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南柯子

8、第 8 章

　　女主人点了丰盛的肯德基套餐，我本来是想硬气一把，坚决不吃的。但是当外卖送上门来的时候，我的肚子咕咕咚咚地一顿乱叫，令我感到无比羞耻，我这才想起自己今天一大清早忙着赶地铁和公交，连早餐都忘了吃。也确实，长到25岁，我还没吃过几次肯德基呢。
　　我放开肚皮，在生父家吃了一顿最后的午餐。不错，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顿。——就算死刑犯上刑场，也得吃饱最后一顿断头饭呢。
　　临走时，我生父还给了我一千块钱的路费，我知道如果我不拿着，他是不会放我走的，这也算是这么多年来他对一个亲生儿子的补偿吧。他与我之间的父子之情，也就值这一千块钱了。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条饿狗、一个乞丐，这次寻亲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他要是真的对我有感情，当年就不会把我送人。
　　我的养母一家不要我了，生父一家也不接纳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找个ATM自动存取款机，把这一千块钱全部汇给了雪芬。就算我不在了，她和桃娇也要继续生活。
　　听说这里距杭州西湖不远，我这辈子还没去逛过西湖呢，在生命终结之前，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再过三天就是万家团圆的中秋节，有多少孩子跟爸爸妈妈亲亲热热地围坐在一起啊！而我却永远无法与家人团圆，这个世界把我抛弃了。想到此，我不觉凄然泪下。
　　西湖的景色真像画儿一样精致，沿湖的垂柳轻舞着细细的腰肢，微凉的湖风无声地拂到脸上，像妈妈的手一样温柔。怎么又想起了妈妈！我不是早就没妈了吗？我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打得眼前发花，打得泪珠迸出，我恨自己不长记性，成天净想着些没有的。
　　湖边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一边欣赏着湖山美景，一边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或许大多数人都还忙着上班，只等三天过后的小长假再来玩个痛快吧。
　　趁着这时人少，我就给自己做个了断吧！能在如此美丽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算不枉此生了。
　　我扔下随身的包，脱掉脚上穿了两三年的运动鞋，将双脚伸进湖里，身子不由自主地滑了进去。一阵刺骨的冰凉如电击一般，瞬间从脚底袭遍全身。我咬了咬牙，我死连都不怕，还怕冷？
　　我一步一步向湖心走去……湖水已经浸到我的脖子，再走一两步，我就没顶了。死是什么滋味？没有人告诉我。
　　难道我25年的生命真的就这么结束？正在我犹豫的刹那间，忽听背后有个女声断喝道：“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就继续往前走吧！”
　　“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我愤怒地冲来者反击道，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是谁在多管闲事？只见此人头发花白，看样子至少在六十开外，比我养母的年龄大一些，从那副黑边框眼镜后面透出的眼神很严肃，似乎还有一些关切。
　　“孩子，我已经在旁边观察你好一阵子了，你像是有很重的心事。我是钱塘大学的退休教师，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你要知道，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一声简简单单的“孩子”，击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泪水泄了闸似的从眼眶里倾出。
　　我鬼使神差地爬上岸，在附近的公厕换了随身带的衣服，然后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跟一个陌生人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我一边讲一边哭，足足讲到日影西斜，似乎这几十年来的所有委屈、愤恨、伤心、失落，都要在这短短的两三小时之内倾泻净尽。她静静地听着，没有阻止我，只是不时地递来一两张餐巾纸。等我讲完，一大包餐巾纸只剩下薄薄的几张了。我感觉眼睛虽然肿得有些睁不开，但心情似乎好转一些了。一个念头突然跳进我的脑子里：她要是我妈该多好！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又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她立刻觉察出我的异样，关切地问道：“你好像有什么心思？”我咬紧嘴唇憋住气，使劲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继续逼问下去，只是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孩子，虽然你缺少来自父母的爱，但你可以做更好的自己。现在你已经成年，可以为自己负责了，况且你也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你的妻子和女儿都是那么爱你。如果你不希望你的孩子重复你的过去，那么就从现在、从此刻开始，努力改变自己！”
　　“可是，我养母的那27万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从哪儿找去呀？”她的话听上去虽然鼓舞人心，但一想起现实生活，我又泄气了。
　　“她让你赔多少，你就该赔多少吗？她控告你不赡养父母，你为什么不可以找律师、妇联和媒体寻求帮助，反诉她拐卖儿童，对你实施了冷暴力？你结束自己的生命，不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让她更加看不起你，给现在的小家带来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
　　这番冷静的分析犹如雷霆划过黑沉沉的夜空中，为我混沌的脑子里劈开了一道光。面对那无情无义的一家，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不会妥协的！
　　见我终于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随后递过来一张名片：“孩子，要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公道的。以后如果你在生活中有什么困惑，可以找我聊一聊。”

　　2024年9月13日于浙江农林大学衣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