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四章 ...

  •   二十九年前,乔芳华年方十八,正是少女情怀,春风得意。
      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均在国外从事研究工作,对女儿亦寄予厚望。乔芳华高中毕业时,原计划过了暑期就要去法国念大学。然而她遇见了江波,人生的轨迹就此改变。
      江波那年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英俊倜傥,他的家在本省农村,父母是极其重男轻女的老式人,江波从小到大,全在家人出格的宠惯下成长,连小他一岁的妹妹江雨,也被教育着凡事要让着哥哥,有好吃的先给哥哥,有好玩的也要先给哥哥,甚至当江波的奶奶无力同时看管两个孩子时,被送去邻家寄养的也是江雨。后来变成姑嫂后,江雨曾有一次对乔芳华感叹,她再勤快再孝顺,江母也从没为了想她而睡不着觉过,可是江波有一年寒假跟同学出去玩儿,懒得跟家里打招呼,晚回家了一天,江母就急得烧香求佛,问神卜卦追查儿子的下落。这种事情多了,不由得江雨不心中发寒。
      也是劫数,乔芳华跟朋友参加聚会,竟与江波一见钟情。江波刚在Q市找到工作,尚没有能力接父母同住,整整一年时间两人没有任何外界干扰的相处在一起,几乎达到快乐的极致。
      乔芳华说什么也不去法国,乔母震怒,亲自回国来审查江波,结果一见之下两人就闹了个不愉快,江波连起身问好的礼貌都不懂,而且从头至尾坐在乔家客厅里任何家务都不沾手,乔母说什么都不同意乔芳华跟江波好。
      可是乔芳华初恋情浓,只觉得母亲挑剔爱人,无法沟通,简直象是孔雀东南飞里的婆婆。乔母见不能说服女儿,气得扔下一句要江波就别要父母,一跺脚回了法国,且随即断掉了对乔芳华的经济供养。
      乔芳华被逼不过,转而逆反到底,要求江波马上娶她。江波虽不是很起劲儿,但也同意了,两人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就去领了结婚证。婚后,乔芳华跟江波挤住在他那间窄小的公司宿舍里,开始作起柴米油盐的家庭主妇。
      很快,窘迫的生活就使得原来的小公主沦为黄脸婆。
      江波是不帮乔芳华的,他倒不是刻意偷懒,而是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可做的。地上掉件衣服,他可以视而不见地跨过去。吃饭亦绝不伸箸半点剩菜,饺子煮破了皮儿都要拨拉到一边去。乔芳华虽然一直过得宽裕,可自小就被教育节约是美德,视挑食和浪费粮食为不可饶恕的犯罪。但终有一日吃着伤了心,她问江波:“为什么我总是要吃你挑剩下的,难道我是垃圾桶?”江波奇怪地瞄了她一眼,竟“哧”地一乐,道:“我又没叫你吃。”
      从这一刻起,乔芳华开始认真怀疑自已的选择。
      但是,现实已不容乔芳华后悔,她怀孕了。
      乔芳华怀孕初期反应剧烈,没办法,江波只得租了间大些的房子,接了乡下的父母出来照顾乔芳华。然而婆媳一见面就觉得别扭,江母逮着机会就说,谁谁谁一直在给江波介绍对象,那对象家还是个大官什么的,又说江波在村里学习最好,没人不喜欢他不说他有出息。言下之意,竟是嫌乔芳华辱没了她的儿子。
      江母作饭有个规矩,无论多晚,一家人都要等着江波回来吃晚饭,而且哪天江波要是不回来吃,那一餐就会半点儿肉星也不见,只作点儿青菜米饭。乔芳华怀着孩子容易饿,可跟婆婆不亲近,怎么也说不出口来要东西吃,后来实在受不了,跟江波说了声记得每天都要按时回来。江波就不耐烦,去告诉江母说不要等他吃晚饭,江母当着乔芳华的面大惊小怪地说:“你是男孩子啊,一家老小都靠着你咧,怎么能不等呢?一定要等。”完了还责怪地瞪了乔芳华一眼,乔芳华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忍着。
      肚子慢慢大起来后,江母就开始反反复复地念叨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一定要是个男孩儿,乔芳华听到最后终于火起,忍不住顶了一句说自已就喜欢女孩子。江母立时躺倒垂泪,说心口疼再没力气做任何事。江父是个懦懦的性子,江母一哭就六神无主,最后终于以江波哄江母说拖乔芳华去作了B超,确认怀的是男孩子,此事方才作罢。
      一说将生个男孩,江母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天天追着乔芳华问她想吃什么,而且每次都盛堆尖一碗饭给乔芳华吃。可是乔芳华又吃不下,加上不太习惯江母做菜的口味,更加不愿意多吃。江母便絮絮地数落她,说女孩子嫁人了还要什么漂亮,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吸收,可千万不能想什么减肥的事。乔芳华成日里听着这些不着边际地教训,郁闷欲死。
      预产期前二个月,乔母忍不住,回来看女儿,结果一看到女儿这般凄惨,当下母女俩就抱头痛哭。乔母为了让女儿过几天好日子,连江家三人一起,都接回乔家来住。可是乔母是个性子很强的女人,江母做什么她都不满意,不满意还要直心直肠地说出来,令得两边相处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一个月后,乔芳华不堪负荷,身体不适前去检查,医院留她住院观察,只不过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乔母就铁青着脸来找女儿,说她跟江家三人大吵一架,江母哭着喊着要回乡下,江波则跳着脚大骂乔母,说乔芳华嫁给他就是他江家的人,轮不到乔母再来说三道四。
      乔母说她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家人,她立刻就要回法国去,乔芳华只能好自为之,她再也帮不到什么。乔母叮嘱说乔家的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给江家人住,她生的孩子若是女的,就立刻跟江波离婚带着孩子去法国。若是男的,乔母说她绝对不认这个外孙,乔芳华只有将孩子掷还江家,她才会同意乔芳华回娘家。
      乔芳华强打精神勉力送走暴怒的母亲,撑回乔家后发现已空无一人,江波只给她留了个条子,写明乔芳华若还算是江家一份子,就回乡下老家去找他们。
      乔芳华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心力交瘁,放声痛哭。当天晚上就破了羊水,幸好远房的堂姐乔箱鱼也在本市打工,万般无奈下乔芳华只得打电话叫来乔箱鱼,等乔箱鱼赶来时,小孩的头都露出来了。
      就这样,乔箱鱼幸好帮人接过生,在乔家自已接下来两个双胞胎,不知是不是因为年轻,乔芳华竟没有出什么大事。
      孩子生完第三天,乔芳华怕江波找上门来,她无论如何不舍得将孩子丢给江家养,又知道母亲说一不二的个性,说不认外孙就不会认外孙,所以求着乔箱鱼带她躲到外地去,免得江波回来跟自已抢孩子。
      乔箱鱼看着芳华实在太惨,不忍心,到底应了,乔芳华就带着母亲留给自已的最后一笔钱,匆匆登上了飞机。
      因为一心想要彻底躲开江波,乔芳华选择了飞向最南方城市的航班,只求越远越好。
      四个月后,乔芳华弹尽粮绝,她终于崩溃了,她知道自已一个人根本没有可能带大这两个孩子,但她也知道,一将这两个孩子送回江家,她就再无可能见到他们。
      绝望中,乔芳华想起,由于怀孕时别扭江母总问是男是女,她从不肯去医院作B超检查,所以,江家不会想到她生的是双胞胎。她决定让乔箱鱼将双生子中的老大送回江家,而把小的那一个暂时寄放在这谁也不知道的南方城市的孤儿院里,等自已有生活能力的时候再来接他。
      作出这样的决定后,乔芳华肝肠寸断,她知道如果想永远独自拥有一个儿子,那么双胞胎的秘密就永远不能被发现。也就是说,两兄弟此生再也不会有相见相认的机会,于是她带着双胞胎去照了一张照片,只洗了一张,打算自已留着。
      乔箱鱼带着大儿子走后,乔芳华换了个不熟悉的酒店,用花钱找人假造的身份资料登记入住,她抱着小儿子哭了三天,终于下了决心将他送进孤儿院,跟着就用真实的身份证件买了张飞机票回到法国。而那张照片,却在她恍惚之中,遗失不见了。
      此时,乔芳华还不到二十岁。
      乔芳华回到法国后,乔母一听说生了个男孩,就对乔芳华说只当从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再不能心软重新去跟江家搅在一起。乔母在国内找了个律师,委托他去找江波谈判离婚,问江波要多少钱,结果江波把律师骂了一通后当场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叫律师给乔芳华带一句话: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儿子,永远也别想再进江家的门。
      乔芳华凄然一笑,从此再未同江家联系。
      乔母将乔芳华送去读大学,乔家在Q市的房子则过户给了乔箱鱼,以答谢她于危难时帮了芳华一把。
      只是,高中时学业优异的乔芳华,却再也读不进书去。
      乔父有个忘年交,名叫袁治宇。此人一直在商界挥洒自如,是个靠得住且有能力的男人。袁治宇的妻子早丧,乔家见芳华在学校里混了四年完全没有起色,就由乔父出面向袁治宇提亲,袁治宇跟芳华见了几面后,觉得她温顺可爱,也就应了。于是没多久,乔芳华便嫁给了比她年长十五岁的袁治宇。
      两人结婚当晚,乔芳华就将自已的前一次婚史向袁治宇和盘托出,只隐瞒了生的是双胞胎这一件事,乔芳华说如果袁治宇后悔娶她可以明说,她不限止他在外面找任何女人,只是为了让自已的父母心安,请求袁治宇给她妻子的名份。
      袁治宇听完后,看了乔芳华许久,然后只说了一句:“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睡吧。”
      袁治宇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丈夫,但是乔芳华跟他在一起时,却再也燃不起象旧日对江波那样的激情。不过,袁治宇工作很忙,加上年纪大芳华许多,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
      可能是上一次生产伤了身子,乔芳华嫁给袁治宇后,几年都未曾生养。后来袁治宇想要回国发展事业,乔家也愿意投资,在Q市转了一圈儿相中了一块地方,是一家姓石的人自有的一块宅基地,上面只有一个给人承包经营着的小商铺。
      乔芳华跟丈夫一起回来,和石家的人商量买地时突然发现,石家请的律师竟然是柳风骨,江雨的丈夫。
      乔芳华记性好,她其实只在刚怀孕时见过柳风骨一次,那是江雨带着柳风骨来见父母,说要嫁给这个人。可是江母嫌柳风骨个矮貌丑,怎么也看不中。说也奇怪,江家兄妹不知吸了什么灵气,都是少见的俊俏人物。江波娶来的乔芳华虽然也不讨江母喜欢,但好歹模样儿不算差,而这柳风骨,若和江波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会儿柳风骨刚出道儿,根本没什么钱,上门见江母就提了两条鱼,江母一见就黑着脸。不过柳风骨却是一手好厨艺,那天做了一桌菜,吃得乔芳华停不下筷子,尤其是那鱼做得,乔芳华三天后还觉得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可是江雨送走柳风骨回来,江母坚决不同意两人的婚事,说一个男人只会下厨房有什么出息,嫁给这样的人太丢面子。江雨苦求母亲许久,到底闹翻了脸,就此不再来往。
      乔芳华知道这事没有自已插嘴的份儿,她原想让江波劝劝婆婆,可江波说:“我才不管,关我什么事。”
      后来,乔芳华听到江母跟江父抱怨,江雨终究没理母亲的意见,跟柳风骨结婚了。
      这次乔芳华一见柳风骨,先吓了一跳,两人还没寒喧,乔芳华就要求柳风骨切不可把见到她的事告诉江家的人。柳风骨闻听之下神情一黯,说江雨已在几年前生孩子时难产去世了。而江母听说消息后只来柳家闹了一场,怪柳风骨亏待了自已的女儿,要他赔偿损失,对在襁褓中嚎哭的柳夜不看不理更不用说抱上一抱了。柳风骨知道江母重男轻女,仍气不打一处来,扔给了江母一沓钱后,声明和江家再无任何瓜葛。江母收了钱,径自去了,从头到尾,未问及柳夜一个字。
      乔芳华听了柳风骨的话,唏嘘半晌,为自已,也为江雨。
      后来两人谈到石家的地和房子,柳风骨说,这是自已外公一系的祖产,现在没什么后人,所以想卖了省心。乔芳华便建议石家用房子和地折价入股,她说袁治宇收购这块地是想建个酒店,小商铺是推倒不要的,石家光卖地也得不到几个钱,不如入一份股,留到以后,可以给柳夜作一份基业。
      柳风骨的外公本就只有一个女儿,所以祖产差不多就算是柳风骨自已的,他听乔芳华这样说,当时就答应下来。只不过,他说酒店的另外两个股东是一家人,如果任人唯亲,这个酒店一定管不好,而且他这个股东的利益就无法得到保证,所以他要求必须由自已或自已的继承人主管人事,否则就有权将股份转让。
      乔芳华和袁治宇都是讲道理的人,三人略一商量,就定了下来,柳风骨还作了酒店的法律顾问。
      等酒店差不多建成时,乔芳华怀孕了,袁治宇高兴若狂,在Q市海边置了一幢别墅,安下了家。
      袁晓露出生后,乔芳华第一时间请来了乔箱鱼给自已帮忙,此时乔箱鱼已结了婚,随夫姓陈,袁治宇为了客气,称呼她为箱嫂。乔芳华私心是想让箱嫂帮忙找小儿子的,可是晓露天生体质不太好,小时总是生病,乔芳华和箱嫂一起照顾还时常人仰马翻的,找乔加的事就这么搁了下来。
      袁晓露长到五岁时,乔母因病去世了。死前她摒退所有的人只留下乔芳华,问她:“你是不是还想着留在江家的儿子?”乔芳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乔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挣起身子,死抓着芳华的手说:“听妈的话,千万别回去认那个儿子。他是江家父母带大的,一定恨你入骨,你若回去认他,只怕会重蹈覆辙,万劫不复。”言罢乔母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终死未瞑目。
      乔芳华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再回国就开始寻查乔加的下落。但由于她当年一直失魂落魄,将孤儿院的名字记错了一个字,一下子找到当地另一家孤儿院,院方查了一下说是有一个差不多时候送来的男孩子,可是送进来没几日就夭折了。乔芳华大惊,苦求院方核查,但查来查去再也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乔芳华只被告知说这个死去男孩儿的资料跟她说的并不完全相符,但以前比较落后,登记不准也是有可能的。
      万般无奈下,乔芳华黯然离去,她没想到自已会记错孤儿院的名字,只以为自已已永远跟小儿子失散。伤心之余,她将全部感情寄托在幼女晓露的身上。
      以后的日子,过得平淡然而踏实,除了有时会在心里念叨一下那个小儿子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乔芳华的生活中已几乎再没有痛苦。
      谁知打击突然而来,袁晓露十六岁那年,袁治宇出差时,乔芳华有一日自已来酒店办事,可可儿地碰到江中舸,一见江中舸她就呆了,这个人,长得跟年青时的江波实在太象了。乔芳华到底没忍住,叫了江中舸到袁治宇的办公室,直接问他是不是江波的儿子,还说出了江父江母的名字问是不是他的爷爷奶奶,江中舸回答说是后,竟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和感动的情绪,反而近乎冷漠地回问乔芳华:“你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乔芳华泪如雨下,不能自制。
      可是江中舸却说:“你哭什么?当年是你不要我,是你舍弃我们父子,如今你已有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可哭的?”
      乔芳华惊愕无比,这才体会到母亲临终时的话是那样真切,江中舸果然恨她入骨,没有半点亲情。
      她试图跟儿子解释当年的隐情,但是江中舸根本没有耐心听,言谈中,乔芳华发现江中舸跟奶奶的感情至深,只要她说及江母时带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江中舸立时就会蛮横地打断她,还说奶奶一早就说过自已的母亲是个对长辈无礼的人,现在看来一点也没错。
      乔芳华失望至极,她意识到面前的江中舸完全是江波的翻版,以自我为中心,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乔芳华无奈,只得问江波现在在怎么样了,江中舸面色阴沉地说,江波在与乔芳华离婚后,事业上便一蹶不振,成日在家酗酒,两年后患了肝癌,江家家境不好,无钱医治,江波很快就去世了。而江父江母几年之内儿女双亡,要不是为着江中舸,当时就活不下去。
      乔芳华说不出话来,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述。
      江中舸最后说,他不要和亲生母亲相认,他这一生,只有爷爷奶奶两个亲人,而奶奶为着父亲的死深恨乔芳华,如果知道自已认了母亲,会完全受不了的。
      乔芳华只得同意,但她对江中舸,却从心底里感到歉疚,她对江中舸说,无论他有什么物质上的要求,她都会答应他。
      此后将近两年,江中舸即使仍在酒店偶而碰见乔芳华,也每次都会视而不见。
      乔芳华不愿意再陷入往事的纠缠之中,所以就想带着袁晓露去法国避开是非,可是晓露不去。乔芳华体会到当年自已母亲的无奈,心灰意冷下一个人离开。可怎么也没想到,没过多久江中舸居然来到法国找她,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晓露出车祸死了。
      江中舸说他是为了拍广告外景来法国的,本来应该是袁治宇或者柳夜来这里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但是袁治宇已经精神崩溃不能出行,柳夜又要顾着酒店,所以就让他顺便来了。
      乔芳华也几乎崩溃,她后半生的精神支柱就是晓露,忽然就这样失去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而这时江中舸对她的态度却亲近起来,说自已想过了,亲生母亲就是亲生母亲,走到哪儿血缘都无法断绝,他说他愿意认回母亲,只是要先暂时保密,毕竟奶奶还是无法接受的。
      乔芳华欣喜若狂,当下没口子答应。然后江中舸无意般地说起,袁晓露的死全怪袁治宇留她在国内所至,这样的老公不要也罢。乔芳华言听计从,依着江中舸起草的离婚协议,都没怎么细看就签了字让江中舸带回来给袁治宇。
      乔芳华送江中舸回国时,临上飞机前江中舸突然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柳夜怎么样?”乔芳华一听之下就诧道:“你不知道她就是你姑姑的女儿吗?她父亲不愿意让她跟母亲家的人来往,才没告诉她有你这样的亲戚,可是你奶奶应该会告诉你呀,好歹也算是近亲。”
      江中舸登时脸色大变,再没说一句话,跌跌撞撞地上了飞机。
      后来袁治宇也是看也没看就签了离婚协议,两人的离婚手续,还是江中舸找人给办的。
      袁晓露去世两周年时,乔芳华的心痛才渐渐平复,她打算回国来再找一次小儿子。可是袁治宇跟她离婚后就再没跟乔家打过交道,她不愿意住进袁家,就托箱嫂在酒店订了一间房,乔装打扮一番后住了进去。
      她只告诉江中舸说自已来了,于是江中舸在她到的第一天晚上请她吃了顿饭,还跟她谈了一夜过去的事,乔芳华告诉了他还有一个孪生兄弟的事,可是已经失散了,只怕再也找不回来。
      结果第二天一早乔芳华送江中舸出门时,巧也不巧地被来巡查的杜宛然碰个正着,江中舸当时只穿了一个单衬衫,一夜未睡衣冠不整,乔芳华戴了假发作洋女扮相,送中舸出门时只在睡衣外罩了了一件酒店的浴袍,看着跟里面没穿衣服差不多。乔芳华才四十五岁的人,身材保养得极好,杜宛然猝不及防地看到这般场面,当时面子上下不来,未及分辨,转头就跑。
      乔芳华原说替江中舸去解释一下,没想到江中舸无所谓地说,他根本不喜欢杜宛然,追她是为了让另一个喜欢自已的女孩子死心,如今差不多两年了,想来另一个女孩子也早该死心了,正嫌她烦呢,这么跑了倒好。
      乔芳华觉得怪异,但到底是年青人的事,自已跟这个儿子又刚解除芥蒂,也不好深问。
      乔芳华又回到当年抛弃小儿子的城市找了半个多月,还是不得要领,郁闷之下,越发觉得江中舸这个儿子要好好珍惜。
      她再回Q市后,就向江中舸说以后会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他,没想到江中舸打蛇随棍上,当即要求乔芳华马上就把财产赠予给他,他说他不愿意酒店落入外人之手,跟着说了齐云霄一堆坏话,又说他跟柳夜关系暖昧,贪污酒店的钱柳夜还要护着他让他当总经理。乔芳华一向不理酒店的经营,除了年终分点红以外什么都不管。听江中舸那么一说,就道:“就算我将股份全给你也没有用啊,袁治宇和柳夜的股份都比我多,他俩站在一个立场上你就是有股份也说不上话。”江中舸听后诡秘地一笑,拿出了当年袁治宇和乔芳华的离婚协议书,指着上面的财产分配条款给乔芳华看,乔芳华这才知道,凭着这纸离婚协议书,酒店三分之二的股份都已属于自已所有。乔芳华惊讶地看着江中舸,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儿子的心机之深。
      不忍拒绝江中舸的要求,乔芳华到底写了那份财产赠予书,江中舸说要找两个证人,刚好箱嫂来酒店探望乔芳华,就让她先签了个字。第二人证人是江中舸找来的黄福生,他似乎跟江中舸关系很好,见了乔芳华也不惊异,好象早就知道所有事,签完字离开时还跟江中舸在门口叽咕了半天,乔芳华只隐隐听到 “别让他上家里去翻”, “找人安个摄象机”,“行车证要留着”几句,但不知其所以然。
      第二天她无意中听说江中舸已跟酒店辞职,正想不出来会是为了什么原因,结果袁治宇居然到酒店找她,原来头天箱嫂来酒店时被袁治宇看见了,在他追问之下把事情说了出来,袁治宇这才知道她也在国内。两夫妻自袁晓露死后第一次见面,一时都有些黯然,最后还是袁治宇打迭起精神,问她回来做什么。
      乔芳华因为已看到了两人的那份离婚协议,对袁治宇十分愧疚,就说了江中舸是自已和江波的儿子,以及他对酒店财产有图谋。想不到袁治宇拍案而起,说原来竟是为了这个江中舸才机关算尽地谋杀了晓露。
      乔芳华被袁治宇的说法吓呆了,于是袁治宇缓缓地跟她说出了自已和叶晨查到的一切。乔芳华听罢,惊骇之余,人都麻木了。
      袁治宇说,他绝不会放过江中舸,为了不要连累不相干的人,袁治宇打算自已跟踪江中舸找寻证据,如果实在找不到,他说宁肯最后跟江中舸同归于尽。
      乔芳华面无人色地看着袁治宇,她知道她又堕入了轮回,再一次卷入至亲骨肉的相残之中,她忍不住想问苍天,究竟她前生犯了什么错,今世要罚她一次又一次面对这样可怕的事,以前是江波和母亲,现在是中舸和晓露,他们都是她至亲的亲人,为什么却总要势不两立?
      乔芳华想不出自已该怎么办,她意识到再在酒店见江中舸已不安全,就回了箱嫂家。让箱嫂把江中舸叫来,当面问他,是不是他杀了袁晓露。
      江中舸对乔芳华倒是直言不讳,他说柳夜曾告诉过自已,袁晓露不肯出国是为了叶晨,可要是叶晨日后娶了晓露,酒店就更没自已的份了。黄福生一直不服邱纹作他上司,江中舸便留心和他结交,唆使他挪用公款,又转嫁到齐云霄头上。江中舸则用这笔钱以晓露的名义去买了辆新车,他知道一旦出车祸,交警一定会核查所有可疑人员的车辆,但最不可能去核查的名字,就是袁晓露本人。计划好以后,他本来只想将晓露撞残,认为以她那种一帆风顺的女孩子心境,残废后断不会再拖累心爱之人,一定会出国投奔乔芳华。这样自已就可以慢慢从长计易。想不到火候没掌握好,竟把她给撞死了,这也算是无心之失。
      乔芳华听得浑身打战,好容易才说出一句来:“她,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江中舸十分不屑地说:“你一辈子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女儿再好,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再说她根本不姓江,和我有什么关系。”
      乔芳华绝望至极,她问江中舸,现在袁治宇已发现了他有嫌疑,他打算怎么办?
      江中舸没有防备乔芳华,兴奋地说,他一直留着当年肇事车辆的行车证,就准备在袁治宇发现情况时用的。他准备将这个行车证偷放进袁治宇的海边小屋里,再在海边伪造一个自杀现场,这样,袁治宇会以为自已已经畏罪自杀,就不会再追究了。
      那以后呢?乔芳华觉得心里寒气森森的。
      以后他就会换个身份再回来,江中舸说,他不是有个孪生兄弟吗?谁都知道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他会作好身份资料以自已兄弟的名义回来寻亲,再继承一切财产,到那时就万事大吉了,江中舸讲到这里,脸上呈出少见的热切表情,他喃喃地说,爷爷奶奶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到那时就可以享享清福了。他还得给自已想个别的名字,叫什么好呢?江……江……江什么呢?
      乔芳华心死如灰,这个儿子,半点都没有考虑过自已会怎么想,他满心念着的,只有他的爷爷和奶奶,他居然连孪生兄弟的名字也随到江家,全没理睬自已告诉他时说过小儿子是自已一个人的。
      她看着江中舸,觉得憎恶,更觉得恐惧,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自已的儿子呢?而且,他已经毫不在乎地杀害了自已同母异父的妹妹,还准备装死并冒用孪生兄弟的身份,那么,假如有一天自已的小儿子真的回来寻亲,江中舸为了保全他自已,会不会把他的孪生兄弟也杀了呢?
      就在那一刻,乔芳华下了杀掉江中舸的决心。
      乔芳华小心翼翼地未露出半点声色,只是要江中舸多加小心,然后她问江中舸将如何安排自已的自杀?
      江中舸说这个他还要想一想,主要是自杀原因现在没有合适的,他并不想自供谋害袁晓露的事,因为他觉得只要袁治宇认为他死了这件事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乔芳华说那就等他决定行事的时候通知自已一声,好歹自已是他的母亲,江中舸这一去短期内就得消声匿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乔芳华说无论如何要备一点钱给他送去。
      江中舸不疑有它,情绪很好地答应了。
      几天后一个晚上,江中舸给乔芳华打了个电话,说宛宛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已结婚了,然而宛宛心里还是不能平衡,总想要找他问清楚上次酒店那回事到底真相如何。江中舸说正好借这个机会闹一场,他把遗书都写好了,准备第二天到酒店去找到宛宛,当着众人面前哭诉一番,作足姿态后就到海边去佯装自杀。乔芳华听着,压住心头剧跳,约江中舸第二天一早先在自在居与自已见上一面。
      江中舸如约前来,两母子说了一会儿话,乔芳华到底有些犹豫,便转着弯儿问道:“你这么信我,是真心认了我这亲生母亲吗?”
      江中舸却道:“我认不认你,你不都是我的亲生母亲吗?我奶奶说过无论如何亲妈都不会害儿子,难道不是这样吗?再说了,你要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吧。有那纸财产赠予书和你的离婚协议在手,你要真是卖了我,恐怕你也没什么好下场。”
      乔芳华心中一痛,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江中舸一直以来都阴谋得逞,他已经无所顾忌。
      十五
      我看着袁夫人,听着她低沉地叙述,一直觉得,自已象是陷身于一个醒不过来的梦魇,恐怖而又心酸。我身旁的乔加,则面色苍白,大汗淋漓,整个人如同快要虚脱。
      袁夫人回过身来看着我们俩,微微一笑道:“我说完了,你们现在,该是清楚一切了?”
      我看一眼乔加,说不出话来。
      乔加则直直地看着他的生身母亲,一脸惨痛无助。
      终于还是我开口道:“袁夫人,无论如何,你不应该杀人。现在袁董为你顶罪,你于心何忍?”
      “呵,治宇,”袁夫人长叹一声,道:“他真是爱我的,我杀了中舸后才明白到这一点。那天箱嫂收拾完自在居,就往酒店里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而我随即赶到机场,选了最近一班飞机回到法国。可是想不到,我前脚刚进家门,后脚治宇也跟了来。而且一见面就问我,是不是我杀了中舸?”
      我心中了然,袁董应该是去自在居找江中舸谋害袁晓露的证据,却没想到看到了江中舸的尸体,他一定是连现场都没仔细看就走了,并且第一时间怀疑到袁夫人。
      “我没有承认,我只说是因为接到一个紧急电话,我才离开酒店的。我实在不敢相信他,我一定要给自已一些时间,我要找到我的加加。”袁夫人凝目注视着乔加,仿佛再不看就来不及了似的。
      “可是他居然说,没有关系,什么事都有他,他已做了些安排,叫我一切放心。这以后,他就在乔家住着陪我和我的父亲,一边通过叶晨来了解江中舸一案的情况。等到确证江中舸是自杀而亡后,我便坐不住了,我想回国来找加加,治宇怎么劝我我都不听,没奈何,他说他先不回来,叫我如果出了什么事就都往他身上推。”袁夫人说到这里,不胜唏嘘,好一会儿,才又道:“要到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治宇对我的心,我以前竟不知道珍惜,多么愚蠢。”
      “那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我碍口地追问。
      “你这丫头啊,”袁夫人嗔怪地瞧了我一眼,道:“跟你父亲一样生了个知恩图报的心,我当然知道治宇是为我顶罪。可我以前一直不出面,是因为没有加加的消息,现在我见到加加,心愿已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是说,你要自首?”我的心“砰砰”跳。
      “还用得着吗?”袁夫人慈爱地看向她的儿子,“这会子,只怕警察早就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吧。”
      我错愕无比,转头去看乔加,他形容惨淡,慢慢地掀开外套,我看见他的衣服衬里上,赫然竟是一个无线麦克风。乔加苦涩地对我说:“别怪我,柳夜,我是一个职业警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乔家的房门,被轻轻地打开,我抬眼看去,门外果然已是警车林立,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所有警车上的警灯都熄灭了,罗曼歌站在门口,眼光定定地看着乔加,一言不发。
      “加加,我刚才说的,警察们可都听见了?”袁夫人柔声问乔加。
      乔加有点木木地,道:“是,这个话筒会将你的话同时传到外面的警车上。我是挑明身份出现的,所以罗曼歌为了保护我,叫我二十四小时带着这个话筒,并且在一辆警车上专门安排了接收装置进行二十四小时监听。”
      “那多好,”袁夫人欣慰地说,“这样我就不用再说第二遍了,说实话,那样长、那样繁杂的一个故事,我可真不愿意再讲一次。加加,你长大了,长得这么好,我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这就要去了,你能让我抱你一下吗?”
      乔加楞了楞,但是袁夫人脸上的渴望打动了他,他终于走到袁夫人面前,轻轻拥住了自已的生身之母。俄顷,袁夫人身子一软,往下就倒,乔加惊骇地一把抱住她,发现她的嘴唇已经发青,呼吸心跳皆无,唯独脸上,却挂着一丝诡秘地笑意。
      我和罗曼歌都抢过去,罗曼歌熟手熟脚地快速检查了一下袁夫人,不一会儿,她摇摇头,神色有几分凄然。
      “加加,让你妈妈静静地去吧。”箱嫂不知何时已经不哭了,只余一脸肃穆,“江中舸死后,你妈妈再回来时就跟我说了,她已经在荷兰找了一个可以实施安乐死的医生,叫他给自已的牙齿里装了一枚毒囊,里面是□□。她说她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此生就无憾事,她就会到阎王殿前去给江中舸一个交待。”
      乔加听着,紧紧地抱住袁夫人,眼睛却如同枯焦了般,没有半滴泪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