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金钱关系》梦杉

4、补偿

　　枝丫上停留的小鸟抖抖羽毛发出清晨的第一声脆响，尖锐的嗓音划破潮湿的空气与层叠的云，唤出许久未见的太阳。

　　朝阳半山起，为深陷睡梦中的女孩儿燃起一束不同以往的光。
　　就是这光还自带点重量，压的她喘不上气。

　　卜萝羽睫微颤，费力掀起眼皮，睁眼就是一坨毛茸茸。
　　一只白色的肥猫正安稳的窝在她胸口呼呼大睡。

　　她眨眨眼，猫是只生脸猫，四周环境她也不熟悉。
　　旧金棕墙纸，复古皮质大床，宝蓝色绒被以及宽大T恤，全部都是陌生的。

　　事实证明，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会变得格外镇定。
　　她自觉把手伸向猫屁股，对着吊灯开始放空。

　　高烧除了让她四肢乏力外，顺带连她的海马体一并化为灰烬。
　　卜萝顺顺猫尾巴，努力让无序的记忆进行重组：
　　唔，她先是在便利店遇到个奇怪的男人，
　　然后.......她拉着人家求包养？！

　　最后.......
　　最后她和这个陌生男人上了个床？！

　　层层炸雷，卜萝从开始的瞠目到结舌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短短三秒一套连招打了出去。
　　随着她的动作，“扑通”一下肥猫被甩到床褥上，蒲公英似的顿时炸了毛。

　　没顾得上理会幽怨的猫叫声，卜萝已经尴尬到原地石化。
　　零零散散的记忆交替浮动，即便中间有一段完全拼接不起的空白，她也无心在意。
　　毕竟不管期间发生了什么，总不会比结果更加炸裂。

　　她欲哭无泪，嘴一扁，手一扬，一个清脆的巴掌就落到额上。
　　就在卜萝认真思考是该找块豆腐撞死还是搓根面条吊死。
　　再不然干脆就让这只大肥猫压死自己的时候，一记哼笑声不合时宜响起。

　　她脊背一僵，循着声音的发源地瞥去，眼前的画面令卜萝下意识屏住呼吸——落地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男人倚在勃艮第色的绒布沙发靠背，侧身搭腿，嘴角微扬，见她看过来，温声道：“醒了？”

　　卜萝默了默，面前的脸与记忆中的面孔相重合。
　　是昨晚那个男人。

　　兴许是还没出门，他穿的不似昨晚那般雅正。
　　米白色的衬衫配一件同色系休闲裤，外头罩了件薄薄的深蓝色外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简单的搭配，看着颇具亲和力。

　　见他看过来，刚刚在她这边惨遭拒绝的肥猫，晃着能拖地的小肚子颠颠跑到男人脚边，亲昵的用尾巴勾着他的小腿乱蹭。

　　窗外的阳光洒进一片金辉，虚实的光影朦朦胧胧落在一人一猫身上，像是一副色彩艳丽的田园油画。

　　卜萝呆呆望着，直到那双黑眸再次投来，才略显慌张的垂了眼睑。

　　摆脱了缠人的肥猫，简和颂提起茶壶走过来，往床头柜上放着的空杯里倾倒。
　　一如昨晚那样，他的动作相当从容，壶与杯之间相隔些距离，却一滴水都没迸溅出来。

　　许是镇定会传染，卜萝悄悄瞥了几眼，那份不安的情绪也随着他的动作消解，暗自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头顶的男声响起：“我叫简和颂，简单的简，和风的和，赞颂的颂。”

　　“啊。”小姑娘抬头，兴许是还没退烧，反应慢了一拍，后知后觉对方在做自我介绍，礼貌道：“你好，我叫卜......”

　　“卜萝。”看着小姑娘瞪圆的眼，含着哼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手机壳后面有学生卡。”

　　卜萝眨眨眼，脑子有点卡壳，半晌，温吞的憋出了句：“嗯....对。”
　　对个脑袋。
　　头次发现自己还有把天聊死的天赋，她没忍住默默吐槽了句。

　　卜萝有点郁闷，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说，譬如，应该感谢人家的照顾收留，还得解释一下求包养只是个误会，还有昨天晚上.......

　　简和颂浑然不察对方内心的纠结，将杯子递过去：“喝水。”

　　“谢谢。”
　　杯子内壁凝了一层水珠，摸上去却是温热的，卜萝抿上一口喉咙的紧绷感都有所纾解。
　　短暂抛开‘待会儿说什么’的烦恼，她捧着水杯接连往嘴里送了几口。

　　简和颂压着漆黑的眸看她，半晌，短促的哼笑了声。

　　水牛行为暴露人前。
　　卜萝有点不好意思，攥着杯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她抿抿唇，正想把杯子搁到床头柜，侧身就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

　　“别心急。”四目相对，简和颂的眸光在卜萝攥到泛白的指尖掠过，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待会儿还要吃饭，留点肚子。”

　　被递了个台阶，卜萝抿起唇角，略显慌忙道：“吃饭就不用了，已经给你添很多麻烦了。”
　　话说的漂亮，只是不知是不是老天还嫌她不够丢人。
　　尾音刚落，腹鸣声随之响起。

　　简和颂挑起漆黑深邃的瞳看了她几眼，而后别开眼，似笑非笑道：“不麻烦，是我要拜托你帮忙，解决一下做多的早饭。”

　　卜萝埋下头，小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果人的大脑是一个可视化的面板，那此时卜萝对简和颂的印象就是+1+1+1+1+1.......
　　在她心里，简和颂是个完全意义上的热心肠。
　　她慢吞吞捻着被角，想借此起个话头，把昨天的事做个了断。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外头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自动喂食器正在出猫粮。
　　前一秒，还在忘情□□的肥猫。
　　下一秒，叽里咕噜的飞了出去。

　　看着四脚不沾地，百米冲刺般速度一闪而过的白猫，卜萝不禁对着简和颂叹道：“原来它这么矫健吗？”

　　简和颂扶额，笑得无奈，颇有种自家孩子丢人现眼的既视感：“一天一顿，在减肥。”

　　卜萝点点头，实则内心再一次感叹，连猫不忘给个台阶下，简和颂真是个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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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吃饭，人也该吃饭了。

　　文火熬了一晚上的鲜虾粥米粒已经炸开花，浓浓的米香气混着海味，只闻着口水就要流下来。

　　卜萝坐在饭桌旁忍受着美味的酷刑，等简和颂洗好手来的时候，小姑娘还在对着缭绕的热气发呆。

　　简和颂：“身体不舒服？”

　　“没有，已经好多了。”见他坐下，卜萝很有眼色的拿起羹匙盛了一碗热粥放到简和颂面前，软声道：“我想等你一起。”
　　毕竟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简和颂人再好，她也不能失了分寸，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简和颂笑笑，接过她手里的羹匙，无奈道：“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坐回座位，卜萝本想假装下矜持，喝几口意思意思便作罢。
　　谁料，理想很丰满，现实就是饿了一天多的肠胃根本容不得她做选择，一勺接一勺停不下来。

　　倒是简和颂只随意吃了几口，就低头专注的看起手机，像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卜萝瞄了他一眼，搅弄浓粥的动作迟疑片刻。
　　正思索自己要不要放下勺子，再适时道谢、离开。

　　想着，她看向简和颂，正打腹稿措辞，就见对方从手机中脱身。
　　两人的视线蓦的空中碰上，简和颂哼笑：“不是喜欢吃海味吗，多吃一点。”

　　“嗯。”卜萝下意识回答，而后扑簌了几下睫毛，认真想了想，困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你告诉我的。”简和颂从容笑笑，迎着卜萝仍旧迷惑的眼睛，默了片刻，半晌，淡淡补充：“昨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微侧，早午间的太阳缓慢移动，插在瓶中的马醉木的影子恰好打在他的半边脸上。
　　晦暗不明的神情，瞧着有些冷淡。

　　卜萝低下头，眼睫轻轻一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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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察觉到她情绪不佳，简和颂侧眸瞥了她一眼，困惑道：“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嗯？”听见声音，卜萝下意识抬头，入眼便是简和颂近在咫尺的掌心。
　　清香的木质气息蔓延过来，昨夜的疯狂如同卡帧的电影般，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往她脑海里切换。

　　‘啪’

　　一切皆如本能反应，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简和颂的手背上已经多了个红印，她慌张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突然。”

　　卜萝声音越来越虚。

　　缠着人家求包养的是她，因为没做到最后委屈哭了的是她，被悉心照顾没有说感谢还甩了人家一巴掌的还是她。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人这么折腾，更何况简和颂对她没什么兴趣。

　　卜萝手指轻蜷，又想起昨夜简和颂那张不染情欲的脸。
　　就算......

　　她也觉得包养这件事太荒谬，并非自命清高，也不是有什么偏见。
　　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那天，她还是习惯万事靠自己。

　　她仰头看向简和颂，神情中掩不住的紧张。
　　“抱歉，是我唐突了。”简和颂收回手，面色如常，只温声提醒道：“快吃饭吧，等下我们还要去医院。”

　　卜萝眼睫颤动几下，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简先生，谢谢你昨天的收留和照顾，已经给你添太多麻烦了。”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简和颂顿顿，身子完全后靠，单手支在扶手轻撑太阳穴，另一只手搭在桌面。
　　见她看过来，慢条斯理的用指尖点点桌面边缘，笑着示意她继续。

　　视线相交，卜萝气息稍顿一瞬，接下来才是重要内容。
　　她深吸口气，认真道：“至于包养，那时是我烧糊涂了，不小心说错话，希望你不要当真。”

　　不见回应，她往对面看了眼。

　　肥猫不知何时跃上桌面，亲昵的蹭着简和颂的手背，他随手揉了几下猫头，手下的白绒绒舒服的直眯眼。
　　半晌，简和颂嘴角扬起一抹笑，敛眸看她：“那昨天晚上呢，也是烧糊涂了？”

　　他的声线照旧是那样从容，可说出的话却莫名让卜萝觉得不舒服。

　　“是。”她有些燥，小姑娘掀起眼皮，不偏不倚的盯着对方，较劲似的说道：“而且简先生不需要我负责吧，反正也没做到最后。”

　　简和颂没说话，顺猫的力度大了两分，肥猫被伺候的惬意，侧身一倒，软乎乎的肚皮朝上天。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只从嗓子里挤出个单音：“嗯。”

　　听不出他的情绪，卜萝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死死盯着地面，指节不自觉捏住睡裙一角。

　　自从她醒后，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昨日。
　　她是因为尴尬，而简和颂八成是教养驱使。
　　虽然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她总觉得，像他这样绅士的好人，是不可能直截了当拒绝她的。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卜萝深吸口气，柔声道：“我的意思是，您不用觉得亏欠我，也不用想补偿我什么。”

　　听到这话，简和颂逗猫的手一顿，自觉落到软乎乎的肚皮上，他困惑道：“卜小姐，我不记得我有补偿你什么。”

　　简和颂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卜萝一时不明白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方的好人属性深入她心，挣扎片刻，她泄气道：“如果您的教养让您对待每一个陌生人，都像今天这样尽心尽责，那就当我没说。”

　　她说话的时候，简和颂还在逗猫。
　　被摸了肚子，肥猫翻脸比翻书快，前一秒还好端端亲昵着，后一秒就上嘴咬了他的手。
　　简和颂也不生气，只眼疾手快的擒住了它的腮，纵使它喵喵叫也不松手。

　　卜萝的话音刚落，就见他伸出另一只手弹了肥猫个脑瓜崩，而后眉骨微抬，笑眯眯注视着她的眼。
　　像是对她刚刚那番话置若罔闻般，自顾自道：“卜小姐，倒是你好像需要补偿我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