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77、第 77 章

　　老国王现在看起来和那个虚弱、苍白的老人大不相同了。他穿着鲜艳的红色袍子，领子上点缀着一整圈白色的绒毛，一切都是鲜艳的，就像花园一样。他头顶上戴着嵌有红蓝宝石的金王冠，手里是金权杖。

　　伊维特恭敬地在红地毯上行礼。从这个角度看，老国王显得更加高大了，但伊维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尊敬他。事实是，她最近不能确定的事情太多了。

　　“起来吧，”即使是仁慈的话，老国王说出来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威严。

　　“您是为了什么事要见我？”伊维特试探性地问。

　　老国王举起一只手，表示他们暂时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他屏退其他人，问：“你对我的税法有什么意见吗？”

　　伊维特回答：“我不懂税收和法律，没有任何意见。”

　　老国王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他苍老松垮的脸皮，实在和这一身鲜艳的华服不相称。“我相信你心里一定有一些猜想。你觉得我要用这些税做什么？”

　　“这是您的决定，我……”伊维特被打断了。“说出来，”老国王命令道。

　　或许这就是她曾经梦想的一切。有父亲在自己身边，她就不必审慎地观察每一个意见，可以虔诚地听从长者的教诲，而且只是听从就好。她或许一直想要过这样简单的生活，但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忍受“只是听从”的人。

　　“您可能要修建一些大型建筑，或是开垦北部的荒地，”伊维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每一任国王都会修筑一些大型建筑，以免历史忘记了他们的名字。谁又不想开发北部寒冷的荒野呢？

　　“错了，我要向布伦特王国开战。”老国王紧紧盯着伊维特，这让她想吐。

　　“为什么？”伊维特顾不上礼节和谨慎，“和苏尔士王国的战争刚刚结束，甚至爆发了农民起义，很多大臣都跟着埃德琳王后逃往国外，我们应该谨慎一点。”

　　“现在你不说‘那是您的决定’了，”老国王笑了起来，但他的眼睛没有笑，还是一样阴冷。“布伦特王国是诺顿公爵的故土。”

　　这就是他发动战争的原因，不顾一切代价和牺牲，仅仅因为抢了自己王位的人来自那个地方。

　　“不行，我不会上前线的，”伊维特坚定地说。

　　平原城位于布伦特王国和斯兰特王国交界的地方，她不愿意亲手毁了爱丝特魂牵梦萦的故乡。

　　“你必须去，”老国王武断地说，现在他开始显得有些愤怒了。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战争公主’，如果你到前线去，有一半的敌军会闻风而逃的，”老国王笑起来，似乎是在赞美，但伊维特能听到的只有讽刺。他已经老了，不可能亲临战场，所以伊维特要替他去做。

　　“你不是把我们博福特家族的荣耀看得很重要吗？这就是我们的荣耀。我们要扫荡诺顿公爵出生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知道，博福特家族是不可以被欺侮的。”老国王循循善诱，好像伊维特是一个还没想清楚的孩子。

　　“战争的代价太大了，”伊维特依然没有松口。

　　老国王阴郁地看着她，他在房间里转着圈，把伊维特围在中间。伊维特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只是父亲用来一雪前耻的工具，一把锋利的长剑，就像诺顿公爵对待她的方式一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把戏吗？”老国王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吐字很清晰，清晰到每个字都有锋利的感觉，让人不想再听下去。

　　“你不结婚，和年轻女人住在一起，真有意思……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癖好，但你帮她收留那些叛乱的男爵。那些人，都是我在法案上签字，我要送上断头台的。”

　　伊维特单膝跪下，说：“请您惩罚我。”

　　她不知道是谁泄露了秘密，但现在看来，只要老国王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她就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我怎么会惩罚你呢？但艾登小姐，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或许我会考虑把她许配给阿诺德家族的米歇尔。”老国王的眼睛向侧上方转了转，在设想一个婚礼的画面，“作为一个平民女孩，能得到王室指配的婚姻，对她来说还能有更加幸运的事吗？”

　　“你会去的，对吗？带着宣战的大使，还有二十万人马。我在王城等你凯旋的消息，亲爱的女儿。”老国王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

　　伊维特低着头，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真奇怪，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威胁，为什么会觉得沮丧和失望呢？

　　安斯利城堡是一个比较小的城堡，跟一些大教堂一样大。一部分是因为平原城太冷了，更多的空间只会吹进更多的风，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克莱门特夫妇喜欢小而温暖的家庭。

　　萨凡娜招来女仆，让她为餐桌对面的老者倒一碗汤。老者是名义上平原城的领主，但他实在是太老了，已经听不清东西，也不太说话，绝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自己的宗教精神世界里，只偶尔对外界作出反应。

　　长桌上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很年轻，也都是贵族。餐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黄铜铭牌，上面写着“黄金协会”。萨凡娜坐在餐桌的主位上，举起金边的玻璃杯，香槟在其中缓缓摇晃。

　　“敬财富！”萨凡娜高声说。

　　人们爆发出一阵欢笑声，稀稀落落地跟着说，有些人只是径直把酒吞了下去，满足地打起一个酒嗝。

　　“敬自由！”女仆又为萨凡娜倒了一杯。有个金发男人站起来一同高喊“自由”，快把房顶的枝形吊灯震下来了。

　　“敬法案！”萨凡娜最后说。

　　这一次，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有人高叫起来，好像萨凡娜刚刚引爆了烟花一样。有人站起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举起双手呼喊。男仆着急地整理着桌布，希望客人不要把整张桌子掀翻。

　　老者依然双眼向上，沉浸在他的心里，女仆用叉子喂他切好的小牛肉，他嘴上感觉到什么，就咽下去，眼睛依然看着穹顶，好像那里有一场好戏正在上演。

　　在嘈杂的环境里，萨凡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座位，几乎没有人发现。她披上厚厚的狼皮斗篷，平原城已经下雪了，她站在露台上，从女仆手里拿过一张军营传来的便条。

　　她创建了一个商人联合在一起的组织，“黄金协会”，他们致力于改变斯兰特王国的贸易规则，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违反法律只是必经之路。他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军队。

　　“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萨凡娜问。

　　打扮成女仆的情报人员立刻回答：“是从坎帕尼要塞传来的，斯兰特王城的大使现在已经到了。据说，他们的军队紧随其后，将军是……”

　　“伊维特·博福特，我知道。”萨凡娜说，“带我去见大使。”

　　要说安斯利城堡还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没有地牢。克莱门特夫妇可不喜欢那种全是血腥味的地方，所以他们干脆没有建造这个东西。因此，萨凡娜是在一间温馨的小会客室和大使见面的。

　　安斯利城堡曾经毁于大火，即使重建，也只能尽力追溯岁月的效力。这个房间被布置成萨凡娜和爱丝特小时候的样子，母亲喜欢的诗歌和戏剧集摆在书架上，墙上挂着常青树叶子的花环。

　　萨凡娜原本不想让任何人进入这里，但这里也是唯一没人知道的地方。原本是给爱丝特的惊喜，现在被用作和斯兰特大使谈判的场所。

　　“您知道的，我会代表平原城的领主谈话，他已经八九十岁了，”萨凡娜显得非常亲和，好像斯兰特大使只是一位偶然路过、进来喝茶的客人。

　　斯兰特大使长得像一个装上脑袋的球，他披着一套黑斗篷，斗篷上积了厚厚的雪。他的鼻子和脸颊被冻得通红。女仆帮他把身上的雪弄干净，他才得以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了吱呀的声音，萨凡娜开始后悔使用这个房间了，或许被人偷听也没那么糟糕。

　　“那好吧，”大使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希望她真的是有实权的人，他看出来她的确是，“我们会在一星期内向布伦特王国开战，你需要确保平原城提供战争的资源。士兵，粮食，衣服……所有东西。”

　　从行政上说，平原城的确是斯兰特王国的一部分。但就像所有的边境城市一样，它有它自己的主意。跟布伦特王国中断贸易，在平原城聚集的商人可是不会同意的。

　　“抱歉，您说什么？”萨凡娜笑着说，“平原城还没有同意这场战争呢。”

　　大使似乎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他的脚已经冻僵了，因此只是中途落回椅子上。“这是国王陛下的决定，不需要你们的同意，”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冷漠而警惕。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们不会让您通过边境，去布伦特王国宣战的，您只能和我们一起待在这里，”萨凡娜玩弄着桌布边缘的金色流苏，它划过手指时有一种特殊的触感，“或者，您可以帮我们个忙。”

　　萨凡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卷羊皮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书记员亲手誊写过一遍的。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代表平原城，以及斯兰特王国所有的商人，向国王提出的一份法案。”萨凡娜像指出树的种类一样，耐心地解释着。

　　“法案？是哪一位大臣提出的法案？”大使被搞糊涂了，只有大臣才有资格草拟一份法案，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金发的贵族男子走了进来。他脸上还带着酒酡的红色，眼神是清醒的。他朝萨凡娜挤眉弄眼：“你不会跟他说，‘我们是一个心怀上帝的商人协会’吧？”

　　“我可没有说那样的话，”萨凡娜摊开手。

　　金发男人在椅子上毫无礼仪地坐了下来，身子倾斜得跟躺也没什么分别，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你得说他能听懂的，这些官吏的脑子里都是泥浆。”萨凡娜甚至没费力气憋笑。

　　金发男人俯身向前：“我们有自己的军队，我们是一窝土匪，一群准备干坏事的人。但是现在，我们决定先跟老国王谈谈，要是他同意我们的条件，”他修长的手指在羊皮纸上点了点，“那我们就老实下来，但要是不那样的话……”

　　金发男人故意把结尾留成一个空白，话都没说完，就走出了会客厅。女仆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他大声要酒的声音就传进了会客厅，萨凡娜无奈地笑了笑，她应该在黄金协会里颁布一项禁酒令的。

　　大使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心情平复下来，他拿起那卷羊皮纸，仔细地看了又看。上面大部分条款是关于减轻商业税的，还有一些简化手续、人口自由流动的要求。

　　大使转过身，谨慎地说：“我不能保证这些要求全部会被满足，但我会回到王城，把法案呈给国王陛下。”

　　“再好不过了。”其实，就算大使没有来，他们迟早有一天也会自己去找老国王的。萨凡娜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株盆栽的叶子，在寒冷的平原城，它很难养活，但她记得爱丝特喜欢这些花草。

　　“我忘记问您的名字了，”大使看起来完全是随口一提，“如果您就是著名的商人萨凡娜·艾登的话，我有消息要带给您。”

　　“什么？”

　　“您的妹妹爱丝特·艾登随着出征军队，正向平原城赶来，”大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如果您要违抗国王陛下，至少应该先想想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