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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圣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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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黑湖边有些凉,不过午后在这里散步的学生依旧多得堪比禁林里的八眼巨蛛。
和莱拉一起散步的时候,比起少有人烟的城堡侧面,我们通常会选择看起来更温暖的正面。莱拉说,她不喜欢城堡侧面灰暗的、微微发霉的墙面,因为这让她想起幼时每每往窗外望去,越过单色调的院子,便只能看见早已废弃的麻瓜住宅之上,几根日益腐朽的原木。
“雷尔,今年的圣诞舞会,你打算怎么办?今早你收到了沃尔布加姑姑的信,对吧?”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走时,莱拉踩着岸边的石块,随意地挑起话题。
如她所说,今早我在斯莱特林长桌前收到了母亲的信。信中,她用漂亮的花体字提到,这次的舞会我应当邀请一位“其他”纯血家族的小姐,而非自己的堂妹。
我不清楚母亲是如何知道去年舞会上的事的,也许是某位纯血家族的后裔无意间提到过,又或许是来视察舞会的斯拉格霍恩教授通过书信将我的事告诉了她。总之,由于我适当利用了她那不严谨的命令,选择了同为纯血的莱拉,她没有过多地苛责我。
我没有告诉莱拉信的内容,可她仅凭信封正中央的布莱克家徽就猜出了我的处境,我显然无法继续隐瞒下去。
“我还没想好,你呢,莱拉?”
她有些苦恼地摸摸脑袋:“我不太想去。我和大家的交情仅限于见面打招呼,如果要聊一个晚上,会很难办吧。”
我以为她会开心地说起今年想要的礼服款式,或是遐想起舞会上的曲目,就和去年一样,但是只是垂眸,凝望着水边斑驳的石影。
“这可是你的第一次正式舞会,不会觉得遗憾吗?我记得你去年说,圣诞舞会的气氛很棒。”我下意识地鼓励她。
莱拉却背起双手,朗声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和谁一起’。”
湖水漫上石块的足尖,抚过从未干涸的深色印记。她指的分明是现下的事,我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年前与她共度的,1975年的圣诞夜。
那时她刻意练了舞。
她说,要和我多跳几支舞,填满肉桂粉与圣诞颂歌之间的间隙。
不久前那种短暂又强烈的情感再一次盘踞在心头,像是火车呼啸而过,又仿佛缓慢爬行、日渐错综的爬山虎。
我一瞬间滞住呼吸,恍惚地侧过身,向她伸手。
“那,我们一起逃吧。”
我的话语回荡在风里,连同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顷刻间消散的,母亲的叮嘱。
第一次违抗母亲的感觉并不差劲。
倒是莱拉猛地转过头,发出一个含混的、带有疑惑的音节,接着骤然失去平衡,踉跄地跌下石头,缓冲了好几步才重新在地面上站稳。
我稍晚了一步,堪堪虚扶住她的小臂。直到她笑着对我吐吐舌头,我才安心地放开她。
“刚刚被石头绊到了。”她快速顺了顺头发,继续追问道:“雷尔,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作认真的也好,当作玩笑也好,全凭你的心意。”水波在余光里扩散,我迎上她的视线。
“这还需要我回答吗?”莱拉以恬静的目光回望我,理所当然地说:“即使你说,你要乘上星河列车去星际之间穿梭,我想我也会和你一起去。”
“但是沃尔布加姑姑那边,你有办法瞒过去吗?”
“我会请阿瑞拉帮忙的。她大概也不想参加舞会,我只要邀请她当我的舞伴,最后在舞会上稍稍露个面就好。”
我说的是肯定句。因为昨天在图书馆偶遇阿瑞拉的时候,她拖住我坐到她的对面,一边写草药学研究笔记一边吐槽,和从小围在身边的某个纯血家族的男生一起参加舞会还不如多看几页魔咒书,这样通常还有点新意。
不过我猜,她只是想借此抒发无法和米勒去舞会的不满。毕竟就连与她相差两个年级的我都隐约听到传闻,赫奇帕奇魁地奇队队长雷安德·米勒邀请拉文克劳魁地奇队队长阿瑞拉·格林格拉斯参加舞会却被拒绝。
“你什么时候和阿瑞拉关系这么好了?”走在我之前的莱拉停下来,在距离柠檬树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蓦然转身。
一时间树影激荡。叶片相互触碰,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她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紧接着,流转的眸光携着柠檬树的青色落入我的眼中,映出回廊般的悠长。
“你也一样吧?听艾伦说,你上周日才和她一起练习了魁地奇。”我短暂地歪了歪头,坏心眼地将话题抛还给她。
“这么说是没错啦。”莱拉拖长调子,又很快加快了语速:“但那只是因为我碰巧在图书馆遇见了她。后来聊到魁地奇的时候阿瑞拉忽然来了兴致,就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球场,我当然也没理由拒绝。”
“所以,称得上朋友?”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打趣道。
”交朋友这种事,总觉得离我很遥远。”她无奈一笑,接着用更欢快的语气开口:“我不知道阿瑞拉怎么看我,不过我喜欢她,就和喜欢莉莉一样。”
记得1976年圣诞夜的前一天下起了雪,直到次日圣诞夜都没有停。四方院广场上积起的落雪比起往年更加绵密厚重,深深浅浅的脚印里融满了灯光的鎏金色。
从舞厅溜出来后,我在走廊的第二个转角和阿瑞拉告了别。她沿着长廊径直往前走,目的地是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我则往左转,去到和莱拉约定好的地点——近乎废弃的北塔楼。
据说两个世纪以前,有一位在这里练习熬制魔药的赫奇帕斯死于坩埚爆炸的意外,之后便化作幽灵在各楼层间游荡。因此除却对幽灵和冒险感兴趣的新生,很少会有人来这里。
见到莱拉时,她正倚在窗边,出神地凝望着纷纷扬扬的飘雪。她没有穿巫师袍,而是换上了白衬衫和一条墨绿色的过膝裙,丝绸制的裙摆边缘露出一小节错落有致的欧根纱。
这般装束,即使站在舞会的聚光灯下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她听见旋转楼梯口的动静,旋即直起身子在墙边立定,眼中升起不加掩饰的期冀:“雷尔,我们去看雪吧。”
“不是从窗里,而是去雪里。”
阴影从她的额间散去,雪花从半开的窗中纷乱地涌进来,飘扬着与她的发丝共舞。
它们凝结于高塔边沿,消融于她。
“好。”像是怕惊扰这番宁静,我点头,轻声说道。
“莱拉,和我一起逃出来,没关系吗?”
“雷尔真狡猾,直到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莱拉叉起腰,略微仰头:“舞会都开始了,我难道还有反悔的余地?”
她说得没错,我很狡猾。我并不在意听从母亲的命令参加舞会或是独自在斯莱特林休息室度过圣诞夜,我只是不想她挽住别人的手。
即使我知道,作为兄长,我不该这般刻意引导她,更不该在最后一刻才问出这个问题,生怕她改变主意。
既定的星轨中,只有我们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伴生的星星就该在一起,不是吗?
我轻吸一口气,表现出可靠的模样:“如果西格纳斯舅舅和德鲁埃拉舅妈问起来,我来担责。”
“没关系的。”莱拉用近乎置身事外的语气说:“在爸爸妈妈眼里,我还是当初那个病人,他们不会要求我做什么,最多寄望我能够平安成年,然后和别的什么家族联姻。”
话音落下,她攥住手,倔强地抿起唇。我忽然想起,她独自背负的那份理想从未被人肯定过。
事实上,自诩高贵的“我们”仍处在尚未开化的社会,秉承着男性延续家族荣耀,交换女性以获取持续利益的传统。所以,为保留自己作为“沃尔布加·布莱克”价值的母亲才会选择旁枝的父亲。
她是莱拉,更是莱拉·布莱克,从一而终。
“莱拉,伸手。”良久,我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开口。
虽不解,她仍将手肘微微弯曲,以托举的姿态把手伸到我面前。
“手背。”我简短地说完,稍稍弯下腰,用右手托住她刚刚翻向下的手心。
在距离她手背一厘米的地方,我落下一个虚浮的吻,短暂且庄重。
我想以常用于初见的吻手礼,告诉她一件初见时我未曾意识到的事。
“莱拉,你是布莱克家族的骄傲,我会一直以你为荣。”
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抬起目光,来到与她齐平的位置。我希望她能穿过荒野,越过哀恸,即使沉溺远方无边的西伯利亚海,依然愿意抵死挣扎。
而莱拉蓦然反握住我的手,我们的袖口相触。
我看见她的眼底升起欢悦,升起足以灼烧生命的晨曦,在苍茫的、漫山遍野的白里。
她说,谢谢你,雷尔。
“仅限今天,我们一起逃到雪里吧。”
只要雪覆盖住我们,世界将不再有黑色。
莱拉与雷古勒斯得以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