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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Chapter 40 ...


  •   我把洗好的苹果放在窗台上,富士苹果又大又红,病房里的那扇窗有些老旧,七八十年代治安不如现在,那批老房子一楼二楼都安了防护网,跟二中学校里的差不多,粗瞧起来像是鸟笼,窗台上的苹果倒是被衬托得颇显生机。

      我寻了个塑料凳子在靠窗的柜子旁坐下,按着邹老师那意思不是一句两句安慰的话就能行,可我看着眼前的吴佳慧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跟她即使这么多年都在一个班,好像也还称不上熟,相互摸不透秉性,更无从开解。

      大杜鹃站在窗外的树上,不是我和纪乐曾三番五次流连的那棵大槐树,而是一棵还没长大的落叶松,吴佳慧像是死去后被做成标本的动物,眼睛乌突突没有半点光泽,就这么一言不发坐着向外望。

      医院里的橘色狸猫蹲在草坪里觊觎树杈上蹦来蹦去嘚瑟不停的鸟,心中大概盘算着如何才能把那只大杜鹃抓下来按在草里大快朵颐,小小的猫嘴巴蠕动了一下,粉嫩的舌头舔了嘴巴一圈儿,顺便润湿了嫩嫩的鼻头,抓住时机飞快上树,它满心以为可以饱餐一顿,结局却是鸟飞兽散,耷拉着脑袋捕猎以失败告终,见路过的人看它,还挺起胸脯打了个哈欠,免得尴尬。

      我坐在凳子上,用手指点了点那块橘色的斑点,它一走,大杜鹃又落回了树梢上,叫了几声像是故意气那只猫,“你看那只鸟,又回去了。”我忘了身边的是吴佳慧不是纪乐,兴冲冲扥了扥她的衣裳,等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吴佳慧缓缓转过头,像教室里的监控摄像头,机械一般了无生机。

      我俩相顾无言,瞬时冷了场,半晌她看着我说:“你来是为了当她的说客是吗?”

      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是这么希望的,但我可能做不到。”

      “为什么?”吴佳慧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你妈妈想让我说的那些话,我说服不了自己讲给你听,我以为这件事之后她不会再逼你,没想到她竟然把卷子和暑假作业都给你搬到医院里来。”说完,我指着病房床头柜上的一摞摞教科书和卷子默默叹了口气。

      吴佳慧回头望了一眼我看着的方向,苦笑着解释:“那不是暑假作业,是大学的数学教材和竞赛习题册,高中数学我中考前就被逼着学完了,我妈铁了心让我报数学专业,我参加的那几次数学竞赛都是她帮我报的名,我只是被通知的那个。”

      我故作放松,实际上吃惊不已,“为什么是数学专业?”

      在我看来数学是顶难学的,虽说不至于一做数学题就头疼,但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做完数学题之后自己的脑细胞一个个苟延残喘。

      我承认吴佳慧比我聪明,也比我用功,但在我看来她说起数学时真谈不上开心,甚至还有种淡淡的死感,像是纪野每天等海鲜市场下市,挑两只没卖出去的剩鱼烂虾,装在袋子里带回家再倒进水槽里,不管放多少水,那些鱼只能躺在水里张口吐着气,一点儿也游不动。

      吴佳慧强扯了下唇角,我觉得她表现得很勉强,便摆手说:“不方便不说也行。”

      她摇摇头,“我爸觉得我妈掌控欲太强,我妈觉得我爸做事懒散,两个人性格不合离了婚,但离婚是我爸提的,我妈自尊心受不了,两个人还因为抚养权打了两年官司,这事儿全校师生差不多都知道。”吴佳慧说着低下了头抠弄着手指头,小声问:“你也知道吧?”

      初中时就听说吴佳慧的爸爸是一中的老师,后来辞职下海经商,这大概不是邹老师喜欢的路,毕竟她对评选优秀教师很执着,我不想让吴佳慧知道大家都晓得她家的是非,免得两个人尴尬,便撒谎说:“听说过,具体的不太清楚,所以你妈希望你出人头地,证明她的教育方式没有问题?但非得是数学吗?”

      吴佳慧无奈抬头看我说:“因为我爸是学数学的,自他做生意后和我妈渐行渐远,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他的收入虽然有所增长却不稳定,我妈只是想证明我爸选择的路是错的,她想让我爸后悔放弃了家庭,放弃了这么优秀的妻子,而我只是她用来制衡我爸的筹码,是她跟外人炫耀的作品。”

      “那你喜欢数学吗?”我问她。

      她平静得一如死水,语气淡淡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说完把腿收回病床,一双胳膊抱着腿,望向被钢丝捆绑住的一片瓦蓝。

      “怎么能不重要呢?”我想要与她争辩。

      吴佳慧突然疯了似的开口问我:“那你喜欢六班那个怪胎吗?!”她想了一下继续补充说:“那疯子,全校的人都知道他有精神病,跟谁做同桌都搞不到一块儿去,学生家长也因此常常来投诉,周老师没办法只能单独在教室后头给他弄了个位置,你天天跟他待在一起,上学、放学、吃饭,你喜欢他吗?!”

      她大概是想告诉我,即使我如何喜欢纪乐都改变不了他是精神病患者的事实,喜欢毫无用处,改变不了现实。

      我抿着唇,不知道抽的哪股风昂着头倔强望着吴佳慧,一字一句清晰说:“他不是怪胎,他只是生病了,我甚至是他得病的催化剂,他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朋友,我要对我的选择负责,因为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

      吴佳慧却没在意我一口气说的这许多,而是专注于她提出的问题,像是知道捏到了我的痛处所以不撒手,“随便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我只在心中想却没能说出来,我凭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是邹老师要我来的,但这不是我的责任义务,思及此暗自捏了捏拳头,生了去意。

      她看着我无声笑了,“要么你果断否认,否则答与不答,或者迟疑几秒钟,在我看来你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提醒你这件事别让我妈知道,不然你就惨了,她会天天找你的麻烦,因为你耽误她优秀教师评比了。”说完,吴佳慧看了看病房门,“我跟我妈不一样,我不会告密的,她越是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我就越开心。”

      既然如此我也开门见山:“你打算怎么做?报复她?考试的时候交白卷?高考的时候不答题?毁了她的作品,跟她同归于尽?”

      吴佳慧终于凝神,她不再用天真无邪掩盖住真实的自己,而是恶狠狠说:“对,我就是要这样,这样才爽。”

      那表情直看得我寒毛直竖,有能么一瞬间我想起纪乐变成区云之后第一次在他家,他怒斥着说错的是别人不是他,止不住打了个寒噤,微微张开嘴惊讶望着吴佳慧泛着寒光的双眸。

      不知是怎样的默契,我俩双双别过头,说起来我跟吴佳慧初中就是一个班,升学加上几次分班重组都没能把我俩分开,我的目光扫过吊瓶架,上头空空如也,我依稀记得区捷从纪乐手背粗暴扯下针头的那个场景,银光一如钟摆,纪乐手背上的嫩肉被挑开一点点。

      邹老师逼着自己的女儿成为“天才”,区捷逼着自己的儿子成为“疯子”,我有点儿想笑,为什么孩子不能只是孩子,一定要这样或是那样,要是有机会让邹老师和区捷见一面,说不定他们会有共同语言。

      “吴佳慧,你说的那些就像是笑话一样可笑幼稚,你以为按着你的计划毁的是邹玲,事实上你只毁了你自己,让你自己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她,邹玲不会觉得她有错,她只会认为你身体里流着你爸的血,是那部分糟糕的基因让你变得这么不听话,所以才没能完成她的计划,而她所计划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瑕的,唯一的瑕疵就是你,你爸也会就此输得一塌糊涂。”

      我说完,吴佳慧先是愣了愣,沉默良久,她满脑子只有同归于尽,没想过别的可能,缓过神来朝我大声嚷:“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这种日子有多痛苦!”

      她越说越激动,干脆从病床上跳了下来,使劲一划拉,把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摞摞数学书全部推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紧接着是吊瓶架,是她目光所及能摔砸的一切。

      吴佳慧红着一双眼,白皙的脸蛋上隐约能看见细小的红色血管和近乎透明的汗毛,她指着她自己的胸口不住发抖,也继续叫嚷:“她的要求我就是达不到!死也达不到!她究竟想要我怎么样?!要我死她才满意吗?!”

      我看着她时笑得有些轻蔑,张嘴更是火上浇油,“我说错了吗?你考不上大学就不能离开广河,她会一遍遍逼着你复读,直到她满意为止,即使你摆烂也是一样,你没有钱、也没有能力远离她,你的那种做法反而是在帮她把你自己拴在她身边任她掌控,现在是控制你的学业,之后就是控制你的工作,甚至是命令你喜欢谁、嫁给谁,她会剥夺你一切的选择权,彻彻底底成为满足她征服欲的傀儡,要么你彻底疯了,无所谓现实怎样,否则你只能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下痛苦度日。”

      吴佳慧豆大的泪珠往下滚,却哭不出声音,她瘫坐在一堆书本中间,那些五颜六色的封皮上是我听都没听过的名词,水性笔密密麻麻在练习册上写满了答案。

      她无法直视那些东西,往日里邹玲逼着她放弃喜欢的文科,转而去选无感的理科,哪怕全年无休努力考到了全校第二还是要被当着众人面训斥一顿,强迫她不再跟她爸爸联系,她爸爸只敢开车到学校门口偷偷看她一眼,父女俩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邹玲知道后回家又要骂她不知感恩,辜负了她妈妈的期望,还跟她爸沆瀣一气欺负一个单亲妈妈。

      “你是邹玲的女儿之前,你先是你自己。”我走到吴佳慧跟前,蹲下身一本本拾起那些书,除了天文似的数学,几页纸也瞧不见几个汉字、数字之外,还有两本全英文名著,我故意转移话题,打趣说:“如果邹老师不逼你,你还会是全校第二吗?你有几成把握能考过一班的孟凇?”

      吴佳慧抹去脸上的泪,低下头抠着手指说:“一成都没有。”

      “不是只差两三分吗?况且你考试时总是发烧,兴许没压力就不会发烧了。”我好奇问。

      “我是因为那两三分才发烧,不是因为发烧才差了那两三分。”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一班和二班的成绩一直不相上下,如果我超越了孟凇,我妈就离优秀教师更近了一步。”说完,别过头看向窗外,阳光有些刺眼,惹得吴佳慧微微眯起眼,“我不是为了报复我妈才刻意比孟凇低两三分,但我觉得我妈是为了优秀教师逼着我考全校第一。”

      “有句话是周老师送给我的,我现在转赠给你。”我抱着满怀的书并排跟她坐到一处去,手指一页页抚平卷起的页脚。

      “什么话?”她睁大泪眼问我。

      “就算不为了证明给谁看,也不要辜负了自己。”我认真说。

      吴佳慧怔怔望着我,我却刻意开了个玩笑,“蛰伏,你懂吧?就像不幸掉在石头缝里的种子,种在土里有人浇水或许两天就能发芽,掉在石缝里就得先坚持,直到等来一场雨。”

      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突然响起敲门声,我抬起头看见纪乐正站在门口,他瞧见这一地狼藉愣了一下,然后两大步迈上前来扯住我的手,拉着我伸开胳膊,把我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略带不悦问我:“怎么弄成这样?!”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一见到他就没法义正言辞说出许多大道理,嗫嚅半天愣是一句有用的也没说出来。

      纪乐简单拍了拍我裤子上的灰尘就要带我走,“家里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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