出微笑来。他看起来像是要哭。

　　他很讨厌她吗？絮儿不解。

　　“见到妹妹……很高兴，以后我会和妹妹一起玩。我还要东西，要送给妹妹。”他在怀里摸索一阵子，从怀里掏出个做工精巧的陶埙，递给絮儿：“给你。”

　　絮儿并不缺少玩意，她要什么都能得到，她抬起头看看父亲，又看看脸上露出几分急切的姑姑，还是接过了表兄手里的埙。

　　安檀的脸色是火热的，他的血液从脚底升到天灵盖。那些热度试图从他的眼眶里涌出，他以极大的自制力遏制住。

　　母亲满意而欣慰，她没想到自家这个整日不假辞色的小子总算能够配合。

　　“你怎么，要哭了？”絮儿不合时宜地问着。

　　所有人看去，安檀的眼圈红红的。

　　难道是自己拿了他什么心爱的宝贝吗？可是絮儿是不会还给他的，既然送给她了，那就是她的东西，父亲从不告诉她，要看人脸色。

　　“我，我只是高兴。”安檀说。

　　“见到妹妹，很高兴。”

　　喜悦几乎冲破了他的心房，在胸膛里横冲直撞，搅碎成一片片，他也说不上是酸涩还是欣喜。他的表妹，在备受疼爱的年纪，浸泡在了冰冷的湖水里。

　　那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她的身体泡得发白，圆圆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层层叠叠的华服成了她的殓布，鲜花一样的嘴唇褪去颜色，小脸紧绷着，一切都在揭示她遭遇过的莫大痛苦。

　　水里多冷啊，她多怕冷。

　　那种地方没有人陪她，也没有一丝光，又黑又深的湖水带走了她。

　　上一世表妹意外落水而死，安檀认定有人做过手脚，他定要抓住背后的真凶。那些蛛丝马迹他都记在心中，这辈子，缠着母亲他也要来见一见妹妹。

　　早些看见她，或许她就不必死了。

　　他屏住呼吸，无比贪婪地继续看着她的脸。多看一眼也好，他只想多看看她，安檀的时间也重来了，就在他被斩首之后。

　　头颅落下，尘嚣散去。

　　他已经死了两回。

　　第一回是随舅舅起兵，作为舅舅的左膀右臂，可惜舅舅病得太重，无心料理军务，长山之役兵败如山倒，叫旁人夺了十四州。

　　谢安檀活到了兵败之后，他们生擒了他。

　　一刀一刀活剐了他。

　　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表妹，只是听闻，舅舅的女儿被收入宫中，又是何等的屈辱。第二回安檀倒是死得痛快，表妹死后，舅舅的病愈发重了，多疑猜忌，喜怒无常，更是不顾一切地拿下阜城。

　　在关键的天元之战，安檀被流矢击中而死，这回他没能活到后头，自然也不知晓结局。

　　他又见到了表妹。

　　“要好好照顾妹妹，你们好生地去玩，我同你舅舅有事商议。”母亲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目光里露出些警告：“要好好地收敛你的脾气。”

　　做完这些她才放心地让两个孩子去玩耍，年纪相仿的孩子总能有话题，玩在一起是好的，絮儿是多好的孩子。

　　絮儿也抬起头看着父亲，他坐在椅里，锦绣里着甲胄，喝着茶水，眉眼间有两分赞同。甲胄的光落在脸上，叫他削瘦的脸越发肃杀，只有絮儿是不害怕的。

　　“走吧。”

　　她抓着安檀的袖子，将他往外拽去。

　　出了门，絮儿板着脸，认认真真对他说：“你得听我的，不然我就叫我爹爹打你板子。你叫什么？”

　　“谢安檀。”

　　可惜絮儿不会很多字，她不知道怎么写，便戳戳他的腰侧，“好吧，你教我。”

　　安檀只得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手心里沁出汗水，他时不时地看看絮儿，生怕她被一阵风给吹跑了。

　　“是檀木的檀。”他一笔一划写清楚。

　　如何和絮儿打交道是需要办法的，他犯过不少错误，比如絮儿不喜欢枣糕，也不喜欢晒太阳。当然她想一出是一出，安檀一味地将就她，她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絮儿也讨厌一味奉承的人。

　　“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听。”絮儿埋怨着，“爹爹取的名字太难听了。”

　　安檀哪里能附和，只是说着：“舅舅自然有他的期望。”

　　絮儿，飘散在哪里，都能生根发芽。

　　是希望她好好活着。

　　安檀也希望她能够活下去。

　　“你也并不比我高多少，怎么你说话，像个老儒生。”絮儿踢了踢他的小腿，安檀也受着，“你知道我爹爹杀了多少儒生么，杀得他们闭了嘴。”

　　她其实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絮儿见过血，各式各样的血，还有爹爹身上的血。有人用刀刺中了他的肩头，而他却面如磐石，连肩头的刀也不顾，活活掐死了那刺客。

　　那些血流在絮儿的脸上，她一时也不明白是什么。热热的，带着腥甜。

　　后来爹爹告诉她，那是血。

　　“血流干了，人便死了。”

　　“所以爹爹不会让絮儿流血，让你流血的人，爹爹会杀了他们。”

　　絮儿很满意自己有个凶名赫赫的父亲，她提出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表兄，你能给我做马骑吗？”

　　安檀浑身一僵，未曾想，絮儿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

　　“因为爹爹骑马很威风，可他又不许我骑马，所以，表兄，你能给我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