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望望狐

3、第 3 章

　　秋天的银杏落了满地，穿堂风进了教室，国际班的学生大多摸到椅子背后，把五颜六色的外套罩在了身上。
　　无聊的英语课，老师发了试卷下来。余晚舟飞快地蒙完答案，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搭在椅背，老神在在地盯着做题的刘杨。
　　“哎，你怎么这么认真？”他不明白国际班怎么会有这么个异类，全班除了他在写卷子，其他人全都呵欠连天，要么干脆倒头就睡。
　　容城的秋天微凉，天阴沉沉的，正适合打瞌睡。
　　刘杨看了一眼他的卷子，忍不住笑。
　　余晚周在机读卡上涂了了个小猪佩奇。
　　“你这猪还挺传神。”
　　余晚舟得意地抄起机读卡，弯起手指往上面弹了两下：“那是自然，你余大爷可是要去读皇艺的！”
　　过了两秒他反应过来：“你才是猪！”
　　刘杨往桌上扔了笔。
　　“再说一遍？”
　　余晚舟：“不敢不敢。”
　　刘杨扔过去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余晚舟笑眯眯地接了，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汽水糖。吃了天灵盖掀好几回的那种。
　　余晚舟敢怒不敢言。
　　刘杨扫了一眼自己的试卷，唰唰把机读卡填了，起身交了卷。
　　讲台上的老太太正紧皱眉头批改一班的试卷，刘杨也不吭声，把试卷一放说了声谢谢老师就下去了。
　　老太太还皱着眉头，一看刘杨的答题卡却阴转多云了。
　　余晚舟悄悄观察着老太太的每一个表情，凑近刘杨用气声道：“靠，你该不会要当学神吧！”
　　刘杨摆摆手，被他酸溜溜的口气给熏得立马起身，无组织无纪律地出门去了。

　　才一出门，就碰上一个人。
　　余光捎过去，看着是从一班后门出来的。
　　那人看国际班有人出来，缓了缓脚步，让刘杨先走。脸看着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头发遮了半张脸，领口又遮了半张脸，就剩鼻子和眼睛在外头，一副懒洋洋地样子。
　　刘杨径直走了，不过走了好半天，一直到下了楼，他发现后面的脚步声一直没有离开。
　　直到进了行政楼旁的展厅，脚步声才停下。
　　刘杨心想，这人也是来弹琴？那就让他得了。
　　谁知那人停下来，又转身进了展厅。
　　刘杨脚步一顿，又折回来。
　　这是一个展示角，摆着一架琴键已经有点泛黄的三角钢琴。
　　教导主任曾在升旗大会上骄傲地表示这是一中美育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同学们课间都可以穿过长长的走廊到行政楼弹一弹琴。
　　余晚舟他们说起来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刘杨坐上去的时候，琴凳嘎吱一声。
　　手放上去，第一个键就不响。
　　“……”刘杨试了试其他键，有几个音也不太准。
　　难怪没什么人弹。
　　这会儿正是课间，行政楼没什么人，教学楼人声沸腾，隐隐传来笑声和打闹声。
　　随便弹了几个曲子，他抬手合上盖子。
　　转身却看见一个男生从展厅出来，两个人的莫名对上了眼，都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又是他？
　　两个人心里都犯嘀咕。
　　刘杨这才借势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生。
　　那天被拉到一班，他同桌好像说他叫……张伟？
　　“张伟”的校服松松地套在身上，脚上一双时下最流行的球鞋。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饰物。
　　对视的时候刘杨心里微微一震，只觉得这个男生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淡然目光。
　　不同于他随性柔软的头发，这个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相处。
　　刘杨脑子里回放着那天这个人刚醒来时懒散的样子，嘴上说：“嗨，你也来看展？”
　　他不是擅长搭讪的人，这话问得一点也不热情，听起来也不太需要回答。
　　问完他自有些尴尬，轻咳了一下，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没想到对面的人迟疑了几秒，点点头。
　　刘杨点点头：“写完卷子没事儿干，来看看。”
　　说完就感觉那人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制服上。国际班有春夏秋冬四套制服，时值九月夏末，他穿着白色衬衣，挽起袖子，袖口有金线绣出的凤凰图腾。
　　刘杨察觉到这目光中的不以为然，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仿佛国际班的学生写卷子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知道，这个学校，一向都拿国际班当花瓶看。说得好听点是花瓶，说得难听点，就是草包聚集地。统计升学率的时候不计入整体，拿着一堆排名中不溜的大学，当作世界名校宣传。
　　我真是闲出屁了。他想。
　　转身打算走。
　　还没迈步，就看有一个小个子男生跌跌撞撞从长廊那一侧跑过来，边跑边喊“章维救命——”因为这里是行政楼附近，他不敢喊得太放肆，还带点气音。
　　刘杨停住，这不是国际班的小矮子徐思汀吗？
　　国际班人丁稀少，他没怎么费力就把人认了个全。
　　听他“张伟张伟”的，有点好笑。
　　那人看着怪冷的，没想到名字这么接地气，总觉得像某个喜剧演员，但硬要想他也对不上脸。
　　转眼徐思汀就冲到“张伟”——章维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还好你在这”。
　　只见那个张伟就跟习惯了似的，把拽着他的徐思汀拉开，慢悠悠帮他理了下衣服，低头问：“这回又是哪个？”
　　徐思汀喘着气，快速地瞥了一眼通往操场的走廊，嗫嚅道：“还……还是大左他们。”
　　大左？
　　刘杨好像有点印象。
　　一中是国重，但并非私立院校，没办法凭借择校费一类的门槛筛掉差的生源。
　　一中辐射的片区内，有相当一部分农民工子女，这一部分学生往往缺乏教导，又和一中附近的技校学生走得很近，染上了社会上的不良习气。
　　因此校园内有能上的苗子，自然也有大左一类的流氓痞子。
　　大左那群人，打随便打，检讨随便写，但绝对不会乖乖听话，是教导主任最反感的一批学生。
　　徐思汀每次一遇到这种事，能找的只有章维。
　　还好他今天运气好，还没到教室就遇见了章维，不然……
　　章维点点头：“你先回去。”
　　谁知徐思汀拉着他的校服不放：“章维，我……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章维笑了一下，刘杨只看到了他的侧脸勾起的弧度。
　　那笑容没什么温度，稍加留神就能看出是那只不过为了安抚徐思汀而出现的。
　　“徐思汀，你要学着靠自己。我不可能随时都帮得上你。”
　　“我知道……但是他们这一次要我，要我……”
　　徐思汀说着，竟然开始大颗大颗掉眼泪。
　　章维的笑收了回去，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们要你干什么？”
　　徐思汀支支吾吾，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们要我给大左，跪下，给……给他口.......”
　　徐思汀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浑身打着颤。虽然自小跟着做生意的父母去了不少场合，但是他的心思都在玩乐上，对此类事情似懂非懂。
　　不过，玩笑和侮辱，他还是能分清的。
　　“上次你不是帮我赶跑了他们嘛，结果......”
　　上次他是碰巧帮了徐四汀一把，在器材室打跑了大左那群流氓。
　　当时，徐四汀正在被骂娘娘腔，被大左捏着脸画口红，章维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揍得大左满地找牙，徐思汀才发现，隔壁班这个老是睡觉的学霸是个隐藏的“高手”。
　　打那以后章维就成了徐思汀的偶像。他经常在课间窜到一班后门，悄悄溜到靠窗那一排座位拍醒章维，吐槽一些国际班的趣事，或者时不时打探一下章维那一身利落的功夫从哪里来的。
　　大左应该是被吓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欺负徐思汀。于是徐思汀本着“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原则，天天给章维送烤鸡肉卷。
　　可惜没有一次章维是收下了的。
　　徐思汀想起章维认真拒绝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但是你不用给我送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很有距离感。
　　但徐思汀天生少根弦，不懂得这是拒绝的意思，于是有一就有二，等大左反映过来，开始升级骚扰欺负他的手段后，徐思汀下意识地抱住了章维的大腿。
　　就连这次被大左羞辱，他跌跌撞撞跑出器材室，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还是章维。
　　徐思汀说出口，明显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慌乱了。
　　大左刚才一个人过来找他，神情看起来特别诚恳，就好像要和他握手言和一般。他就觉得自己不会再像往常那样被一群人拎来提去，或者被摁住在身上画女性的□□。
　　的确，他没有再被一群人欺负，但是却被大左摁得跪在身前，脸和唇不停地被灼热肮脏的东西戳刺。
　　他一下子绷不住了，狠狠掐了一把大左，跑了出来。结果门口围着大左那几个猥琐的跟班，指着他的脸笑得无比下流恶心，旁边似乎还有两个外校的，没穿校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徐思汀想冲回一班找章维，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找章维能干什么，只是本能地寻求一点安全感。谁知跑到半路就遇到了章维，他的眼泪差点都没绷住。
　　章维的表情看得徐思汀有点紧张。他的薄唇微微抿着，眉毛少见地蹙起。他刚才一眼就看到了徐思汀袖口的一些黏糊糊的污渍，但是没问出口。
　　朝操场的方向望了一眼，章维问道：“他们在器材室？”
　　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很笃定。
　　徐思汀慌张地看着他：“他们这次，好像比之前人多，还混进了校外的。章维，你……”
　　章维笑了笑：“你以为我要干嘛？”
　　徐思汀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放心吧，没你那么傻。”
　　嘴上说着这话，章维却难得主动地伸出手，在徐思汀肩上拍了拍。
　　“你回去吧，我去趟政教处。”
　　徐思汀恍然大悟，却硬要跟着他去。
　　“我我……”他赖着不肯走。
　　从刘杨的角度看过去，徐思汀长得瘦小，眼睛水汪汪地望着章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告白。
　　章维的侧脸微微低垂着看他，嘴角还挂着一点笑，像极了收情书收到手软的好学生。
　　刘杨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戏，脑补了一连串禁忌戏码。
　　“你跟你们班那个同学走吧。”
　　等一下......刘杨眼睁睁看着章维转过头看着他，轻飘飘开口。
　　有没有搞错，这个张伟同学都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就“托孤”了。刘杨一下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杵在原地。
　　比他被拉到一班和傻缺余晚舟一起当众处刑尴尬多了。
　　这位张伟同学，还真是不认生啊。还有一些无聊的正义感。
　　章维看他没什么反应，直接领着徐思汀过来了。
　　“能麻烦你让这位同学跟一下吗？他怕路上遇到欺负他的人。”
　　刘杨盯着他，觉得这位张伟同学人真是挺好的。
　　“没问题，”他勾起唇角，看着徐思汀偏偏头。“走吧，小朋友。”说着，转身插兜走了。
　　徐思汀小声说：“章维，刘杨很高冷的，你就这么让我尴尬死吗。”
　　章维点点头：“那你自己回去也可以，我走了。”说完也拔腿走了。
　　徐思汀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走得潇洒，他又担心大左他们在回教室的路上找茬，只好默默跟着刘杨走了。
　　章维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景观池看了一眼对岸的两人。
　　刘杨人高腿长，手随意地放兜里，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好像走的不是教学楼的长廊，而是自己的长廊。
　　徐思汀其实不矮，但是老低着头就看着有些可怜兮兮，想跟刘杨搭话又不好意思，想跟他并肩而行，又往左也不是往右也不是，只好蔫巴巴地走在后面。
　　这两个人反差极有趣，看得章维的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但是当他看到徐思汀红红的脸时，笑意又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