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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Chapter 41 ...


  •   蔡锦文给朴国辉打电话说朴振华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直到下午也没回来,打手机没人接,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以为是去找老同志叙旧,可找了一圈儿都说没见过朴振华,万不得已只能联系朴国辉。

      接电话时朴国辉还在医院,她急匆匆下楼开车,还打电话问马驰有没有人报警发现走失的老人,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正当所有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县城外的冯家沟镇派出所民警用朴振华的手机给朴国辉打来了电话,核实她是否是这手机主人的亲属。

      朴国辉心急如焚,站在县医院停车场中央举着手机忙不迭点头称是。

      朴振华一个人跑到了冯家沟,可能是清早走前忘了吃降压药,犯了眩晕症倒在冯家沟镇的一处民房前,现在正在镇卫生院挂吊水,没有生命危险。

      朴国辉长出一口气,一个劲儿给镇派出所民警道歉,说给人添了麻烦。

      挂断电话后纪野试图安慰一下她,结果被她一手甩开,朴国辉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关门时重重摔了一下,整辆车都跟着颤几颤。

      纪野叹了口气,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不是近一两年才开始的,平日里就像火药似的得小心存放,不刻意点燃都容易炸,何况朴振华退休之后比在单位上班还闹腾。

      我和纪乐坐在后座,朴国辉顺手将副驾驶上的一个蓝色文件夹扔进我怀里,我翻开粗略一瞧像是什么财务报表,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应该很重要,我只好给收进座椅后头的口袋里。

      纪野这才坐上副驾驶,四个人在车里头,三个人不敢吭气儿,默默观察着朴国辉的脸色。

      冯家沟离县城并不远,紧贴着广河县里,从县医院到冯家沟镇卫生院开车也就二十多分钟,朴国辉一路上憋着气,脸都气得涨红。

      车停在路边,她怒气冲冲摔关车门,几步登上卫生院门口的台阶,纪野想拦住她,朴国辉却像是一支箭卯着劲儿往里冲,纪野只好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叮嘱:“国辉,好好跟师父说话,千万别冲动!冲动真的是魔鬼,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心脏不好,你心脏也不好,父女没有隔夜仇……”

      朴国辉只生冷抛出一句:“我不后悔!”推开输液室的门,许多张床成列摆放,朴振华已经清醒,血压降下来不说,还跟送他来的镇派出所民警聊起了天,乐得闭不上嘴。

      “国辉呀,这是你闫叔的儿子,就是以前咱家楼下卖豆腐的老闫,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还说闫叔做的豆腐最好吃,天天大清早趴在阳台上等着他一来就催着你妈去买,他现在也老了,卖不动了,在家里帮忙照顾外孙。”朴振华见朴国辉来,更是喜笑颜开,黝黑的手背上暴突起几根青筋,医用胶布盖住吊瓶针,扯着镇派出所民警的手说个不停,早就把眩晕的事儿扔到一边儿去了。

      朴振华若是示弱则罢,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惹恼了朴国辉,仍是一脸不以为意。

      小闫站在一旁,虽然朴振华说的这些他都不知道,但还是憨憨跟着乐,他没想到狂风暴雨竟来得这样突然。

      朴国辉瞪着朴振华,不留情面厉声说:“你多大岁数了?还当自己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吗?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非要出来给别人惹乱子、添麻烦?!你自己怎么回事儿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你还还要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今天是凑巧有好心人路过发现了,这才帮你打了个电话捡回来一条命,明天要是没人发现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人就没了!你让我怎么跟我妈交代?怎么跟我弟交代?怎么跟我哥交代?!”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忍不住直接喊破了音,一时上头,脑子也跟着嗡嗡响,朴国辉扶着额,身子一个趔趄,一旁的纪野赶紧扶住她,她却推开纪野的手,仍没有罢休的意思,:“我要上班,还要时时看着你别乱跑,你想让我怎么样?!要不我别干了,天天在家守着你吧?!反正我最初想报的也不是警校!逼完了大哥又逼我,逼完了我又逼国栋,如果不是你,我哥会死吗?!这下你满意了!你但凡有一时一刻替我们考虑过就不会出今天这种事情!你非要把这个家折腾散了才开心吗?!”

      小闫见爷俩剑拔弩张,连忙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之间缓和气氛:“朴所也是放不下814,当年那案子就在咱冯家沟镇,他就是想来看看现场保护的怎么样,真没给我们惹什么麻烦,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他有什么好放不下的?!你问问他现在能破案吗?!他要是有这能力,那个案子早就破了!还用等到今天?!既然已经交出去就不要出来横插一脚!你退休了你知不知道?!”朴国辉气得浑身发抖,她已经够忍耐了,范叔那件事儿她还没找朴振华的茬,今天就又来了这么一出,在她看来要是那天范叔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姓朴的在广河全都卷铺盖走人算了!反正朴家已经够抬不起头了。

      纪野抱着她往门外推,大炮仗碰上小炮仗,非要给卫生院炸了不可。

      一旁的陌生大爷听声坐起身替朴振华鸣不平,义愤填膺斥责起来,“你这闺女怎么和你爹说话的?以下犯上,好没有教养,不是你爸,你长这么大是靠气儿吹的吗?!现在父母老了,不能提供价值了,反过来被你们儿女教训!太不像话了!”

      反倒是朴振华一声不吭,面上尽是哀伤,喃喃说:“不是我闺女的错,别说她,她压力大。”

      朴国辉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衬衫,拉扯中被扯掉一粒扣子,衣领歪歪斜斜,露出大半锁骨,她伸手挣了挣,推开纪野的胳膊,站在输液室门口,血气上涌紫着一张脸,仍没给什么好脸色,“我谢谢你,你消停在家待着我就没压力了!”

      护士一路小跑到输液室,怀里抱着板夹,一脸不善冲着朴国辉教训道:“吵什么吵,他血压才降下来,你们非得给人送走是吧?!走走走!都走!没事儿别堵在门口影响病人休息!”

      纪野牵着朴国辉去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俩人并排坐在医生办公桌前,我和纪乐在他俩身后默默站着,医生说朴振华的情况还不稳定,最好能留院察看一晚,患者擅自停药,假如今天来得再晚一点可能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纪野忙问了很多东西,朴国辉只是抿着唇低着头,像是在学校受训的学生,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时,她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眼眶里是晶莹的泪花,整个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看起来丧丧的。

      出了卫生院,纪野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像是只老母鸡一样,身后跟着一串,朴国辉耷拉着嘴角,纪乐面无表情,而我一脸迷茫,纪野一门心思往袋子里放检查单据,不经意回头瞧见这一幕,竟笑了一下,他问朴国辉:“去吃烧烤吗?晚上,上次去的那家。”

      “上次?”朴国辉昂起头看他,寻思半晌纪野说的上次是哪一家,已经久到她记不起来。

      “跟领导报备一下,一会儿我开车。”纪野接过朴国辉手里的女士单肩包,从包的最外侧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说着下了台阶,还招呼着我和纪乐上车。

      朴国辉一到地儿刚下车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地方,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是这儿?”

      一排排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外墙被重新粉刷了一遍,其中几层自住的人家做了外墙保温,剩下几家出租的没有做,看着像是狗皮膏药一张张贴在大楼的外墙上。

      老板一下子就认出了纪野,纪野不好意思笑了笑,忙摆手希望老板别把当年的糗事当着我和纪乐的面全都抖落出来。

      老板是个憨厚老实的汉子,他当年拎着大勺从后厨跑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纪野倒在地上抽搐,给他吓坏了,他老婆更是怕得躲到了柜台后头,“当年几个混混在我店里欺负两个姑娘,砸了我的店,开店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主动找上门要赔我钱的,我哪能记不住?”

      我和纪乐面面相觑,默契低下头忍住笑意。

      “你赔钱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朴国辉俯下身,小声问纪野。

      还没等纪野开口,老板继续说:“赔了,不是当天赔的,第二天折回来赔的。”说着,老板眯起眼睛打量起朴国辉来,一边看还一边思考,“姑娘,我怎么觉得你瞧着很眼熟啊?”停顿良久,老板指着朴国辉说:“噢……就是你,是你把他叫过来挨了一酒瓶,我想起来了!”接着比出大拇指,“你老公是这个!”

      “老方!”老板娘站在柜台里,原本正扒拉着手里的计算器算账,听见自己老公跟客人说些有的没的,立马变了脸色,“你跟人家瞎说什么?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人家爱听吗?你就乱说!”

      老板缩了缩脖子,看着像是个妻管严,立马闭上嘴。

      朴国辉翻着菜单,纪野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开始老板还顾忌站在远处的老婆,到后来又现了话痨原形,纪野问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把摊子摆在外头,老板解释这几年城管查的严,不许把摊子摆到人行砖道上,尤其是他们家这种面朝主干道的店子,摆出去影响市容。

      餐还没点完,一个高瘦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广河县三中的红白校服抱着篮球走进店里,小伙子喊了一声爸,老板笑着点点头,催着儿子吃完了饭回楼上学习。

      朴国辉看了少年一眼,身子微微向前倾对纪野说:“我记得上次来,他还是个小胖子,我问他这么胖以后怎么当篮球运动员,他可不高兴了,说是壮,不是胖,还问我知不知道……奥……奥啥来着……我不看篮球,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奥尼尔。”穿着三中校服的高瘦少年说起话来拽拽的,走过他爸身旁,从老板兜里掏走了家里的钥匙。

      “你竟然还记得这事儿!”朴国辉的印象里那小胖子长得有点儿像饱满圆润的白香瓜,现在却像是一根儿长满刺的瘦黄瓜,青春在小胖子的脸上留下不少痘印儿,也在一双眼里留下少年独有的倔强。

      老板笑眯眯告诉我们他儿子是田径特长生,祖上就没超过185的,教练也说他身体条件不行,打篮球以后只能是业余爱好了。

      少年的身影没过转角,又退回一步,无奈喊了一声:“爸!”

      老板撇了下嘴,连忙保证,“好好好,爸不说了,你放心回去学习吧。”

      广河的烧烤店从来不缺海鲜,什么比手掌还大的烤生蚝、鲜嫩饱满的烤扇贝、脆嫩香辣的烤鱿鱼,甚至还有醒酒的海鲜粥,纪野点了两瓶啤酒两瓶饮料,朴国辉非说报备都报备了,直接来一打,两人僵持不下,还是老板说喝不完没开的可以退,这才好不容易达成共识。

      起初朴国辉和纪野还有些拘谨,几杯酒下肚眸光逐渐迷离,纪野把扇贝肉和生蚝肉从壳里挖出来,挖一小碗递给朴国辉,羊肉只给瘦肉,牛肉也是如此,直到朴国辉开始抱怨没了吃烧烤的乐趣,纪野忙碌的手才停下,刚挖好的半碗他还犹豫到底是自己吃,还是递给朴国辉。

      “别跟师父置气了,他确实做得不对,回去之后有什么事儿你俩好好说,其实你们都是为对方好,何必要用伤害对方的方式表达出来呢?”纪野说完,他眼看着坐在对面的朴国辉拿起就要满溢的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我识时务递上一张餐巾纸,朴国辉接过后擦了擦嘴角。

      她望向烧烤店外,仅隔着一道玻璃墙,还能看见多年前她来时坐过的位置,马路上来往的汽车比那时候多太多了,上大学时人们普遍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走在街上总动听见人们打招呼的声音,还有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到了冬天有货车往县里拉煤,车在前头开,碎煤在后头掉,国栋拉着她去捡人家掉下来的煤拿回家烧,她爸这人很古怪,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被夸几句有精神头儿,朴振华似乎并不太高兴。

      一切都在变,她也不得不跟着变,但她总觉得如今这世界不属于她,她是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不得不往前走。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被困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无法自拔?甚至是心甘情愿被一直困着,是不是只有她走不出来?

      如果要她选,她宁愿永远活在那个夏天,朴国庆还活着,纪野还是那个朝气蓬勃又有点儿青涩、出警时总是被群众说得晕头转向的小片警,想到这儿朴国辉垂下头,无奈笑了笑,太苦了,这酒。

      朴国辉想着想着下意识用手遮住了瘪下去的嘴巴,发热的脑袋掩去了部分眼眶中就要溢出泪水的感觉,双眼热热的,脸蛋烫烫的,她有着多数人羡慕的职业,在这小小的县城里成为亲戚朋友街坊四邻称赞的对象,即使她三十几还没结婚,人家也只会说是她眼光高,挑花了眼,只有她自己知道前半生有多么挫败,自从纪野躲着她,心里埋着的许多话她跟谁都没聊过。

      “我哥当年最想报的是省城里的体育学院,他当时有个女朋友,考大学时为了跟他在一起,那女孩报了同城的师范大学英语专业,她当时有机会留在市里,毕业之后却为了和我哥的约定回了广河,后来在一中当了英语老师,这么多年都没有结婚,我去年去看她的时候她一个人照顾着个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母亲几年前因病去世,一中每年组织教职工体检,去年查出她的身体里长了个瘤子,今年开春做了手术,能不能痊愈还未可知。”朴国辉哽咽着说:“如果不是我爸,他俩孩子现在都得上中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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