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南柯子

5、第 5 章

　　我和妈之间的关系进一步闹僵，是由我的婚事引起的。
　　在我们这里，除了极少数像方仲平的姐姐那样的金凤凰之外，绝大多数孩子辍学后打了几年工，就早早地相亲，早早地结婚，早早地生孩子，仿佛赶着去死、去投胎转世一样。
　　我也不例外。我才19岁，妈就四处张罗着给我相亲。其实我对女孩子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自从初中辍学后，我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责中，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包括生的兴趣，活着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可是只要我稍稍流露出不想相亲的意思，就会遭到妈没完没了的数落，我只好百般不情愿地同意了。
　　虽然我表面不敢违拗她，但在相亲时犯些低级错误，故意把事情搞砸，让对方看不上我总可以吧？我们相亲一般都趁着五一、国庆、中秋和过年这几个大节，特别是过年时间长，外出打工的青年男女都回老家了，是相亲的黄金时间。村头的王大妈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媒婆，妈也请她帮忙张罗给我相亲的事。
　　第一次上门相亲是一个中秋节的前一天。一大清早起来，妈叫我穿上那套她给我刚买的浅蓝色西装，我向来不喜欢西装，觉得穿在身上绷得太紧不舒服，还是运动装更随意，也显得更有活力。妈立马板起脸来，说在正式场合就是要穿西装，运动装像什么样，都长这么大了，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还没出门就被她骂得像孙子似的，我气得“砰”地一声摔门回到房间，简直不想去了。哪知她又跳起来，说早就跟媒婆和女方约好了的，上门的礼品也买好了，这下说不去就不去，不是浪费吗？浪费就浪费，管他呢！好在爸出来打圆场，说孩子还小，不懂好好教他就是了；又劝我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太孩子气了。我想想也是，就转过弯来，只是一路上都没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吃过早餐，王大妈也来了，她带着我和妈去离家十多里地的马口。路上叫了个麻木，三个人坐上去，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妈给了麻木师傅15块钱。
　　进村走了没多久，好像才拐了两个弯，就来到一栋泥灰色的土房子前。门口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拿一把小锹往搅拌车里填土，一见到几个生人往自家走来，就一溜烟跑回去，扑到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怀里，我本来以为这是他爷爷，哪知他开口说：“爸爸，有客人来了。”我不由多盯了一眼老头，他的头发都快全白了，身形瘦得像柴火棍，手上青筋毕露，就这样还能生出儿子，我真佩服死他了！
　　有个长得土眉土眼的女孩子本来坐在屋里的长条凳子上，见我们进门来，下意识地打量了我一眼，便赶紧跑到房间里去了。不会就是她吧？看起来笨手笨脚的，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我喜欢的是像我小学五、六年级同桌那样的女孩子，长得小巧秀气，笑起来甜甜的，右脸上还现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那时有些数学题她不会做，经常是我帮她解决，她就有时偷偷给我书包里塞颗大白兔的糖作为回报，我会把糖珍藏在抽屉的最里间，好久都舍不得吃……
　　毕竟是临近中秋节，堂屋中间一张油腻腻的正方形黑桌子被抹净了，上面摆放着几盘糕点和水果。小男孩看到满桌好吃的，也不管有客没客，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小爪子抓向一块月饼。他爸爸赶紧拦住，充满爱怜地轻声斥道：“手这么脏就拿吃的。”说着把那两只小黑爪子在自己衣角擦了擦，用手拈起那块月饼给儿子，“到外面玩儿去吧。”小男孩把月饼三下两下塞进口里，然后继续玩他的搅拌车去了。
　　我们三人被让进屋里，在黑桌子前面落了座，主妇给我们每人端来一杯白开水。闲聊中得知，这户人家姓赵，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老大去年嫁人了，介绍给我的是老二爱桃，正是我一进门就看到的那个女孩，在本地一家私人线厂上班。
　　赵伯伯留我们吃了饭再走。午餐虽然很丰盛，但我却感到浑身不自在，主人家里的一双双眼睛探照灯似的向我扫来扫去，我只好低下头闷声扒饭搛菜，被问到了才简短地“嗯”一声。爱桃也被她的一个妹妹叫出来了，跟我隔着三个人的座位。有一次我偷偷向她那边瞟去一眼，哪知恰巧撞上她的眼神，我瞬间感到双颊烫得厉害，赶紧低下头去继续扒饭。
　　返回的路上，妈怪我嘴不够甜，像个傻瓜似的，连客套话都不知道多讲几句，酒席上也没多敬几杯酒，简直一无是处。说得我火起，又不是我想来的，我本来就不想相亲！倒是王大妈劝了一句：“第一次上门，也不好多讲。要是说错了，还不如不说。”我觉得她比我妈还贴心。王大妈叫我们别急，过几天听她的回信；就算女方没看上，还有好多其他姑娘呢。
　　三天以后，赵家的回信来了，说是姑娘死活不同意，跟朋友约好了过段时间一起去广州打工。妈生了气，当场就开了骂：“我呸！早干嘛去了，那么多东西都提上门了才说，明显是贪财啊！这种姑娘就该一辈子嫁不出去！”我没接茬，心说，彼此都看不上，正好。
　　后来妈学聪明了一些，相亲时不到女方家里见面，而是把男女双方都约到公园里。媒婆将彼此介绍给对方，便和家长一起走开，将剩下的时间和空间都交给他们自己，让他们先聊一聊，要是互相有些好感，再一起到附近的餐馆吃饭；实在对不上眼的，就一拍两散，也不用浪费钱财了。
　　有一次特别好玩，跟我相亲的那个女孩特别胖，下巴起码有三道皱褶，夏天穿的衣衫单薄，我看到她浑身上下都肉鼓鼓的，胸和臀倒不显得突出了。听说她是个小学老师，有这么好的工作，竟然连我这种条件都看得上，可见她在其他地方应该碰过不少壁。王大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双方的情况，扔下我们俩就走开了。
　　跟这么一个女孩子相处，我感觉有几分尴尬，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首先在身后的长条座椅上坐下来，然后用右手作了个虚请的姿势，她微一犹豫，也便坐下来。突然听到“哧——”的撕裂声，由于腰部太胖，她坐下来时绷得太紧，裤缝直接炸开线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真够胖的。”瞬间，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她什么都没说，狼狈地捂着绽开处逃出公园了。随着她的离去，我与她之间的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
　　我先后相亲十多次，对着不同的人讲着相同的话，简直要厌烦死！要不是被妈逼着，我真巴不得躲在房间里，一辈子不出门。
　　不过当我看到郑雪云的第一眼，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因为我感觉她有点像我当年那个小学同桌。妈倒不大愿意，说她家里有个瘫痪的爸爸，怕要彩礼的时候狮子大开口。我回了一句嘴：“有个瘫痪在床的爸爸也总比有个弟弟强吧！要是不同意，我就不结婚算了。”妈没再说什么。她也知道，隔壁二叔家的儿子俊贤上半年刚结婚，因为女方有个弟弟也到了盖新房、娶媳妇的年龄，要了他家足足15万的彩礼才同意过门，那个活宝弟弟还时不时过来打秋风。这不，昨天又跑过来喝鸡汤了，临出门还顺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