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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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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参加那些宴会。贵妇们总是追着我问来问去,琢磨一些珠宝和绯闻。”
爱丝特的声音有一点冷淡,但听起来更像是委屈。
伊维特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终于停下来,坐在爱丝特身边,说:“只有你能帮我了。撒迦利亚夫人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不能直接去问她。”
爱丝特终于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伊维特一眼,眼中是深深的谴责。“好……我会去做的,我会帮你的。但我真讨厌自己,这样就原谅你了。”
伊维特停顿了一下,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这句话重复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从前重复的重量加在这一句上面,让它变得不那么抱歉,而是充满了无法表达的愧疚。
她已经把金币箱等价的财富还给了爱丝特,但她们两人都清楚,那只是金子而已。被欺骗造成的裂缝是无法弥补的。而且,爱丝特一直怀疑的事情被证实了,不仅是姐姐,而且是愿意带着她跋涉的伊维特,都认为爱丝特是个软弱的、没有用的女人,就像她自己也暗暗怀疑的那样。
“那是我的错吗?我没有把头发剪短,我没有学习射箭和剑术,我没有账本和产权……所以我变成你们的累赘了,所以你们甚至都不能信任我。”在几天前的一次吵架里,爱丝特曾经这样说。
因为姐姐和伊维特是非常不一样的女人,所以待在她们身边的爱丝特,只能忍受这些不一样造成的痛苦。
爱丝特伸出手,让伊维特看。她的两只手上都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是旧的,有些还在渗血。爱丝特把袖子放下来,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开心:“你看,我在学剑术呢。”
爱丝特不笨,但是她没有从小开始学习,一切只能从头开始,进步非常慢,慢到有时候她会着急得偷偷哭。
她没办法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跟姐姐、跟伊维特一样,但她必须去做,这样会让她心里感觉好一点。
伊维特轻轻帮她整理好袖子,掖好包着伤口的纱巾。“你没必要这么做的。”伊维特几乎毫无自觉地说,尽管她根本没有思考这到底有没有必要。
“我马上就去拜访撒迦利亚夫人,她一定正在举行沙龙呢。”爱丝特也用轻柔的声音说,“我不会再要求你对我诚实了。如果我很强大的话,姐姐也不会忌惮让我知情,对吗?有一天,我会知道所有事情的。因为我应该知道,别人会这么想。”
伊维特突然紧紧抱住她,甚至没有考虑爱丝特的反应。她闻到了自己已经很熟悉,会在夜半梦醒时分暗自想念的气味,第一次见她时就注意到的气味。爱丝特挣脱开。
“你在干什么?”爱丝特的耳朵也红了。
伊维特马上说:“对不起。”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把手缩在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爱丝特无言地摇了摇头,她转过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就好像她真的很在乎和撒迦利亚夫人的会面似的,其实她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她心情平静下来,对伊维特说:“一定是因为你一直在扮演‘亨利·博福特’,我知道的,我以前也经历过。我爱上了一个扮演罗密欧的女演员。”
“你说什么?”伊维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从没想过爱丝特竟然有自己的感情经历。
爱丝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是啊,那时候我还很小,和她搭戏的时候,我不知道她不是男人。她后来去外国的大剧院了,要不然,我们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呢。”
伊维特生硬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虽然她没有一点不懂的地方。伊维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回事,也没有准备好从现在开始考虑。
爱丝特继续用那种充满理解和怜悯的语气说话,伊维特现在有点讨厌这种语气了。“你需要一些时间,好好地思考一下,你会想通的。我当初也是那样。我走了。”爱丝特在房间里左顾右盼,找来女仆梅丽·佩皮斯,让她服侍伊维特,今晚就在这里睡下。
……
爱丝特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粉色的网纱遮住了她的面容。看门的守卫已经对她很熟悉,不需要马夫进门,就知道是她来了。女仆领着爱丝特上楼,虽然来过很多次,但还是像模像样地伸手指引着方向。
沙龙的派头全都做足了,房间里飘着红酒和食物的香气,客厅里的每把椅子都朝着不同的方向,边上站着一个拉小提琴的乐手,就连他的燕尾服上都绣着金线。一个和苏尔士国王有亲戚关系的老太太躺在靠背椅里,几乎要陷下去了,像个婴儿一样沉沉睡着。
老太太就是这场宴会上最重要的宾客,尽管她与撒迦利亚夫人最爱好谈论的文学、音乐、绘画等全都毫无关系,并且牙都掉光了,连欣赏撒迦利亚夫人精心准备的甜点都做不到。
爱丝特小心地穿过拥挤在一起交谈着的人们,这个地方并不狭窄,但人们乐意拢在一起,似乎沙龙就要提供一个比正式的晚宴更加亲密的氛围。
为了照顾已经入睡的老太太,撒迦利亚夫人在水晶吊灯下面,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着话,导致她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催眠的呢喃。人们也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好几次,撒迦利亚夫人和一位宾客分别谈论着两个不同的钢琴家,谈得有来有回,还以为对方跟自己想得一样呢。
爱丝特耸了耸肩,在看不到的地方。房间里飘着浓郁的白色烟雾,这是从寒冷的布伦特王国传来的时尚,虽然沼泽城不仅不寒冷,还像一个蒸笼一样。爱丝特被香薰呛得一连咳嗽了好几声,一个男爵以为她得了肺结核,厌恶地用胸前的方巾遮住鼻子。
“你来了,”撒迦利亚夫人惊喜地说,还是用那低低的声音,“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我早就说过,如果不加入社交界,将是社交界的损失。”
她热切地和爱丝特攀谈着,看爱丝特不像往常一样,今天格外表现出对珠宝和绯闻的注意,以为爱丝特已经终于准备好加入社交界了,神秘地对她一笑:“或许你还不到年纪……像我这样的年纪。但是社交界的贵妇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哈哈……等我带你去玫瑰剧院,你就知道了。”
撒迦利亚夫人似乎特别忙,在沙龙上跟一个人攀谈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她同时又是非常善于谈话的人,尽管分配到每个宾客身上的时间很少,却还是能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被照顾了,甚至感到自己是被特殊偏爱的宾客。
爱丝特并没有听懂关于玫瑰剧院的事情,不过撒迦利亚夫人已经进行过谈话,说明女主人已经知道她进入房子,她也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了。
爱丝特目标明确,从一个坐在香薰旁边,打着瞌睡的女仆身后走过去,悄悄地绕上旋转的楼梯。她多看了女仆一眼,怀疑她是被浓重的香薰给熏晕倒了。
楼上是一些另有目的的宾客。撒迦利亚夫人的宴会上,人人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可不是夫人说着玩的。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有夫之妇正在墙角互诉衷情,爱丝特挑了挑眉,装作没看见,朝撒迦利亚夫人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有一个本子,记录着每一天宴会的名单。虽然爱丝特不觉得夫人会愚蠢到把那个假的“亨利·博福特”也记录在内,但这是她们唯一的办法了。如果没有记录,爱丝特只能直接去问撒迦利亚夫人。
一个年龄和肤色均与撒迦利亚夫人相仿的贵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像长毛猫的年轻男孩。爱丝特吓了一跳,随即想起夫人在楼下。年轻男孩在贵妇人的手心里喝酒,爱丝特一下子就知道“玫瑰剧院”是什么意思了。
书房里,空气非常冷清,爱丝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感觉没有香薰的世界非常美妙。这里没有点灯,外面已经是黄昏了,光线非常昏暗。就在桌子正中间的地方,仿佛一个陷阱似的,摆放着那个爱丝特见过很多次的涂金笔记本。
屋子里有一架从东方进口的屏风,上面雕刻着巨大的花朵,连花瓣表面的绒毛都刻得一清二楚。爱丝特从桌子上抓起笔记本,躲到屏风后面,开始细细地翻阅。
窗外,一队涂着红色装饰的队伍驶到白房子附近。几个苏尔士士兵从马上跳下来。他们进入白房子,连门房的要求都置之不理,把可怜的门房推倒在地,闯进了撒迦利亚夫人的宅邸。
有几张字迹潦草的收据和账单从笔记本里散落出来,爱丝特蹲在地上,随手把它们拢在自己怀里,认真辨认着笔记本上花体的苏尔士语。昨天晚上……她快速浏览了一遍,宾客名单里并没有首字母和亨利·博福特一样的人。她甚至找了一遍“伊维特·博福特”,还有“公主”,一无所获。
书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年轻男人拉着撒迦利亚夫人的衣角,把她推到书桌上。两个人动作非常着急,甚至碰倒了一瓶墨水,玻璃瓶摔碎在地上,无人在意。这个男人的年纪才和爱丝特一样,说他是撒迦利亚夫人的儿子也没问题。
爱丝特尴尬地从屏风的缝隙里收回目光,转过头打量屏风后的窗子。外面没有阳台,也不能跳下去。爱丝特把笔记本藏在一个柜子的夹角里,站了起来,几张收据和账单从她膝盖上落下去。她连忙弯下腰,捡起纸片,塞进自己裙子的口袋里。
“谁?”
爱丝特紧紧抓着自己口袋里的短刀,她真的不希望产生冲突,但自己无法解释。
书房的门又打开了。一个苏尔士军官走进来,没有行礼,也没有像社交界的那些人一样,先进行一套假装亲热的寒暄。军官把门完全打开,木门狠狠撞在墙上,好像发出了一声怒吼。
军官的声音里有一种冷嘲热讽的语气:“夫人,您也不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国王陛下吧。”
年轻男人动作很快地从撒迦利亚夫人身上爬下来,他似乎对此很娴熟,甚至抽出手来帮夫人把衣服整理好。夫人的神色不变,脸上完全没有尴尬的表现,她很自然地对军官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金子,放在军官手里。
军官咳嗽了一声,年轻男人连忙从他让出来的缝隙里逃出了门。
军官调整脸上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撒迦利亚夫人看着书桌,摆弄着桌上的东西,实际上是在等军官说话。她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我的笔记本呢?”
爱丝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隙,准备跳下去。
军官开口说:“国王陛下召您回去。他把北面的库尔泽城赐给了将军,需要您在契约上签字。”
撒迦利亚夫人冷笑了一下:“战争,战争,又是战争。现在什么都是战争最重要,我待在这里就是为了他的战争,他却把我的封地赐给将军。如果我是王后,一定毫无怨言,但我只是一个情妇。替我给国王陛下带话,问他的新情妇身体好不好。”
“您没必要生气,”军官面无表情地说,“国王陛下最信任的女人还是您。而且,苏尔士王国的财富,就是您的财富,国王陛下不会亏待您的。”
撒迦利亚夫人可不会那么轻易让步,她说:“让将军带着契约到沼泽城来找我,否则免谈。我要他知道,这座城是我给他的,不是苏尔士高贵的国王陛下。”
军官无论怎么劝说,撒迦利亚夫人都不松口,铁了心要这样回复苏尔士国王的要求。军官离开了白房子。
撒迦利亚夫人靠在书桌上,叹了口气,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的笔记本到底去哪儿了?”她心不在焉地说。
年轻男人仿佛鬼魅一样,从黑暗的地方钻了出来,又把撒迦利亚夫人拢进自己怀里。他帮夫人揉着额角,脸上满是关心的神色:“夫人,我们出去吧,喝一些热红酒,就会感觉好多了。”
撒迦利亚夫人看起来无比疲惫,任由年轻男人搀扶着她。“但愿如此吧。”她喃喃自语道。两人离开了书房。
爱丝特从屏风后出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地上还有一张之前掉下来的纸片。她赶紧把纸片捡起来,眼睛无意扫到上面的文字。
“亨利”,但是被涂黑了,一个新的名字写在下面,“伯尼·布尔沃”。
如果那个假的“亨利·博福特”有自己的名字,大概就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