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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鲤鱼龙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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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散了个七七八八,顾北祺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烟雾缭绕茶香四溢,万籁俱寂。
除了床上沉声的呼吸。
金管家也被顾北祺安排吩咐厨房做点清心汤,感觉江凛快要气死了。
想着戚然离开之前耳提面命的嘱托,再加上江凛萎靡的状态,忍不住起了怜悯之心,于是顾北祺话到嘴边转了几个圈,润色了一番之后极尽委婉,带着平素难以窥见的一丝温情:“戚然说,你需要的不是把人绑在身边,而是把心绑在身边。”
顾北祺如实复述,因为他觉得戚然说的都是对的。
他说的也确实在理,江凛听得进去,心虽然凉了半截,但不能只自己一个人凉,他掀起眼皮,懒洋洋地呛声:“说得好,不过这话应该也不是戚然单单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看着顾北祺的脸色同样不好,江凛舒服多了,用扯不到伤口的胳膊做支撑,提起了正事:“老头子传电报,说是还有半个月就到。”
“你的伤能好全吗?”
绷带下的伤口差不多已经长出新皮,只有腰间一处撕裂后又重新包扎,目前还在重新愈合,就连此刻都在隐隐作痛,顾北祺的担忧不无道理,他负伤严重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即便有顾北祺高调入住的消息,也只能镇压住少部分人蠢蠢欲动的念头,杀手分批分拨的也能应对,但是真正到了老头子到达的那天,宴会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脑袋,只顾北祺一个人也难免分身乏术,对他来说,养伤要紧。
“半个月的时间,就是猪皮重新缝合也能恢复如初,放心吧。”
“那老东西压根没指望你能吞下北平,无论你是否成功,对他来说都少不了好处。你顶着子弹大炮的爬了进来,成了北平的话事人,该他眼馋。”
江凛带着自己的亲信北上,虽是精锐但人数实在有限,三个小队都分不出来,后来他以为吴震霆探路的名义才堪堪借出一个师来,他前脚刚到北平,吴震霆的电报就发了过来不是以司令而是以义父的名义赞扬他,说是准备启程过来看他,话说的好听,野心一点儿也藏不住,摆明了不只是想分一杯羹,而是入主驻地,想把北平圈成自己的地盘。
江凛嗤笑,在云滇的记忆逐帧在脑海中出现,他沉声:“那就看谁的本事大了。”
“张先生等你吃饭,赶紧。”柳如絮进来催促。
张先生就是此番前来想要与江凛合作的商人,柳如絮安排人坐在前厅喝茶,向人说明江凛的伤势行动不便,给人赔礼道歉,礼数周全,这会儿戚然正陪着闲聊,柳如絮赶紧回来给江凛穿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好像自从自己回来之后,江凛的大事小情全部变成自己操办,忙活的紧。
而且是他自己限定版的忙碌,因为他这几天总看到金管家出门给自己的小孙子买点稀罕物件,就连蔚敦也总带着手下的兵出去吃点喝点,一脸餍足地从自己门前经过。
烫手的山芋终于有人接手,顾北祺早就没了影,屋子里只剩下柳如絮为江凛穿衣的悉悉索索声。他给江凛选的不是新样式的的正式洋装,而是偏向老旧的长衫长袍,墨黑的底色上绣有描边祥云金纹,全身剪裁得体,勾勒出江凛的标致轮廓,就是包扎着的地方略显臃肿,金贵儒雅的风格抹去了江凛身上萦绕的淡淡肃杀味道,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一些,能够缩短王先生内心的沟通距离,对合作谈成大有裨益。
江凛的右侧腰身使力不得,于是柳如絮搀着他,承受着江凛左边重心的大半力量,寒风刺骨,大透了柳如絮的衣裳,他伸手给江凛的衣襟紧了紧,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戚然知书达理,秉性温和,是个好人。”
换了旁人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但是作为柳如絮的青梅竹马,江凛马上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了然道:“顾北祺抢来的。”
柳如絮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对自己和戚然有些相似的命运萌生出一种天涯何处觅知音的感觉,骂道:“王八蛋,手底下有几个人就无法无天了,仗着脑袋上没人管了。”
江凛与顾北祺是表兄弟,早年间顾北祺的母亲经常带着年幼的顾北祺回门,一来二去的和柳如絮也熟悉了起来,当时顾北祺的父亲在山西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小批人马,平时带着弟兄们给有钱人家走走镖,赚点钱维持生计,后来正赶上皇帝退位,各省建制土崩瓦解,乱作一团,多少平常百姓上山做匪,在一次交战中顾北祺失去了父亲,顾母悲痛欲绝,一个寡妇带着孩子难以生存,辗转回到北平却发现江家也成了权力争夺的炮灰,江父在政治斗争中站队,遭受奸人残害,成了刀下冤魂,江母早逝,膝下只有江凛一子,而江凛也早就杳无音信。
柳如絮后来托人打听到江凛的音信,而顾北祺后来回过北平接济了柳如絮一家,彼时的他声名大噪,带着父亲留下的一众人在地方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遇到任何敌对势力从不多说一句话,上去就是火拼,凶残却也稳住了脚跟。
江凛的招风耳快要心虚成飞机耳,他总觉得柳如絮骂的不止顾北祺一个。
“少爷,王先生已经在餐厅了。”金管家说,他是府上的老人,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脑子里总想着撮合这个撮合那个,金管家也不例外,只不过比起传统的老人家,金管家属于思想开明的老人家一挂,对江凛和柳如絮的事情接受良好,所以这会儿子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少爷和少夫人感情真好。”
两人解除婚姻关系的事情还没传到大多数人的耳朵里,金管家也是其中之一。柳如絮瞬间觉得原来他们的婚姻关系竟然如此脆弱,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去到专门的行政部门办理结婚登记,因为他们根本不受公权力的保护,也不需要写好书信寄给亲人朋友告知婚姻状态,因为知道他们结婚的人甚至都没有多少。他们从名义上的夫妻重新成为独立的个体甚至只需要两个人意见统一,点点头的事情。
柳如絮离开之前江凛雇了不少厨子,烧得一手好菜,每人各精几道,全部都是柳如絮爱吃的,在柳如絮离开后,为了给手下的兵改善伙食增强体质,人都被派去了营地,只留下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厨子按照王先生的口味简单烧了几道,到底是家乡的味道,王先生为了拉拢生意四处奔波,如今面对家乡味道,不禁感慨万分。
王先生是有名的晋商,虽然老家产业都在顾北祺的地盘上,但是因为顾北祺的脾气,两个人也没什么私交,就算是遇上了筹备军资或者大批买货的情况,也都是戚然与顾北祺一同出面,全程都是戚然说得更多一些,而如今到了北平,面对这位与顾北祺关系匪浅的另一位少帅的地盘上,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从落座开始,江凛就给他安排了上宾的位置,所有符合他口味的家乡菜全部摆放在他触手可得的位置,与他相对较为熟悉的赵锦被安排在他右手侧充当缓和气氛的能手,至于最煞风景的顾北祺和他坐了个对角线,还连累到了旁边的戚然。江凛对自己的堂弟没有任何无谓的怜惜,全程将尊重做到极致,没有开门见山的突兀,很亲和地与他拉上家常。
简单吃了一些过后,饭桌上的气氛到了顶点,为了不让他感到不自在,江凛也没有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这里,时不时地给柳如絮夹菜,然后扯到伤口,被柳如絮瞪,最后张嘴等着柳如絮喂。王先生信心大增,感觉十拿九稳,试探道:“往日听说北平地段好位置佳,现在看来传言非虚,江少帅真不愧为人中龙凤。”
江凛答谬赞。
王先生夹了一口清蒸鱼,意有所指,“我不识鱼,所有鱼中,只知鲤鱼。鱼跃龙门,跃得过就是龙,跃不过就是死,依我拙见,跃不跃得过是自己的本事,寻得龙门才是关键。”
一屋子都是聪明人,王先生的言外之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出乎他意料的是,江凛没有说话,一门心思放在柳如絮喂过来的饭菜上,在盛着茼蒿的勺子递到嘴边的时候用身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抗议,柳如絮加上一颗虾仁混在一起方才罢休。
“王先生是文化人,咱这大老粗的也都听不懂”,赵锦看着柳如絮和江凛的所作所为,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粘在才上,人在尴尬的时候都会装作很忙,光是这会儿功夫,王先生的碗里都要堆成小山了。
赵锦的热情难却,王先生揣着疑惑给面子地尝了一口,哐当一声,清脆的瓷盘摔在地上,粉碎殆尽。
柳如絮招来下人将瓷盘碎片收拾干净,连声道歉,“是我不好,手没端稳,砸了江凛吃饭时最喜欢用的盘子。”
是棵抛出来的橄榄枝,王先生心领神会:“在下也做些古董生意,手中藏有明代官窑烧制的青花瓷盘,若是少帅肯赏脸品鉴,小店也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