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假不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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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巧克力的圆柱形铁罐。
夏延并没有打开，因为他太清楚那里放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让十七八岁的夏延来介绍，那是他的青春，包含了他的荒唐与狭隘，幻想与沉沦。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那就是一罐苹果味棒棒糖的糖皮。
当初表白邢流声后他就开始了繁重的高三学习，后来毕业死遁。少年的青春仪式感作祟，就把这个东西留在辽城，想着以另一种形式告别邢流声的存在。
也算效果显著，这个铁罐子早已被他忘记，直到今天又一次收到邢流声的糖时才想起来。
青年不由得庆幸父母从不爱翻他的东西，不然自己都不好解释这一罐子的垃圾从何而来。
他思索片刻，神情严肃，决定还是略为郑重地将罐子丢进新套的垃圾桶。
看着上面已经斑驳掉漆的外皮，夏延忽然想笑。
他想起来，这盒巧克力是当年邢流声的追求者送给他的。那时恰逢学校超市关门装修，他早上有些低血糖，邢流声便“大发慈悲”地抽出来给他补充能量。
但他并不想要，毕竟那是“情敌”买的。
可这又是邢流声转送给自己，他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唯有缴械投降。
处理完这个东西，夏延又去帘子后面的窗台上捧出一个快递箱子。这是他现在最不想让二老看见的东西——要送给小高冷的礼物。
青年前两日管小高冷要过他出差的地址，后者给了一个沪城的酒店。夏延当时还特意查过，满脑子都是两个词：“低调奢华”、“顶级安保”。
初次了解的青年还懵了一下，怀疑自己谈到了什么有钱人，但他没问。
因为酒店管理的缘故，燕先生并没有告诉夏延房间号，只说东西可以送到酒店前台，他每天回去时都会拿，也拒绝夏延为他点外卖。
这样必然存在的时间差让夏延不免挫败，他从来没有一次赶上对方在酒店的时间，跟姜空讨教了一天的沪城美食也没机会去买。
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回馈燕先生的投喂，这让夏延有些焦虑。
于是青年同小高冷一般买了很多零食，都是他觉得好吃或者猜测对方会喜欢的东西。
他这次不是单纯想要回礼，而是发自内心真真切切地想要买给对方，就和当年喜欢邢流声一个感觉。
因为实在拿不下其他东西，那两大串香肠被夏延挂上脖子，一手捧着箱子一手拎着行李和包，路过消防栓时感觉自己像低配的沙悟净。
他刚到小区门口时就正好来了一辆出租，安置行李后，他捧着快递箱坐在后排。
司机是个自来熟，也是在车上的生活太枯燥乏味，他们偶尔便喜欢找客人聊聊天：“老弟，怎么住小区还去酒店啊？”
秉持着“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的原则，夏延佯装忧郁地靠上车窗，此刻那两大串香肠又不是沙悟净的佛珠，而是韩剧男主的围脖。
“家里人要给我相亲，我不去，被赶出来了。”
“才多大就催婚啊，”司机从镜子里瞄他一眼，“我瞅你也就二十出头啊，你爸妈太着急了。”
“可不是吗，”夏延真心附和道，“他们就是不同意我现在处的那个对象，想逼我分手。”
司机哑口无言。
夏延见状变得更加可怜：“我是不会跟小燕分开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
他半真半假地滔滔不绝，把小高冷模糊性别夸了个天花乱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温柔贤惠，独立自主……”
等快到一处红绿灯的时候，青年说得有点口渴，司机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嘶了一声：“那这姑娘这么好，你爸妈为啥不同意啊。”
青年脑子里蹦出来两个选择，最后支吾了一下：“因为他是个男的。”
一个猝不及防的猛刹车让夏延刚拧开的水泼了许多，顺着领口淌上胸膛给他来了个清凉。
司机刚刚还想趁着黄灯猛踩油门冲过去的想法也彻底歇菜，但车身还是露出了白线一半。
两个人都从车前的镜子里看见对方眼里的错愕，司机更甚，好像要看清夏延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开口又闭上，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憋出几个字：“老弟，这……”
“开玩笑的。”夏延哈哈笑了几声缓解氛围，又抽出备用的纸擦擦箱子和衣服。
“当然是开玩笑的大哥，就因为是网恋，家里人怕我处上个男的。”
夏延低着头继续擦拭，等着水在中部洇湿纸巾，一点点蔓延到四方边角，沉着眸子，声音放低：“网恋，容易被骗吗，所以担心。”
司机闻言长呼一口气，视线重新看回路况，如释重负地笑道：“你这玩笑可不轻啊，吓死我了。”
绿色的光芒打落下来，车重新驶动，他也觉得自己刚刚行为不妥，继续道：“刚刚抱歉啊，其实我就是有点惊讶哈哈哈，上次听见这种事还是八九年前呢好像。”
“是吗，”夏延眉梢一动。
司机关掉了用来和其他同事联络的通讯，对夏延道：“我原先有个同事，他儿子就是，当年出柜闹得挺大的，那小子其实学习还挺好，咱们这儿市五中的学生呢。”
“没事，现在恋爱自由了。”夏延笑着说，并不打算继续。
“也是，自由，自由，”司机念了两声，见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网恋这东西确实说不准，你爸妈担心是正常的，你说不定哪天把她领回来见一见，他俩就回心转意了呢？”
夏延突然有点后悔扯这个戏，编造这么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一步步把自己的美好心情逼入死胡同。
“网恋真不真，假不假的，见一面就知道了。”司机继续说。
青年沉默地将额头贴上车窗，望着窗外的景色不断飞掠，灯光、建筑、车流，汇成一条条暖色却暗沉的长线。
“虽然见了面也不一定真，我有个外甥女，本来觉得处网恋挺好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男的有老婆孩子，把我外甥女当小三养。”
车窗被夏延调了下来。
呼啸的风不断涌入，直冲他的面门，混淆了司机越讲越激动的话语，使其它失真。
最后车到了万枫酒店，司机仍有些意犹未尽。五公里的距离，司机只想收夏延一个起步价，还终于扯回话题努力地安慰了他两句。
夏延礼貌笑笑，最后还是转给他表上的原价。
到了房间的青年第一步就是躺上大床，放空情绪，安静地缓慢地呼吸，两眼空空地看着天花板。
拇指指肚传来丝丝痛感，他回神一瞧，原是在车上摩挲箱子摩得太久，不仅蹭下了许多快递盒子的碎屑还微微发红。
夏延再扒过箱子一看，果然留下一抹略深的摩痕。
吼，难怪在车上捧箱子的时候感觉手指发热。
拇指食指指腹互搓，那点碎屑不知是掉了还是被磨得更细更小，肉眼不可察觉。
【小高冷：抱歉，我要赶飞机，回聊。】
特别提醒的声音响得及时，夏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坐起来回复消息。
【好，一路顺风。】
这个消息回得匆忙，小高冷甚至没有时间回复上面的任何一条。至于对方为什么一次出差要飞这么多地方，夏延无从得知。
青年叹了口气，不打算让自己闲下来。
偶尔拥有超强行动力的人把鼓囊的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傍晚逛夜市时买的石膏娃娃和染料。
一个还没上色的蓝胖子忸怩着万年不变的拳头手，正撅着屁股。
夏延在一片白花花里一眼相中，单纯是因为它是哆啦A梦，而且只剩这一款——可能还因为它笑得够贼。
青年又顺手网购了看中很久的数字油画，邮到附近的驿站，感慨自己终于不用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准备东西。
他本就心里有鬼，前几天吃饭时又被夏林一脸狐疑地质问是不是谈了恋爱，夏延差点噎死在饭桌上。
自那以后他是真的怕了。
出来住酒店也算一箭双雕。
因此那个惊喜箱子里没什么东西，就一些夏延从小喜欢吃的特产和一个磨砂保温杯，只等他把石膏娃娃涂完就能加入新成员。
大概一个小时后，夏延把涂完的娃娃摆在床头，又向前台要了几张画纸。
他想设计一款棉花娃娃，然后找手作娘定制出来。
将铅笔橡皮仪式感地摆在一旁时，夏延暗想今天吃到的一波波狗粮。
不能带真的燕先生来看辽河，带以他为原型设计的娃娃不也很好吗？
他要把这个娃娃画得好看，非常好看的那种，彰显他自己也是个拥有漂亮媳妇的人。
摩拳擦掌的人却在落笔时犯了难。
他在想象爱人模样，可大脑一片空白。
笔尖久久地按在白纸，留下加深的印痕。夏延不自觉抿唇。
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件比创作新书更加困难的事，作家丰富的想象力在极速的飞驰里依旧带来一大片的模糊。
他可以用笔创造任何角色，但不能随意刻画他的爱人。
毕业多年的人此时在记忆里做上了阅读理解，企图从只言片语的聊天里揣测对方的性格、样貌以及爱穿的风格。
半晌过后，他将三两笔勾出来的高冷卡通脸全部擦掉。
落笔很轻，橡皮很好，只轻轻一蹭，纸上就仿佛从未有过图画。
不知过了多久，夏延拿过手机，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在发送时迟疑许久。当目光扫到已经被自己多次擦拭而破掉的画纸时，他终于落了手指。
【可怜的孩子，别忘了给我发新的地址，朕给你买热乎的美味佳肴。】
最后四字“不许拒绝”被他删掉。
夏延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尝试问对方是否可以点外卖。
飞机上的人不会回消息，他也不打算傻傻地等。
就是突然太累了。一天走了十几公里的人被疲惫席卷，摘掉眼镜、揉揉眉心后直接一头栽到床里，脸部埋进枕头。
没多久，他就又爬起来关灯。
光芒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月光也不能穿透窗帘，夏延躺在床上伸出手，握拳、打开、再握拳，再打开，如此反复。
明明伸手不见五指，却如此真实。
明明每天都在眼前，却如此缥缈。
察觉到自己情绪的人拿过不用的枕头一下盖在脸上，像砖头拍散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但有一点在脑中格外清晰。
他后悔了。
姜空说的对。
没有人能这么谈恋爱，假得不真实。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假不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