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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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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谢栖攥着两个硬币,找了个电话亭,按着纸条上的数字,拨通了电话。
他报了张静安的名字等了一阵,听筒里就传来起她那一贯柔和的声音:“是谢栖吗?”
“是我,张老师。”
“你现在有空是吧?”
“嗯。”
“那你去我办公室吧,我一会儿就到,你还记得在哪吧?”
“三楼最靠东边的一间。”
“对,我现在就过去。”
“好。”
挂了电话,谢栖骑上自行车往学校去。
今天是周日,校园里空荡荡的,谢栖都记不起来自己上次来上课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上次月考的前一天,老师说要通知考试时间,让他必须过来一趟。
两天一共要考六科,他最后一门化学没考。但最后总分还是挺高的,褚青去看了成绩单,回来说他就算化学只按及格的分算,那也能在年级里占前二十了。
那天褚青睡觉前还一直趴在桌子上写写算算,谢栖催了他好几遍,最后他拿着演算纸,说是他的这次的各科分数和名次,加上化学之后的。还有他前几次考试的分数,算了个平均分出来。
“哥哥,你的成绩虽然还是很好,但是跟你以前比,退步了。”
“咚咚咚······”
“进来吧。”
谢栖推开门,张静安正坐在办公桌后,周日其他老师都不在,就她一个。大概因为不用上课的缘故,她长发没扎起来,披散在肩头,直到腰际。
“张老师。”
“坐吧。”
张静安整理着手上的厚厚一摞东西,她耐心的把每一页卷了的、折叠了的地方都铺平,压好,然后双手递给谢栖。
那是一本本练习册和笔记本,还有成沓的试卷。
“拿着。”
谢栖还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发现练习册封面上写着“初三备考拔高习题汇总”。
“前几天我去找你们班主任赵老师了解了一下学习进度,其实你也没落下多少,上学期末课就上完了,到现在一直在复习。”
“以你的水平,其实现在需要的是拔高。”
“这些笔记本是上届的学生的,有错题汇总和重难点知识点和题型,你拿回去好看看。”
“试卷是拔高用的,难度不小。”
她看着面前低头盯着习题册发呆的少年,屈起两指叩了叩桌子,“谢栖?”
“谢谢。”谢栖回过神,“张老师······”
张静安朝他笑笑,“不用谢。”
“其实你们赵老师也很担心你,只是她家里宝宝还小,又有一个班的学生要顾着······”
“我明白,赵老师很好······是我的问题。”谢栖又垂下头,盯着桌角看。
“我也跟她说你明白,我说谢栖是个好孩子,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对吧?”
谢栖对上她的眼神,咬住了后槽牙,重重点了下头,“是。”
“其实不仅学习上,如果生活上有什么难题,也可以跟我说。”张静安这话说的很慢,像是在斟酌用词,也像是在犹豫。
“家里没什么事,其他的就不麻烦老师了。”谢栖看着她温婉的眉眼,那种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只是他不敢多想,抱起厚厚一摞的东西道:“褚青还在家等着我,没什么事了的我就先回去了。”
“这些我一定会认真看的,谢谢张老师。”
“好······”看着他的急匆匆的背影,张静安叹了口气,她起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走廊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张静安回到自己桌前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布包,右下角绣了两朵含苞欲放的荷花,针脚细密,用线精致。
她从夹层里抽出张一寸黑白照片,上面是两个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坐在一起,笑得正开心。
张静安摸着照片一角,眼眶渐渐红了,她低低的开口道:“我应该怎么做呢······”
尾音变成了含糊的亲密呢喃,她哽咽着,落下一滴泪。
谢栖推开门,没人来扑他,他愣了一下,才抱着一摞书往屋里走,发现卫生间的门关了。
“褚青?你在里面?”
“哥哥!”褚青唰的拉开门,他正坐在一个矮板凳上,手里拿着个刷子,面前放着那个红色的大盆,里面泡着谢栖的鞋。
他刷的正起劲,手上都是泡沫,脸上也蹭了点,尤其是鼻尖的一点,跟个斑点狗似的。
“你干吗呢?”谢栖把书放在椅子上,卷起袖子走到褚青面前,两手穿过他咯吱窝,把他从满是水的卫生间里拎了出来。
“给你刷鞋。”褚青皱了皱鼻尖,他脸上有点痒,伸手就想挠,但被谢栖攥住了手腕。
“别乱动,怎么弄得一身都是。”谢栖去拿了个干净的毛巾,盖在他脸上,来回擦了几下。
“洗衣粉倒多了。”褚青缩了缩脖颈,试图往后躲着谢栖粗暴的洗脸手法,但是没躲开。
谢栖擦完了,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道:“笨的。”
“先在那泡一会儿,晚上就好刷了。”
谢栖说完抱着那摞书走向卧室。
侧卧里有两个书桌,靠窗的是谢栖的,靠墙的是褚青的。
褚青看到谢栖怀里的是书,有些惊讶:“哥哥,你去学校了?”
“张老师给的,中考复习用的。”
褚青眼都瞪圆了,他看着谢栖在书桌前坐下翻开练习册,嘀咕道:“哥哥你终于愿意······”
谢栖朝他摊开手,他就不吭声了,乖乖的把脸凑过来,贴在他掌心。
“自己去玩会儿,等会关安来了跟他去买菜,想吃什么买什么。”
“我也要看书!”褚青搬着他的椅子过来,紧挨着谢栖,他的作业早就写完了,看的是本连环画,黑白的,还是谢准从前给他买的。
初夏的连港已经很热了,窗外的蝉扯着嗓子叫,一声高过一声。风扇转的呼呼响,此外屋里就只剩下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谢栖静下心来学习的状态是很投入的,他看着看着眉头就蹙起来了,褚青悄悄扭过头,知道谢栖这是陷入思考了。
连环画翻动的声音很久都没再响起,褚青垂眼看,这一页上画着一片竹林,根根笔挺又高耸的翠竹,直入天际。
他没见过竹子,只在电视里看过,郁郁葱葱的,风一吹过就飒飒的响起,不屈不折。
褚青走起神来,他忽然发现谢栖就像竹子一样,旁边有注解,说竹子常用来形容人是指不屈的精神和意志。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画旁就是这两句诗,褚青虽然没完全读懂,但他看着“粉身碎骨”那四个字,想起数月前狂风大作的那天。
那是他第一次出海,到现在为止,也是最后一次。
天色暗的像晚上,船在海面上飘摇,任由风雨作弄。
雷声轰轰,他刚开始被李秀紧紧抱在怀里,后来船身摇晃的越来越剧烈,他又被塞进了谢栖怀里。
谢栖也在发抖,他们浑身都湿透了,贴在一起,像是互相汲取温暖的小兽,缩成一团。
谢准的尖叫声响起,让他们转过身,跑。
但他们已经逃到船尾了,躲在两个大箱子后面,再无处可去了。
船上多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几个男人,手里还拿着东西,再接着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谢栖捂住了他的眼睛。
谢栖站在他身前,把他整个人都挡在身后。
捂着他眼睛的手一直在颤抖,风雨声太大了,他听不清,但持续有各种声音响起,一声又一声,还有谢准和李秀的声音。
他自己也再发抖,是冷的,更是怕的。
“扑通!”接连两声重物砸进海面的声音,听得谢栖和褚青浑身一颤,他下意识的喊道:“妈妈······”
没有人回答他。
“谢叔。”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谢栖哑着嗓音开口道:“别喊了······”
脚步声逐渐靠近,谢栖也闭上了眼,雨滴啪嗒啪嗒砸在他的脸上,冰凉的和眼泪混在一起,他死死的咬住牙关,藏在背后的手里攥紧了一把刀。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他们身前。
霎时间,响彻天际的警笛声劈开了风雨。
直到这一刻,谢栖才松开了手,哐当一声,刀掉了下来,他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跪了下去,他倒在地上,看向谢准的方向,船头黑压压的,冲上来了一群穿着警服的人。
褚青是被关长抱走的,他把警服脱了下来,裹住怀里的孩子,看着苍白瘦弱的谢栖,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但谢栖摇摇头,从地上爬起来朝船头走去。
关安皱起眉头,“谢栖,别过去!”
他不听,一步步走过去。
船头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个人,围了一圈警察,谢栖刚走到边上,就被拦住了,有人认出了他,“是谢准的儿子吗?”
“就是他,别让他再过去了。”
林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谢栖,走,我带你回警局。”
谢栖不吭声,反手甩开他,继续往前走。
“谢栖!”
“快找东西盖上!”
林正不得已,只能上前环腰抱住了他,想强行带走他。
但谢栖挣扎起来,他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朝冷冰冰的躺在地上的谢准喊道:“爸!”
风在肆虐,雨在倾泄。
永失父亲的孩子的哭声比方才的警笛更响亮,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几个平日里跟谢准关系好的都低下了头,林正紧闭上眼,用手背抹了一下脸。
担架抬来了,谢栖眼睁睁的看着谢准被放了上去,还有李秀,那样一具瘦弱的躯体,就这样重归天地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