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79、第 79 章

　　在地方官员出具的报告里，萨凡娜是平原城本地一个把握了权力和财富的大人物。老国王为了押送她，特意从王城派来了一队卫兵。伊维特的队伍从东向西，在半路上和押送队伍交接。

　　爱丝特原本不必跟囚犯一起被关在马车上，但她坚持要跟姐姐在一起，而且不愿意跟伊维特说话。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分给姐姐，还有在边境上走私被抓住的小孩儿。

　　一队囚犯最初还关在马车上，一晃就撞一下脑袋。到后来，雪太大了，根本走不了马车。他们被赶下来，每个人戴上枷锁，一个人的手跟另一个人连在一起，变成一个长长的队伍，在齐膝深的大雪里行进。

　　“去跟伊维特说，让她放了你。”萨凡娜这样说。她看见爱丝特手上已经生出发红溃烂的冻疮，于心不忍。

　　爱丝特只是摇摇头，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但是，爱丝特经常昏倒，她的体能一向不如姐姐好。在队伍里晕倒的人，下场是很糟糕的，后面的人不能走，就会对病弱的人生气。

　　有一次，爱丝特昏过去了，有个在她后面的人踢了她一脚。萨凡娜跟那个男人打起来了。爱丝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伊维特的马上。伊维特没有再主动和她说话，只是带着她走，这样对爱丝特来说还勉强可以忍受。

　　这天夜晚，他们汇合了。一个军官费劲地把自己的围巾拉开，好让自己的声音在大风里也能被听见。“快围过来！点名！”

　　一些囚犯紧张地对视了一眼。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被移交给老国王的部下，他们是不可能逃出来的。有些人事先就做好了移交时逃跑的计划。

　　“萨凡娜在哪里？”军官大声地问，声音大部分都飘散在夹着雪的寒风里。

　　爱丝特原本垂着头，突然警惕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寻找姐姐的踪迹。萨凡娜更高，走得比她快，因此被安排在队伍比较靠前的位置。人群已经围起来了，但哪里都不见萨凡娜。

　　不远处传来长箭上弦的声音，爱丝特的心脏抽了一下。“有逃犯！”一个卫兵大叫道。

　　山谷底下躺着一个人，看不清是谁。爱丝特央求着身边跟自己绑在一起的人，让她去看一眼。

　　萨凡娜躺在山谷底下。那里或许曾经有一条小溪，但现在已经结冰了。山谷很深，几乎不可能下去，爱丝特无法想象姐姐是怎么爬到下面的。

　　萨凡娜毫无生息地躺在冰上，她身下的血液不断漫延，染红了冰面。

　　“不，”爱丝特试图把整件事当成一个噩梦，满心希望只要她这样想，事情就不是真的。

　　伊维特匆匆从营帐里赶来，她的声音很焦急，部分是因为看见爱丝特的脸色非常苍白。“发生什么了？”她抓住点名军官的领子，粗暴地问。

　　“有一个逃犯被射中了，在山谷下面，”军官赶快说。这个人可不是他能得罪的。

　　“快点找人把她救上来！”伊维特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她是国王陛下的重要俘虏，快点！”

　　从王城来的押送队里，缓缓走出一位带着狐皮帽子的军官。他是直接属于老国王的大臣，因此不必服从伊维特的命令。

　　他甚至懒得伸出拢在袖子里取暖的双手，像看热闹一样，伸出头，往山谷下面看了一眼。“救什么？她马上就要死了。让人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他甚至嗤笑了一下。

　　爱丝特跪在地上，不顾自尊，紧紧扯住狐皮帽军官下垂的衣摆：“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是我不愿意救吗？你看看，现在的雪有多大？逃犯肯定是趁没下雪的时候爬下去的。这个山谷太陡峭了，如果让人下去救，只会导致牺牲。”

　　“我可不想为了一个囚犯牺牲我的士兵，”他耸了耸肩。

　　爱丝特松开狐皮帽军官的衣摆，转而爬向伊维特。“你会帮我的，对吗？姐姐和我都救过你很多次，你会帮我们的，伊维特，对不对？”爱丝特涌出的泪水上，闪着雪花的彩色光芒。

　　狐皮帽军官挑起眉，看好戏一般，提醒道：“博福特大人，下去救人，必死无疑。我是因为您的请求，才特别优待这个犯人的，”他用下巴指了指爱丝特，“但您如果死了，老国王会怎样处置她，我不敢说。”

　　伊维特慢慢把爱丝特从地上扶起来。爱丝特恐惧地阅读着伊维特的神色，希望能看懂那是什么意思。

　　“爱丝特，我们节哀顺变吧。”伊维特最终说。

　　“我姐姐还没死呢！她就在下面，就在山谷下面，”爱丝特疯狂地用手指着山谷，就好像别人注意不到一样，“她还在流血，她的心还在跳……”

　　伊维特无声地摇摇头。

　　“好，”爱丝特艰难地用手撑着地面，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要下去，我要去救我姐姐。我求你把我放走。”她伸出绑着绳子的手腕。

　　伊维特对一位士兵说了些什么，爱丝特就被架了起来，往营帐的方向走去。“不要！”她疯狂地大喊着，却无济于事。

　　狐皮帽军官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伊维特站在原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伊维特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宫下雪的样子。一切都没变，只是她现在一无所有了。漂亮的平顶建筑在河岸边矗立着，王城广场上的街灯还是一样繁华。她现在不知道爱丝特在哪里，因为老国王把她带走了。

　　王宫里非常暖和。窗子用棉布细细地封好，就连没有人居住和经过的地方，走廊上都放着火盆，保持着春季的温暖。伊维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碎掉，没有崩溃，还原模原样地运转着。

　　“你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老国王这一次没有坐在他的王位上，大概是不再感到有必要强调自己的权威了。“扫除了平原城的障碍，下一步就是布伦特王国，懂吗？”

　　“我不会去攻打布伦特王国了，”伊维特低声说，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是乖巧的。

　　现在没有人说她有罪了，没有人会说她是“怪物公主”，相反，现在王宫里的人们都爱她，觉得她是上天赐给斯兰特王国的礼物。但是伊维特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由于我的错误，一个非常好的人死去了。她救过我的命，帮助过很多人。我不能去攻打布伦特王国，请您把我流放到荒野去吧。”

　　伊维特单膝跪在王座下，希望能回到她和威廉王子进行狩猎比赛的时候。如果早就知道父亲是这样，国王是这样，她会毫不犹豫，转头走出王宫，和爱丝特一起去平原城，再也不回头。

　　“你不在乎你的小情人了吗？”老国王问。

　　伊维特苦涩地笑了一下：“哪怕我为您征战，您依然能控制她，随时把她从我身边夺走，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您的部下不是早就把她带走了吗？”

　　“你能忍受荒野的严酷吗？……”老国王还想说什么，伊维特笑了起来：“您忘记了，我是在无人照顾、无人陪伴的凯特城堡长大的。何况，或许在荒野里死去更好，这样我就能赎我的罪了。”

　　她没有等老国王答复，就自己离开了红厅。外面还在下着雪，她没有骑马，也没有穿斗篷，回到郊区的凯特城堡时，天已经黑了。伊维特浑身都是雪，站在门厅上，疯狂地边笑边哭。

　　爱丝特如果知道自己死在流放途中，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伊维特想。想到这里，她几乎迫不及待了，虽然传达消息的官吏肯定不能马上就到，她却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流放时遭受的痛苦。

　　门厅里有另外一个身影，穿着深绿色的斗篷。伊维特有点恍惚。

　　一位女仆把大门关上，就把她们两人留在门厅里。

　　爱丝特像橱窗里不会动的人偶一样，蜷缩在靠背椅里。她从来到这儿的时候就没有动，一直到现在。她唯一的动作，就是睁开眼睛，看了伊维特一眼，然后把眼睛转回去，闭上。

　　看到她，伊维特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她匆忙地掸掉自己身上的雪，跪在扶手椅旁边，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你好吗？你生病了吗？你没事吧？”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爱丝特全都没有回答。爱丝特的状况看起来非常差，就连最平庸的医生看她一眼，都能知道她命不久矣了。

　　一旁的女仆端着食物，说：“博福特大人，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也不喝水。”

　　伊维特接过食物，想喂给爱丝特，但爱丝特只是厌恶地皱起眉头，把脸转到一边。

　　女仆离开了门厅。

　　“对不起，我知道，萨凡娜的死都是我的错，”伊维特垂着头，“我已经请求流放了，我不会去攻打布伦特王国的。”

　　她把一勺子水递到爱丝特唇边，爱丝特这一次虽然没有喝，但也没有转过脸去。爱丝特流下两行眼泪，她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抚摸着伊维特的脸颊。

　　“对不起，我之前打你了，我那个时候太生气了，”爱丝特断断续续地说，现在她说话很困难。

　　伊维特摇摇头，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压抑着欢欣雀跃的心情。现在这种快乐夹杂着沉重的负罪感，爱丝特又和她说话了。

　　“你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爱丝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现在她实在太瘦了，一眼看上去，只有瘦得病态的感觉。

　　“姐姐的死，全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么任性，不应该回应她吹出的鸟叫声，不应该出去见她。我很快就会死了，姐姐到时候会原谅我的。”

　　爱丝特脸上露出一种满意的表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有几秒钟，伊维特被恐惧笼罩了，以为她死去了。伊维特疯狂地摇晃着她，就好像这样可以阻止爱丝特自杀一样。

　　“你恨我吧，是我的错，你恨我吧。但是你不要死，可以吗？”伊维特胡乱地说着。

　　爱丝特再次睁开了眼睛，她苦笑着。

　　“我不恨你，但是我也不应该爱你。我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