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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撒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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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号床,准备换药。”
卜萝醒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她眨眨眼,感觉太阳穴涨的厉害。
正想伸手按几下,指尖一颤才发现左手正挂着点滴。
查房护士见她醒了,关切道:“病人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卜萝神色微怔,后知后觉她现在身处病房。
太阳穴的胀痛感比先前更甚,记忆往前倒带停留在男人索要补偿的那一刻,
说是补偿,实则是两清——简和颂要求她去医院。
理由很简单,如果她离开后,身体再次出现什么问题,法律原则上,他也会有一定的牵扯。
好事做尽,最后摊上纠纷,他不愿意。
事实胜于雄辩。
对她这种刚到医院门口就再次失去意识的人来说,简和颂显然具备先见之明。
想到这儿,卜萝眼睑微垂,闷闷答道:“还好,没有哪里不舒服。”
护士合上记录本:“那您先好好休息,待会儿有人来换药,主治医师也会过来。”
门被关上,偌大的空间只剩她自己。
她的视线在病房内漫无目的的游移,唯有掠过灰色呢子大衣时凝了一会儿。
那是简和颂的衣服,此刻正隔着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乌木气息缓缓将她包裹,卜萝眸光微动,手伸向大衣的口袋,摸到一张纸,停留几秒后,她又默默把手缩回去。
那是她答应“补偿”的条件——一张等待填上金额的欠条。
甲乙双方分别是简和颂和她。
既然想两清不如清的干净一点。
简和颂的人情她还不上,但金钱上还有回寰的余地。
一想到钱,卜萝心脏蓦的一跳,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下午两点。
离晚上兼职还有段时间,万幸她没有睡过头。
不等她长舒口气,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
随后换药护士掀开床帘走进来,身后拉着个放满瓶罐的推车。
“就你一个人?”换药护士继续道:“奇怪,刚刚还在呢。”
卜萝有点懵,顺着她的目光转了一圈,呆呆的发了声上扬的嗯。
见简和颂不在,换药护士终于按捺不住八卦之心问道:“欸,小美女跟简选手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
“不是,我们刚认识没多久。”卜萝还没从选手这个称呼中回过神,就被男女朋友这几个字震了震,想了想补充道:“不到一天?”
换药护士叹道:“一见钟情!”
这熟悉的感觉令卜萝后背一凉,她沉默,诚恳道:“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马上要一刀两断那种。
“不要不好意思。”换药护士向她挑挑眉,叹道:“就是那群护士站的小护士们该哭了。”
卜萝看着对方一副我都懂的神情,轻轻阖上双眼,决定放弃拯救沈梦菲2号。
就在换药护士以为她要休息的时候,半晌,她突然开口慢吞吞道:“你叫他简选手,他是运动员吗?”
“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确定关系了?妹妹,你胆子真不小。”换药护士啧啧,继续道:“简选手嘛,F1大奖赛三连冠,公认的天才赛车手。可惜三年前出了场车祸,那之后,没过多久就宣布退役了。”
卜萝捏着衣角的手一顿,喃喃道:“这样啊,那他是在这家医院治疗的吗?”听起来好像和护士们很熟。
换药护士点点头,一面拆注射器的一次性包装袋,一面继续道:“对,简选手当时就住在我们医院,你现在躺的床就是他躺了大半年的地方。”
“欸,抬头。”
卜萝正若有所思的抠着被角,听见换药护士的话,不明所以的照做。
视线一定,恰好撞上简和颂侧首,他身高腿长,只站在那儿就引着来往的人不断侧目。
见她醒了,对方半眯起眼朝她笑笑。
分明隔着老远,可卜萝偏偏觉得自己能听见,那自胸腔发出共振的哼笑声。
她缓慢的扑簌几下羽睫,未来得及做反应,对方便移开视线继续和一位白发苍苍的医生谈话。
卜萝低下头,突然觉得空调的暖风开的有些热。
目睹全过程的换药护士调侃道:“小情侣呦,妹妹你知道吗,你刚晕倒的时候,简选手抱着你就直冲6楼,急的连电梯都没耐心等。你昏迷了一晚上.......”
“等等。”卜萝抓住关键词,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我昏迷了一夜?”
换药护士:“是啊,而且你昏迷的时候,简选手可是寸步不离的旁边守护着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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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和颂进来的时候,卜萝正失魂落魄的捧着手机。
能拍板的人出现,小姑娘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拽住他的衣角,眼角洇红,颤着声音道:“简和颂,我想回家。”
她眼睛大,此刻巴掌大的小脸抬着,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像只迷了路的小猫,还是只漂亮的布偶猫。
简和颂怔忪片刻,随即俯下身轻轻勾住她的腕握进手中,温声道:“怎么了?”
小姑娘嘴一扁,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只重复那句:“我想回家。”
见简和颂蹙眉看过来,生怕他误会什么,换药护士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听自己昏迷了一晚上就闹着要走。”
要不是她死命拦着,这姑娘八成敢学着电视剧里自己拔针头。
被点名的卜萝垂着眉眼没说话,她现在脑子乱的很,满脑子都是旷工一天的后果。
“别着急,先给手机充电。”简和颂瞥了她一眼,递过一根充电线,又安抚道:“你的主治医生来了,我们先听医生把话说完好不好?”
卜萝微微发怔,她的杂牌手机是最老式的长条扁宽接口。
网上卖的都寥寥无几,更不要说简和颂还是从外面给她找来一条。
盯着绿色电池充满再归零的符号。
即将直面现实的她难掩丧气——兼职费就是她全部的生活来源,眼下别无他法,只得暗自期盼旷工的事情能轻松翻篇。
只是主治医生一开口,彻底击碎她那点侥幸心思:“高热引发的昏厥加长期营养不良至少留院观察三天,”
卜萝默了默,问道:“退烧之后我还会动不动就晕倒吗?”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毕竟没有老板需要一个动辄就失去意识的员工。
医生继续:“有可能,你的病一半是拖的,一半是累的。所以至少要好好修养一个月,否则发展成习惯性晕厥或是重度肺炎。那时候,就不是吃点药就能解决的了。”
听着有点严重,但对于全身上下只有一块二的她来说,好像又可以赌一下这个可能性。
卜萝埋下头,余光瞥见简和颂走到一边接起电话,从容又低沉的嗓音钻进她的耳朵,期间夹杂着男人不自觉的哼笑。
好似电影结尾,主角最后的絮语于观众而言既是告别又是谢幕,像是约定俗成的那样。
卜萝睫毛轻敛,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般,坚定道:“医生,我要出院。”
她顿了顿,觉得眼眶莫名有点热:“我没有钱,住院、拿药都是简先生帮我垫付的。这一部分已经超出我的能力,我没有余力承担接下来的治疗。所以您就让我出院吧,我可以和医院签免责协议,如果后续我出现什么意外,和医院无关。”
这番诚恳的发言弄的医生和护士不禁哑然。
气氛攸然变得安静,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一同停滞。
小姑娘埋着毛茸茸的脑袋,几乎都要钻进地缝时,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棕咖色皮鞋。
熟悉的哼笑声响起:“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再想回家也不能用这种理由来骗医生。”
卜萝身体一颤,抬起头,想到从他的眼睛中弄明白这话的意思。
四目相撞。
却反被漆黑的瞳孔勘破内心,下一秒,宽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视线,“听话。”
简和颂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这次多了些不容置喙的强势。
像在警告她,多说一句,连嘴一起捂。
卜萝抿抿唇,乖顺的坐在原地,任由他动作。
许是目光被遮挡,她的听力反而更加敏锐。
简和颂:“小孩子调皮,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轻描淡写两句话,改写了整个故事脉络。
比起沉重的东西,人们更偏好于接受轻松的故事。
即便卜萝的贫穷显而易见,可医生和换药护士还是理所当然的相信后者。
凝固的气氛瞬间变得活络,刚还尴尬到语塞的主治医生似是被卜萝的幽默逗笑,含着笑音讲起注意事项。
简和颂总有种魔力——能轻而易举的把一切焦灼的、难堪的事情抚平。
卜萝抬起眼皮,透过指缝费力的想要去看清他的脸。
他仍旧一副和善的表情,唇角微勾,眼睛半眯,架着副薄薄的框镜,完美的像是刻板印象中最温文尔雅的那类人。
也是最会被归为普世意义上好人的人。
谈话声仍在继续,已经到了医生的开药思路。
简和颂短暂思考后,游刃有余的提出几个问题,言辞语里间,全是对她身体的担心。
卜萝安安静静的听着,突然鼻子一酸莫名有点委屈。
她垂垂眼睫,含了半天的泪滴滴转转,终于没忍住往下坠。
简和颂说话的声音一顿,见医生看过来,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掌心的濡湿清晰可察,他敛着眉眼略过正在微微发颤的小姑娘,捂着脸颊的手指缓缓松开,转而攀上她的发顶,大衣微敞,他轻轻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不知过了多久,软面皮鞋上偶尔溅上几滴水花,滴滴答答。
简和颂一面应着医生的话,一面分神,真能哭啊,他从没见过那么能哭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