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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树洞事件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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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是按期中考试排名进行座位安排。
一班是第一考场,依次往后推,因为我们只有十个班,但有550个学生,所以三楼的西1教室充当第十一考场。
鄙人上次考了108名,要是在《水浒传》里一定是个一等一的大英雄,不幸的是,鄙人在高手如林的虎狼之地——K市第一中学。
我确实在剪了短发后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无情的学习机器,但我发现,这里的人无论男女,无论长发短发,在期末周都是无情的学习机器人。之所以加了个“人”,是因为他们有比我聪明一点点的大脑。
只是一点点。
徐栩实在是个话唠,她有一天数学课上写纸条给我,说如果我再这么沉默寡言她就要抑郁了。
在她的零食诱惑和软话攻击下,我绷不住了,继续顶着个朵拉头和她狼狈为奸。但我还是在认真学习的,只是下课时喜欢吞个喜之郎果冻冲冲喜,下个五子棋放放松,放学后要偷偷买杯糖精奶茶润润嗓。
人生苦短,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何况,我这样的常年封闭的废话筐子能遇到徐栩这样的灵魂伴侣实属不易。
后来我才知道,她当年话唠到被调去和一个自闭症孩子坐,于是,她他妈竟然成功治愈了人家。
不过她对此从未夸夸其谈,因为她对当年那个家长没有在过年提牛奶来看她这件事还耿耿于怀。
期末考试一共进行了三天,考了九科。
看起来是考九科,其实我们复习的只有六科,毕竟这场考试一完我们就和政史地说拜拜了,在下学期会考时在与它旧情复燃一下即可。
考语文那天早上,我看到隋风在阳台上连打了三个哈欠(我在三考场,他在二考场),整个走道上各种早点零食大乱炖的气息精华全被他吸进去。
可是隋风,今早考语文,不考早餐店菜单。
我忽然想起来,上次他请老希办音乐会的事我还没谢谢他呢。
不对,我还没询问过他:是不是为了鼓励我,所以才让老希开音乐会。
我放下手中的小甘笔记,把那几句噎人的文言文钉在大脑皮层上,准备走过去问他。
但我刚抬腿,就退缩了。
太难以启齿了,万一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呢。
姐的面子比天大。
我继续低头看小甘笔记,发现刚才钉脑子的那几个颗钉子不翼而飞,我只能从头开始:“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兴许是背书声音太大,我把哈欠中的隋风吵醒了,他将手里因默写打小抄撕得稀碎的小甘笔记收进校服口袋,朝我一摇一晃地走来,他的脑袋左右摆动,腿虽然有些肌无力,但勉强能按直线走。
我脑子里飘过一句歌词:“帽儿破,衣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他看着我和我的小甘,满脸肌肉都在传送三个字——不理解。
“你背这个干嘛?直接挑重点背啊!自古以来谁会考文言文前两句?待会儿要是考到前面这两句,我把我的,连同你的小甘一起活吞了。”
19题,第一小题:《滕王阁序》中,王勃开篇简明介绍了本作品的诞生地,请问是哪两句。
我把“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八个大字认认真真写上去。
要不是监考的斑斑从我旁边路过,我没准能笑到把我的笔尖折断。
我看向我那睡在讲台上的书包,里面躺着一本小甘笔记,它如襁褓中的婴儿酣睡着,丝毫不知它的死期将至。
我可怜的孩子,比起你的死亡,我更想看隋风生吞你。
下午拿到数学试卷,我看到“出卷人”那一栏没有出现刀疤刘和爱因斯坦徐的名字,就知道稳了。
他俩战绩可查:去年省一统数学全省平均分29分,上个月月考数学年级平均分67分。
考完数学,我和徐栩回到教室,把我的小甘放桌上。我在它的背后立了个碑,拜了几下,最后慷慨地将它放到隋风的桌上。
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期末考试,考完不放假,需要留在学校讲三天卷子。
于是课堂上全是进行黑白棋子比赛的,新款零食评鉴大赛的,重要机密传送的。
我和徐栩下着五子棋,隋风和黄鹤睡得不省人事。
眼看着我的闪电阵要被徐栩破了,老徐如天降紫微星,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隋风。”
隋风惊醒,嘴动了几下,应该是在回味睡前还未吞咽的小零食,它们差点在他牙缝里安家筑巢。
他甩甩脑袋,扶着课桌站起来。
老徐看着手上的卷子,命令道:“你念一下你第十八题的答案最后一行字。”
这道题是证明有一个等式的成立与等式中的b取何值都无关。
隋风清清嗓,把牙齿里的小零食都吞咽下去。
他拿起卷子,声音洪亮:“综上,”他似乎才识字,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写的东西,面露难色,“综……综上,不关b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一节化学课,老希罕见地没穿西装,毕竟中国不比德国,四季分明,夏天多炎热。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从黑色公文包里摸出一叠纸条。
成绩单!
一中在高一通常不搞排名,发的都是个人单独的成绩和排名。大家都对一中对自己隐私的保护格外感恩。
不过,有我这种爱去打印店视奸各位成绩的人存在,一中的隐私保护就还有待提升。
老希交待了一堆放假事情,像是看电视剧前那些熟悉得都能背的广告词。
终于,在下课前十分钟,他开始了本学期期末成绩的宣读。
“这次期末考呢,恭喜大家,重回总评第四,平行班第一的宝座!”
我们纷纷欢呼雀跃,掌声雷动。黄鹤甩动着上次音乐会遗存的彩带。
“我还没说完。而且啊,咱们班的化学赶超一班和十班,获得了全年级第二的好成绩!”
“牛逼!”
“下次一定超过二班!”
……
“我想啊,这也有浦老师的功劳。”
“切——”
班上爆发一阵唏嘘。
老希看到我们嫌弃的眼神,立马严肃起来:“咱们要知恩图报对不对,所以啊,老师以你们的名义给浦老师送了一个保温杯。”
别的不说,老希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确实做的不错。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送杯。
毕竟自上次我们班给浦玉粉的摩托车排气管塞了纸之后,浦玉粉每次看到我们班的人都心惊胆战的,快把她弄出被害妄想症了。
我觉得浦玉粉应该不会用那个杯子喝水,谁知道杯口有没有抹砒霜。
接下来,老希终于,终于开始发成绩单了。
他像是华尔街证券市场的小商贩,左手拿着一叠钞票击打着右手手掌。
当然,是财政危机时期的华尔街。
尽管平时看起来三班都松松散散的,好像考第几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但是到了这个时刻,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停下手头的工作,心惊胆战地静候佳音。
比如黄鹤,隋风按了他发抖的大腿好几次,发现不管用,于是掐了他一把,黄鹤差点痛得跳起来。
隋风嫌弃地看着他:“至于吗你?又不是高考,再说了,就算是高考又怎样,又不会死,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会死又怎样,人活着哪有不死的。”
我实在想不通一个省会市教育厅厅长怎么会生出如此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儿子。
老希看了一眼第一个同学的成绩单,脸上的笑如潮水一般翻涌。
“张垚,咱们班第三名,年级排到二十三名,下学期稳稳进实验班了。”
黄鹤抖动的腿终于停下来了,他开始在座位上欢呼雀跃,扭来扭去,这一节课下来我怀疑他的裤子要磨两个大洞。
隋风的眉毛又扭在一起,“她要去实验班了,以后你指定不能天天见到她了,怎么还这么开心?”
“垚垚开心我就开心。”
我和徐栩差点当场呕吐。
“下一个,隋风,咱班第六,年级排名79名。”
老希仔细看了眼他的成绩单,脸上的笑立马被收起:“就是你这英语……”
隋风立马飞奔去讲台,一把夺过他的成绩单,跑下来的时候笑得像个二傻子。
徐栩小声抱怨:“说好保护隐私的,怎么还一个一个念成绩呢。”
老希似乎听到了,他解释道:“同学们放心啊,我只念对比起期中有进步的同学。”
徐栩双手合十,像一个虔诚的教徒:“求念。”
……
我和徐栩从一开始的聚精会神到现在的瘫软于座位,无聊之余,我俩把数学课吃剩的旺仔小馒头拿出来嚼了。
“接下来,进步最大的同学,徐栩!”
徐栩手里的小馒头都被她的魔掌碾碎。
“徐栩同学,一百二十八名,进步一百名。”
“噢——”隋风和黄鹤高声欢呼起来。
徐栩娇羞地眨了眨眼,小声说:“低调,低调。”
隋风拍了拍手,号召大家:“徐栩让大家欢呼声再大些。”
于是,在她拿回成绩单的路上,鲜花与掌声涌动,不对,应该是猴叫与猿啼涌动。我怀疑徐栩下一秒要发表获奖感言了。
“感谢各位同学,感谢我的父母,感谢一中,感谢周老师。最后,感谢我的同桌,美丽大方的吴声。”
……
别人在猴叫,我在猴急。
全班就我一个没发到成绩单了。
“下一个,吴声。”
老希停顿下来,班上恢复安静。
没了?
完了。
老希蓄势待发,打了个喷嚏,又给前排几个同学借了几张纸擦鼻涕,结果手上沾上了鼻涕,他又跑去阳台上的水管处洗手。
“……”
每当这种之后,隋风又转起他的狗头来。他把爆米花豪气一掷,又伸出他的狗舌头去接空中的爆米花。
“怎么你的前缀这么长啊?”
“……”
“不愧是吴巡考,我们都是发成绩,你是揭发成绩。”
“……”
老希终于回来了,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什么东西,结果一无所获,他又稍作思考,自言自语:“噢,被我放阳台了。”
有病!
先去治好你的帕金森综合症再来上课吧!
徐栩问我,是不是以后看我的成绩都要输密码。
老希终于,终于回来了,我屏息凝神。他将揉作一团的成绩单慢慢展开,说:“吴声,班级排名第四,年级排名66。”
我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像是刚刚征服了一座高山,胸膛不自觉挺起。
我走上讲台,脚步轻快,每一步都踏在胜利的节拍上,内心的喜悦如泉水汩汩涌出,让我忍不住想告诉全世界:我做到了!
放学后,我去A教学楼大厅拿我的“树洞”回信。
各大名校的学长学姐代表被册封为“海棠花大使”,回到学校来积极宣传自己的学校。
不过今年一中考得很差。文理科的全省前五十只有十个,一本率才89%。
徐栩听说下学期开学后学校好像要强化管理了,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我们。
C大摆摊在长街第一个位置,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学长正站在桌子前,伏在桌前写什么东西。之所以这么费力,是因为他把座位让给了两个学姐坐。
他身姿挺拔,犹如一棵修竹,温文尔雅。脸庞清秀,五官线条柔和而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温暖深邃。
我看得愣了神,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有一股小葱包子味架着马车风驰电掣般闯进我的鼻腔,我回过头,给了隋风一肘子。
他神情十分得意,炫耀道:“别看了,人家名草有主了,”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和别人交谈的学姐,“喏,那个穿格子衬衫的就是他女朋友,是不是很般配。”
这架势,像是这个学长是他爸一样。
我白了他一眼:“你们男生是不是觉得,只要有女生盯着谁看,就一定是喜欢他?”
“也不是,只是陆政安学长这样的人间尤物实在是招女孩子喜欢。就快赶上我了。”
“……”
我把他晾在一边,往写着“树洞”的摊位走去。
那位穿格子衬衫的学姐正好在这里分发回信。
她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让人无法窥见她的真容。
世界上最让人好奇的事——大帅哥的女朋友,大美女的男朋友。
她低头认真登记着信息,我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打扰。
忽然,她的笔停住,骤然抬头。
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差点停住跳动。
她虽然长着浓眉大眼,眼窝深邃,但五官宛如细腻的水墨画,没有多余的雕琢,自有一种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的舒服感。
她的笑容如晨曦中的微风,留下一抹久久不散的暖意。
她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的笑容让我觉得很熟悉,像是曾经见过一样。
我有些结巴:“学……学姐,我来拿回信。”
“叫什么名字?”
“吴声。”
她眼睛忽然一亮:“声声?”
我脸忽然红润起来,有种不可名状的害羞。
她又补充:“今年过年咱们才见过啊,你唱了那首《纳西姑娘唱情歌》。”
我忽然想起来,她就是项飞禹,今年过年,我们一家去了她家过年,她还帮我解围。
我挠挠头,热情地打招呼:“学姐好,不,表姐好!”
她回了我一个笑容,随后低头,在大信箱里寻找我的回信。
过了一会儿,她从信箱里摸出一个绿色的信封,拍了拍信封上的灰,把信件递给我。
我说了句“谢谢”,本来还想再寒暄几句,但周围来索要信件的同学越来越多,我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走出长街,隋风把手里的小葱包子晾在一边,疑惑地问我:“你和她怎么会认识?”
“……”
坐在公交车上,我把沉重的书包放在膝盖上。
刚才放学收拾的时候,我和徐栩形成了鲜明对比——我能加则加,她能减则减。
徐栩说她初中也有跟我一样的毛病,但是到了高中后她就有自知之明了,能少带就少带,毕竟开学还得原封不动地带回来。
我打开信件,惊喜地发现落款处是项飞禹的名字。
她写道:“我从你的文字里读出了不甘,迷惘,痛苦,自卑,甚至是绝望。可是我很欣慰,因为你从来没有因为内心的恐惧就向外攻击。你有羡慕的同学,可从未对她们产生嫉妒,足以证明你是一个内心很善良的人。
我想告诉你,即使是太阳,也不是每时每刻的在照耀别人,它总是会在夜晚来临时,躲进黑暗,舔舐伤口,蓄满能量,以全新的姿态面对每一个明天。所以,没有人会按照一个模子生活,每时每刻保持一个样子,也许你应该学会变通,在学校做一个大大咧咧的热血少女,在家做一个听话懂事的乖乖女。你不必因为戴上面具生活而感到恐惧,这是我们生活的常态。
最后,努力地往上爬吧,远离那些吞噬你激情与美好的地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等着你探寻。但是,不要为了适应环境而弱化了强烈情绪的表达。书籍,艺术,自然,想象,都是你的避风港。成功属于那些有能力驾驭随变化而至又不可避免的风浪,并依然岿然不动的人。”
公交车慢慢悠悠向前跑,一阵清风穿过窗子,拂过我的面庞。
我脑子里忽然浮现一行字:既然活着,就要精彩地活。
不必活得精彩,但要精彩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