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34、第 34 章

　　伊维特从活板门爬出来之后，几乎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她找到自己的马，骑上去，恍惚地在马上颠簸着，看着自己沾上鲜血的双手。以前她并不觉得手上的血有什么问题。森林里的猎物会流血，敌人会流血。但这是她同父异母哥哥的血。

　　逃难的村民们拖家带口，从她身边经过，诧异地看着她。她逆着人流，一路上看见了很多不同的脸，黧黑的太阳的颜色，丑陋的苦难的皱纹，仿佛就要哭出血来，但是却忍住不哭的神态。

　　伊维特来到被士兵劫掠的小村庄，从马上跳下来，看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士兵，拔出长剑，一剑捅进他的胸口。

　　“恩人！”从士兵手里挣脱出一个孩子，双眼流着泪，在脸上冲出一道烟灰的沟壑。这孩子很快跑开了，进入村民们逃难的人潮。

　　伊维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她在哄闹的人群，到处倒塌的着火房屋里，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雷鸣一般轰响。

　　她冲进村庄，又抓住一个苏尔士士兵，用长剑砍断他的脖子。

　　莫伊拉·怀特的衣服完全乱了，脸上也沾满了烟灰，她原本精心打扮，希望能让住在小村子里的母亲开心。她急匆匆地在路上跑着，看起来好像要去什么地方，非常着急。

　　弟弟罗里·怀特紧跟在后面，他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却竭力忍耐着。在一从一人高的杂草后面，他终于追上了姐姐，声音凄惨地说：“母亲真的死了，姐姐，你不要再找她了。”

　　“你放开我，”莫伊拉·怀特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母亲没死，我要去找她。”

　　“你忘了吗，姐姐，刚才我们在树林里看见她的身体了……”弟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姐姐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痛苦不堪地大叫起来。

　　莫伊拉·怀特抬起头，双眼黯淡无光，突然，她看见手拿长剑的伊维特。她马上站起来，拔出自己身上的长剑，同时转过头，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对弟弟说：“首领在那里！我们是骑士，必须保护她离开这里。”

　　弟弟无比哀怜地看着像是已经疯掉了的姐姐，带着妥协说：“好吧。”他也拔出了腰侧的长剑，防备地看着四周的废墟，时刻准备杀死苏尔士的士兵。

　　伊维特没有看见怀特姐弟，她绕了一个圈，不记得自己和多少个士兵作战过，回到了小村庄门口。她感觉越来越好，自己好像越来越清醒，越来越理智了。尽管如果爱丝特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说，她是受到太大刺激，需要休息了。

　　她看见一只雪白的信鸽，被苏尔士士兵一箭射下来。她急忙冲上前，提剑杀了那个士兵，但信鸽已经落到了一户农家的水井里。伊维特视力很好，她看见信鸽腿上红蓝两色的标识，那是来自塞利西亚城堡的信鸽。

　　绕过水井，伊维特撞见一队骑着马的人。对方同时也注意到了这个浑身浴血的人。最前面的士兵拔出长剑，向马下挥砍。伊维特立刻用剑格挡，剑刃在空中擦出火花。披着红色披风的卫兵队长大叫道：“停下，这是我们的领主！”

　　挥砍的士兵立刻向后退缩，神情惊惶地看着身上衣服都在滴血的伊维特。她低头看了一眼，抬起自己的脚，发现自己的靴子在身后留下了无数个血红的脚印。

　　卫兵队长从马上跳下来，在伊维特面前单膝跪下：“领主，城郊发生苏尔士军队劫掠的消息传到城堡，您不在，我们擅自带兵过来了。”

　　他双手抱拳举起，头垂下来看着地面，似乎是在等待伊维特处置他的罪过。伊维特用左手干净的袖子把脸擦干净，那条长长的疤痕让她看起来非常可怕。“你做得很好。”她用威严的声调说。卫兵队长身后，卫兵们相互对视一眼：这好像真的是他们的领主。

　　刚才的信鸽就是他发过来的。伊维特想了一下，叫出他的名字：“你是内森·约瑟夫，对吗？”

　　内森·约瑟夫没想到领主记住了他的名字，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伊维特示意他站起来。

　　“搜索村庄，杀掉遇见的苏尔士士兵，”伊维特简洁地说，“但是看见军官，带到我面前来，我要审问他。遇见村民，帮他们逃走。”

　　队长大喊了几声，把领主的命令传达下去。几个年轻士兵开始用不一样的眼光看着伊维特。原来他真的会帮我们赶走苏尔士人，对视的士兵用眼神跟同伴说。

　　伊维特皱起眉头，这些士兵的纪律太差了，竟然在队伍里交头接耳。但现在不是强调纪律的时候。她举起一只手，让卫兵们平静下来，她说：“提着人头，到城堡外面的草坪领赏。一个人头换一个金币。”

　　士兵们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伊维特，内森·约瑟夫凑到伊维特耳边，压低声音说：“领主，这奖赏的金额太大了。您可以改成两个银币。”

　　“我说了一个金币，就是一个金币。”伊维特没有回答内森·约瑟夫，扬起声音，肯定地向所有士兵说。

　　按照内森·约瑟夫的命令，士兵们分成小队，开始在村庄里搜索。

　　内森·约瑟夫本人，则作为卫兵队长，跟在伊维特身边，保护她。伊维特对此感到无所谓，旧领主约克·威尔斯或许需要保护，但是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不远处，一座着了火的小庄园的方向，一个面无表情的军官出现了。他叫做威尔伯·纳萨涅伊，但是没有人叫他的名字，撒迦利亚夫人只会轻蔑地叫他“亲爱的”，部下则叫他“长官”。

　　内森·约瑟夫注意到了这位军人，但是他没有说话，看着伊维特朝那个方向走去。

　　“幸会，亨利·博福特。我是苏尔士国王亚历山大三世的荣誉骑士。”威尔伯·纳萨涅伊对伊维特说，他突然从一片倾倒的土墙后面冒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官。其中一个侍卫官不知为何鼻青脸肿的。

　　“很高兴见到你。”但伊维特的表情说着相反的话，她表情散发着满满的敌意，不再像以前一样平静镇定。“根据沼泽城的法令，士兵不能烧杀抢掠。你和你的士兵犯下了叛国罪。”

　　军官纳萨涅伊哈哈大笑，眼神中没有一点笑意。“我的祖国是苏尔士王国，不是斯兰特，我怎么会犯下叛国罪呢？我的士兵经历长途跋涉，一路北上才到达这里，他们需要一点回报。作为士官，我必须给他们这点消遣。”

　　穿绿色衣服的苏尔士军队，以及塞利西亚城堡的卫兵，全都靠拢过来。莫伊拉·怀特注意到这边的异动，或者说她仅仅是注意到了自己的首领伊维特，因此慢慢向这边靠近。弟弟罗里担忧地跟着她，试图拉住姐姐，但无法阻止。

　　内森·约瑟夫突然开口：“尊敬的军官，威尔伯·纳萨涅伊，您的军队有一半都聚集在这里。我记得您还负责守卫苏尔士王国在沼泽城附近的国界线，现在国界线上，难道无人看守吗？”

　　军官纳萨涅伊挑了挑眉，虽然不知道这个卫兵队长为何提起这件事，他说：“你认为现在会有人偷渡吗？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内森·约瑟夫忽略了军官纳萨涅伊的轻蔑语气，他咬紧牙关，拔出长剑，对着天空一挥，仿佛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高声说：“只要您和您的士兵继续留在这里，我可以把领主博福特交给您！”

　　他把长剑架在伊维特脖子上，伊维特反应更快，矮下身子，从卫兵队长的手下逃脱了。她也举起自己的长剑，与内森·约瑟夫针锋相对，两人僵持着。

　　莫伊拉·怀特虽然精神崩溃，却丝毫没有忘记自己作为骑士的剑术，她杀死两个苏尔士士兵，钻进了包围圈，站在首领背后，保护着伊维特。弟弟罗里也紧跟在她身后，挡住了几个试图攻击姐姐的人。

　　军官纳萨涅伊站在外围，冷笑了几声：“真是一场好戏。亨利·博福特，你似乎没有得到手下人的忠诚啊。”

　　对军官纳萨涅伊来说，无论是内森·约瑟夫杀了领主，还是领主杀了内森·约瑟夫，他都能从中获利。他早就厌倦了在沼泽地旁边扎营的日子，晚上巡逻还要担心被蛇咬伤，那个巨大的塞利西亚城堡看起来很不错。

　　伊维特说：“内森·约瑟夫，我并没有亏待你，你为什么计划要越境逃跑？”

　　内森·约瑟夫咬了咬后槽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在巴贝多港等待着他，如果这一次逃跑不成功，就没有下一次了。他特意带兵出来，并不是为了镇压什么劫掠，而是因为这个小村庄是通往巴贝多港的必经之路。

　　“想逃出沼泽城的人，跟我来！”内森·约瑟夫大吼一声，飞身上马，调转马头，往小村庄的西面冲出去。

　　沼泽城跟斯兰特王国的贸易联系已经中断了很久，作为一座交易宝石的城市，它已经弹尽粮绝。很多人家里已经连前年储存下来的燕麦都吃完了。

　　大概有二十个士兵转过身，追随着他们的卫兵队长，往边境线逃去。

　　伊维特手下的兵力瞬间变得弱势。军官纳萨涅伊的士兵们包围过来。一个胆怯的卫兵小声说：“领主，我们投降吧。”

　　伊维特抓着他的衣领，一剑杀死了他。其他卫兵们震惊地看着满身是血的领主，他们曾经以为，这个年轻的贵族男人，会是一位宅心仁厚的领主。现在看来他们错了，这个人比曾经的领主约克·威尔斯更冷血。

　　“谁都不准说投降。”伊维特的下巴上还在滴血，让她说的话更加有威严。

　　军官纳萨涅伊朝自己的手下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他们接受到了信号，立刻发起进攻。卫兵们还沉浸在同伴被处死的震惊当中，对杀红了眼的苏尔士人毫无还手之力。

　　“爷爷！”莫伊拉·怀特突然发出一声不像是人的叫声。她叫的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爷爷，而只是小村庄里常常坐在村口的一位老人。老人身边站着伊维特救下的那个小孩，小孩用食指指着伊维特，说：“他就是恩人。”

　　老人举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苏尔士人。暴怒的士兵转过身，挥起沾满血的长剑。老人躲了一下，但肩膀还是受伤了。

　　从半烧焦的橡树后，土墙和废墟后，无数脸上身上沾满污泥和烟灰的村民，像鬼魂一样出现了。他们的目光比任何一个向往荣耀的骑士还要决绝。他们拿着装在长棍上的镰刀，生了锈的连枷，有些人甚至只有一根木棍，加入了战场。

　　军官纳萨涅伊见状不对，立刻向后退。战场中央，一个村民抢走了苏尔士兵的长剑，用他自己的剑杀了他。“把苏尔士人赶走！”这句话原本只像是无意义的吼声，却在人群中激荡起不息的回响。

　　“一个苏尔士人的脑袋，换一个金币！”伊维特的喊声在小村庄的废墟里响起。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很多村民死了，他们差不多是手无寸铁，却宁愿牺牲，也要冲上来，保护自己的家园。伊维特已经像往常一样镇定了，她像卫兵队长一样，指挥着剩下的几十个卫兵们，挖出一个个坑，掩埋牺牲和被害的村民。

　　“我是亨利·博福特，我承诺每个人的金币，包括杀死苏尔士人的村民，都会支付。”伊维特的声音平稳，“愿意加入城堡卫兵队伍，保护沼泽城的村民，可以跟着我，回到塞利西亚城堡。”

　　她从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二十几块金币。这些金币显然是不够的，她让村民站在队伍前面，优先把金币给他们。

　　一个村民把人头扔在半烧焦的橡树下，伊维特按照约定，从手心里挑出一块金币，递给他。村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对自己的亲人说了些什么，突然说：“领主，我愿意当卫兵。”

　　伊维特点点头，让他去卫兵的队伍后面站着。

　　一个强壮的男性村民，拿来了六个人头，挑战性地看了伊维特一眼，似乎是认为她不可能支付这么多钱。伊维特照样从手心里挑出六个金币，交给他，并且让他自己数清楚。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金币。“烧掉的房子可以买回来了。”他激动地对自己幸存的家人说。

　　等到行赏结束，士兵的队伍后面已经站了几十个村民，他们都穿着粗布衣服。有些人失去了家人，心灰意冷，认为这或许是个好出路。有些人只是想向苏尔士人报仇。

　　莫伊拉·怀特在弟弟的安慰下，完全恢复了正常。她来到伊维特面前，单膝下跪，即使她已经宣誓过一次了，还是说：“我发誓向您效忠。”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她不再是为了奥古斯大人报仇的愿望而宣誓，而是真心实意，愿意将自己的忠诚献给眼前这个满脸血迹的女人。

　　“我宣誓为荣耀而战，永远信任我的骑士。”伊维特低声说，把手指轻轻放在莫伊拉·怀特双手举起的长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