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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 24 ...


  •   “清岭县……职高?”我皱着眉头望着破落的校门,褐色的理石上几个落满灰尘的金属字,没人管理打扫,因此贴满了狗皮膏药一样的广告,有租房卖房,有招小时工,还有重金求子,放眼望去这比我们学校还要破,连门卫收发室里都没有保安,而是被堆满了杂物,纸壳箱子和塑料瓶、易拉罐毫无秩序散落一地。

      天没亮我俩就从桥洞出发,这学校比我想象的还要靠近城郊,当我站在大门口探身望向校园里,放眼望去是杂乱无章的花坛,低矮的灌木无人打理,最高的枝丫乱七八糟向四周支棱着,垃圾随处可见,透明的食品塑料袋飞在半空,我打眼一瞧还以为是鸽子,再细细一看才看见那塑料袋里装着一团卫生纸,在天上旋转飞了一阵儿,飘飘摇摇好像轻纱水袖,最后挂在高大的冷杉枝头。

      “你是说当年郑迪转学没有去普高,而是直接来了职高?搞错了吧?”我不敢相信看向并肩而立的他,见他点头,我忍不住感叹,“这学校快黄了吧?我不理解,咱们学校虽然不是重点高中,但整个县七所普高里也还算拿得出手,照理说广河比清岭的教学质量要好一些,她怎么样也不会去念职高吧?”

      一阵风刮来,扬起细细的沙,不知道是不是心境使然,我觉得这所学校看起来像是伫立在沙尘暴下,仿佛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一个男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他没穿校服,头发长得能遮住眉眼,刘海多了两缕扎眼的挑染,走路时脚跟不落地,看起来像是脚下踩着弹簧,脑袋还一晃一晃,像是汽车前头放的黄色笑脸摆件,车子一发动就颤个不停。

      男生怀里抱着个篮球,他长得并不高,皮肤黝黑,算不上壮,眼睛里透着一种毫无缘由的无畏,我蹙眉盯着他脚下的步伐,在校门口站了这么半天,这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我走过去问:“同学,请问你认识郑迪吗?”

      男生因被我突然拦住而感到有些奇怪,听完了我的问题之后立即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犯起了难,回头求助般望向纪乐,他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张被叠了几折的纸,走到我跟前打开,此时我才看清那是一张打印在纸上的黑白相片,应该是初中毕业照,里头密密麻麻或站或坐约莫有五六十人,红色的水彩笔圈出一个圈,圈中的女孩子扎着光溜溜的马尾辫,笑容绽放出不该属于黑白两色之中的阳光明媚。

      职高男生又打量了一遍我俩,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我立马解释:“她是我们的初中学姐,比我大一届,以前她还帮我补习过功课,关系很好的,我想谢谢她来着,但是自从她转学来了这儿就联系不上了,你真的没有见过她吗?”

      男生将右手上的篮球调换到左手,捏着那张纸好一番思考,再次抬起头时一脸困惑看着我,“是她?你们是找错人了吧?郑迪我不知道是谁,但是这个人我有印象,她大我几届,跳楼了,她妈送她来上学,第一天就从实验楼顶跳下去了,当时可壮观了,差不多全校的人都去围观了,后来学校群里疯传她跳楼的照片。”

      “跳楼了?!”我还没反应过来,纪乐惊呼一声,两步冲上前,紧紧攥着那男同学的手,“她死了?!”

      男生吓了一跳,将手往身后缩,警惕盯着纪乐,“没有,实验楼一共就五层,她跳下去的时候掉在二楼的平台了,相当于从三层楼掉下去,不过听说她摔断了腿和胳膊,现在是个跛子,他妈就在学校门口开包子铺,你想找她出了门就能看见。”男生随手一指,小小的转盘路对面,视线穿过昏黄肮脏的空气,时不时几辆红色的电三轮从转盘路驶过,粗看着像是一叶小舟在沙海里艰难前行,沧桑、衰竭,似打了败仗风尘仆仆走向归家的路。

      我眯着眼,却不是为了遮住烈阳,而是怕有沙子吹进眼睛,“郑记包子铺,正宗杭州小笼包。”我站在招牌下看了看纪乐,他的双眸里现如今只有坚毅,蜗牛终于爬到了坐标轴上的一个点,他用目光重重打下标记。

      郑迪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剥蒜,墙边靠着一副拐,她瞧着像是个好看的木偶人,目光呆呆落在远处的水泥地上,蝇虫来了也不赶,任由虫子收起翅膀落在她的手臂上。

      “郑迪!”

      我回头看,纪乐站定脚跟远远唤她。

      郑迪猛然抬头,瞳孔一颤,身体也跟着发抖,“林……”话未说完,转而抓起拐杖一瘸一拐想要往店里走,但碍于腿脚不便,又太过急躁,拐杖打倒了塑料凳子,盛蒜的不锈钢盆也被掀翻,蒜头滚落一地,她也栽倒在台阶上,慌忙失措攥着那副拐,豆大的眼泪往下滚,狠狠捶着白裙下的那双腿,一声不吭将嘴唇咬出了血。

      我快步上前想要扶起她,她却拍开了我的手,慌张低下头去小声说:“谢谢,不用了,谢谢……”像是只瘸了腿的小白狗,一阶一阶往楼梯上爬,一边儿爬还一边儿继续不停说着谢谢。

      “你能站起来的吧?”纪乐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的话让我和郑迪一并抬起头。

      我刚想打个圆场,却见郑迪只瞥了一眼,害怕似的着忙埋下头小幅度点了点,她沙哑着嗓子小声回答,“能……”

      “能告诉我关于林海的事吗?”纪乐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目光灼热得像是天上真的有九个太阳,语气也是咄咄逼人。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迪好不容易挣扎到门边,扶着包子店的金属门框颤颤巍巍站起身,如大病初愈似的短短几句话下来脸色竟已煞白,她张开嘴喘着粗气,不过是站起来而已就废了她不少力气。

      “是吗?”纪乐轻轻一笑,像是荷塘里点水的蜻蜓,“既然你不认识,我说给你听,林海,艺术特长生,我听说他家庭条件不太好,砸锅卖铁才供得起他的补习费用,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现在一定考上音乐学院了吧?你说呢?”

      “我真的不知道……”郑迪的双眸里尽是痛苦与挣扎,她摇着头,似乎想求着纪乐别再说下去,可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本就沙哑极了,想说的话好像一粒种子刚发芽就被一壶滚烫的开水烫死。

      “可是他现在什么没有了,梦想没有了、命也没有了,我没说错吧?”纪乐宣泄着情绪,不管不顾一股脑说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台阶前,像是猎人的夹子死死咬住郑迪,不顾郑迪心中的哀鸣,直到面前之人已经泣不成声,他才有稍许缓和,“林海调戏你的传言是真的吗?!那不是真的吧?!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郑迪继续摇头,我没看懂她的意思,她是个白白瘦瘦的姑娘,眉眼间有着孱弱的美感,却少了一丝个性。

      “你舍得他吗?!你忍心他死了还要背黑锅吗?!他死的不明不白,那不是真相,对吧?!你知道真相,对吧?!”纪乐蹲下身,看着郑迪哭花的脸,泪水冲洗掉落在她面庞上的尘埃,留下几条清晰的泪痕,他恨不得捏住郑迪的脖子,把她知道的通通倒出来,真的没有耐心去听一个人哭。

      “我……”郑迪的话还没说完,她张大了嘴惊讶看着一颗鲜红诱人的苹果砸在纪乐的头上,一名中年女人就在刚刚怒气冲冲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袋苹果,现如今女人扑到纪乐身上不停扑打,像是护着鸡雏的母鸡,一双手轮个不停,半空中似乎能看见残影,女人的头发渐渐散乱,本就营养不良似的浅褐色短卷发炸起来,有点儿像染了色的蒲公英。

      “妈!妈!你别打了,妈!他们是……”郑迪正说着,女人却依旧听不进去,打累了就站在原地直跺脚,红红的眼眶里头闪着泪光,脑袋歪着恨恨盯着纪乐,粗气一声接着一声,这样大的灰尘她嗓子里“咕噜噜”响。

      “欺负老实人是不是?!我女儿是腿坏了!腿坏了怎么了?!腿坏了我女儿也比你们优秀!我们家不欢迎你们!滚!都给我滚!”女人歇够了雄赳赳跑到包子铺门口抄起扫把扑向纪乐,不锈钢的的扫把杆子一下下落在他脑袋上、肩膀上。

      郑迪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拄着拐站起身,着急忙慌从台阶往下走,没留意到拐卡进砖缝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整个上身往前扑,擎起手,露出擦破的手臂,哆哆嗦嗦拉住女人的裤脚,“妈妈,别这样,这是个误会,是我摔倒了,不关他们的事,对不起,是我不小心,真的对不起。”

      “什么误会?!我在路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畜生!你们都是畜生!看我家没有老爷们儿,就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是不是?!”女人戴着一副格子套袖,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她用那套袖随意一抹,却没有低头,依旧死死盯着我和纪乐。

      这下子连郑迪也赶我们走,她跪在地上扥了扥我的裤脚,我趁着女人的注意力都在纪乐身上,轻轻蹲下身,解释说:“我们没有恶意的,纪乐他有难言之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郑迪睁大了眼看向远处挨打的纪乐,流露出一丝惊讶,很快她整理了下思绪与心情,小声对我说:“等一会儿好吗?职高后门有一家柠檬冷饮店,一会儿我去那找你们,现在别说那么多了,你快带他走!”

      纪乐眼看着打红了眼,一下子接住即将落下的扫把,夺过之后狠狠摔在地上,我朝着郑迪点头,来不及再多说什么,跑到纪乐与女人之间,隔开他俩,未料想女人也不示弱,巴掌落在我头上。

      “走,先走。”我没想过还手,握着纪乐的胳膊拽着他离开,女人还想捡起扫把追赶,却被郑迪死死抱住了小腿,母女二人在店铺外头抱头痛哭,我停不下脚底的步子,却又忍不住屡屡回头张望,女人的哭声像是广场上的喷泉,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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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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