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27、第 27 章

　　这个窄窄的石头房子如今人满为患，旅社老板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出现在这里。伊维特拒绝住进撒迦利亚夫人的漂亮白房子，她和爱丝特仍然以夫妻的身份寄寓在石头房子里。

　　这里的家具变得更好了，好到粗糙的石头墙面配不上它们。撒迦利亚夫人送来一批又一批的苏尔士进口用品，有时一天之内有八次，仆人们满头大汗地搬运着精致易碎的礼物进入旅舍。旅舍老板远远地躲了起来，只在照料马匹和收取租金的时候露面。

　　沼泽城的人们都知道亨利·博福特就住在外面的石头旅舍里。常常有人成群结队到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观看，好像伊维特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动物。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送来土豆、鸡蛋和当地一种风味特殊的小麦面包，全都堆在石头旅舍门口，上层的西红柿压坏了下层的。

　　人们对亨利·博福特的揣测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对他为什么住在一个石头旅舍，为什么和一个绿眼睛的年轻姑娘结了婚，为什么来到沼泽城，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离奇的故事有很多，最让领主害怕的是，他是来夺回塞利西亚城堡的。领主约克迅速地改变了主意，送来各种博福特家族的古老器物，希望能和伊维特交好。

　　爱丝特出门时不得不盖上面纱，以免那些热情的女人们好奇地问个不停。

　　今天她回到石头旅舍时，把采购到的面包和一罐热汤放在桌上，从篮子里拿出一小捧莓果，是包在很大的草叶里的。

　　“一个小孩子送的，”爱丝特若无其事地说。

　　伊维特抬起头，她们已经约定好，不会随意收取别人送来的食物。

　　爱丝特一边把面包切成小片，一边说：“他叫罗伯特·莫里斯，他妈妈还怀着孕。”爱丝特不仅不会做饭，切的面包连厚度都不一样，侧面是一些尖锐的三角形。

　　奥古斯死后，骑士罗伯特·莫里斯把他的妹妹——贝丝·麦克米伦——送上去海外与家族团聚的船，自己留下来，为奥古斯报仇。他也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一样的名字，就像伊维特创造的假身份，名字与老国王一样。

　　伊维特走到桌边，打开草叶，挑出一颗莓果，尝了尝。

　　很酸，只有一点点甜味，但或许是那个孩子能找到的最甜的莓果了。

　　爱丝特笑起来。她从拜访撒迦利亚夫人家那天开始产生的奇怪感觉，一直萦绕着自己，她总觉得伊维特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

　　帮助那个孩子，除了他看起来很可怜之外，还有爱丝特渴望看见伊维特表露善意的愿望——她会是善良的，一定会的。

　　爱丝特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小条缝隙，让门外的小孩进来。他圆乎乎的小脸蛋上布满了雀斑，怯生生地拉着爱丝特的衣摆。

　　在他身后，一个挺着大肚子，满面愁容的女人，也进入了房间。她的脚步很慢，时刻提防着脚下的地面是否平整，但比起对惨淡未来的担忧，对肚里孩子的担忧又显得不值一提了。她一看到那个丈夫曾经描述过的人，就双眼一齐流下泪水。

　　梅洛伊·莫里斯抽噎着，在爱丝特的安抚下，慢慢坐在靠背椅上，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请您救救我们吧。”

　　伊维特看着那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但想必也是无依无靠的。

　　“我可以给你们钱。”伊维特温和地说。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这是沼泽城沿海地区的商人们发明的新玩意，保守的王城人士还持观望态度，但在沼泽城已经足够有信用。她写下了一个梅洛伊·莫里斯永远也用不完的金额。

　　“不，不是钱，”梅洛伊·莫里斯费劲地从她身后拖出一个巨大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把红宝石长剑，那是奥古斯的剑。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长剑拖到石头旅舍。

　　那是伊维特与强盗头子布莱克·贝克战斗时夺回的宝剑，为了它，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横长的伤疤。

　　梅洛伊·莫里斯猛地眨起眼睛，希望能让被泪水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

　　她说：“请您领导奥古斯大人的红宝石骑士团，反抗领主约克的统治。这是您能为我们母子做的最好的事情，亨利·博福特大人。”

　　门忽然开了，一个给马厩换草的年轻小伙子冲进来，紧张地说：“大人，塞利西亚城堡的人来了。”

　　伊维特立刻站起来，奔到门前，挡住屋内的景象。爱丝特把梅洛伊·莫里斯母子藏到她们两人的床上，把纱帘放下来，遮住她和孩子。

　　塞利西亚城堡的管家加里·罗塞蒂，像往常一样，手上挽着一张白毛巾，脖子上是一个圆圆的滑稽的黑色蝴蝶结。他朝门口的小伙子笑了一下，点一下头，迈着那双皮鞋进入石头旅舍。

　　“您好，亨利·博福特大人。”管家罗塞蒂看向门外，朝一群穿着制服的仆人们挥挥手，让他们把一件盖着白布的东西带进来。

　　它太大了，需要斜着才能通过门口。管家让两个仆人把它举起来，举到坐着的伊维特面前，揭开白布。

　　这是一副巨大的油画，上面画着老国王、埃德琳王后和躺在婴儿篮子里的伊维特。伊维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

　　画上的两个大人分坐在两把椅子上，老国王看着画外的观众，埃德琳王后则微微转头，看向画外的虚空。婴儿篮子放在一把铺着软垫的宽椅子上，伊维特好奇地看着篮子上悬挂的玩具。

　　“这是在最大的一间卧室里找到的。”管家殷勤地说，同时观察着伊维特的表情。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我是私生子。你是想讽刺我没有法律地位吗？”伊维特语气冷漠地问。

　　管家连忙说：“不，怎么会呢，这可是唯一一幅老国王的大幅画像。它很珍贵……”他非常窘迫。

　　爱丝特温柔地笑一下，说：“我们很喜欢，请向领主转达我们的谢意。”

　　管家似乎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他变魔术一般，从画的背后拿出一只闪闪发光的金杯。金杯上镌刻着博福特家族的纹章，它不是用于吃喝，而是一种象征物。

　　他小心地把金杯放在桌面上。

　　“领主请您去塞利西亚城堡做客。”管家不给伊维特拒绝的时间，露出得到肯定回复的笑容，招手唤来给马喂草的小伙子，把他当成了伊维特的男仆，开始吩咐马车应当如何在城堡附近停放。

　　伊维特打断他： “请您离开吧。”

　　管家的脸绷起来，好像一个被吹起来的牛皮口袋。他脸色通红，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不明白这样一个做工精美的金杯，一幅举世无双的油画，为什么没能打动这个贫穷的年轻人。他把手放在窗台上，走到窗边，背对着屋子里的众人。

　　床动了一下，小男孩的脚从长长的纱帐底下伸了出来，很快又缩了回去。

　　管家从窗边转过来，在屋子里假装轻松地四处走动着，好像只是在拜访一个朋友。

　　领主要求他必须把伊维特带回去，不然他别想再待在城堡里。他还有机会，不能轻易放弃。加里·罗塞蒂打定主意，在桌边停下脚步，拿起一颗浆果，放在嘴里尝了尝，说：“这浆果可真甜啊。”

　　伊维特不动声色，爱丝特回答道：“是的，它非常甜。”他们三人都知道浆果一点也不甜。

　　唯有喂草的年轻男人吓了一跳，眼睛止不住地看向纱幔和大床的方向。

　　管家罗塞蒂顿了一下，说：“您该不会是已经和罗伯特·莫里斯的骑士们约定好，要帮助他们，为那个商人奥古斯报仇吧？”

　　伊维特站起来，邀请管家罗塞蒂在椅子上坐下，说：“您可以相信我。我对斯兰特王国是忠诚的，自然也会对领主忠诚。”

　　窗外，几个卫兵从石头旅舍旁边跑过。爱丝特向后退，靠近床边，把手藏到身后，从纱幔里取出了她藏在那里的红宝石长剑。

　　“实不相瞒，在地牢里折磨和处死奥古斯·麦克米伦的人，就是我，”管家留着一点小胡子的脸上，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如果您坚持要反抗领主的统治，您和您的妻子，也会得到一样的下场。”

　　大床的纱幔拉开了，梅洛伊·莫里斯用尽全部勇气，费劲地爬下床，在小男孩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在柔软的地毯上站稳。

　　她愤怒地瞪了管家罗塞蒂一眼，似乎马上就会杀了他。但是她马上移开眼睛，来到窗边，推开木质窗棂，大喊一声：“红宝石骑士团！”

　　石头旅舍的门再一次打开，进门的是塞利西亚城堡的卫兵。他们左右散开，把梅洛伊母子、喂草的年轻男人、伊维特和爱丝特围在中间。

　　管家慢慢向后退，两位卫兵为他让开一个缺口，他在卫兵组成的圈外，再一次露出那种残忍的微笑。

　　爱丝特朝伊维特扔出红宝石长剑，伊维特准确地接住了它，拔出剑鞘。爱丝特让小男孩躲在喂草的年轻男人背后，从长裙的口袋里掏出了短刀。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爱丝特已经习惯了把短刀随时带在身上。

　　一个年轻的骑士从大窗子翻进房间，一剑刺入卫兵铠甲之间脖子处的缝隙。年轻骑士随后把手伸出窗外，拉进另外两个骑士，她头盔下露出短短的头发。

　　爱丝特发现这个骑士是女人，她们对视了半秒钟，女骑士眼睛里闪烁着信念的光芒。

　　这些骑士的铠甲胸口处，都镶嵌着一块菱形的红宝石。为首的短发女骑士背对着伊维特，向卫兵举起长剑。

　　管家罗塞蒂把手压下来，示意卫兵们全部把长剑放下。卫兵们再次聚拢起来，沉默地站在管家罗塞蒂背后。房间的另一头，红宝石骑士们和梅洛伊母子站在一起。爱丝特站在桌子一侧。

　　一个骑士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恐惧，他担忧地望向短发女骑士。女骑士没有和他对视，眼睛里仍然充满了坚定，注视着她即将为之效忠的人，伊维特。

　　伊维特把红宝石长剑放在桌上。

　　她站在房间中央，两边分别是奥古斯和领主的人。看见长剑被轻轻放下，短发女骑士皱起眉头。

　　管家罗塞蒂走上前来，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伊维特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领主能给我什么？”伊维特问，“除了黄金和领地之外？”

　　短发女骑士抓着长剑的手，毫无必要地攥得更紧了，指节已经透出白色。

　　“很少有人关心这两样东西以外的一切，”管家笑嘻嘻地说，“不过，您很聪明，就像领主预料的一样。”

　　“您还会得到荣耀——家族的荣耀，您最想要的东西。您会成为博福特家族第……”管家装模作样地数着手指头，“第九个坐上王位的人。”

　　“但是，也是最后一个，对吗？然后，苏尔士的血脉，就会在斯兰特王国的土地上流淌。”伊维特说。

　　说话的间隙，伊维特看了爱丝特一眼。爱丝特悄悄地绕过卫兵，从侧面接近管家罗塞蒂。

　　“但您将会比其他人生活得更加惬意，”管家说，“您拥有一切……”

　　伊维特再次从桌上拿起红宝石长剑，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但我能拥有红宝石吗？我很喜欢红宝石。”

　　短发女骑士微笑起来。

　　伊维特举起长剑，刺穿管家的右手臂。爱丝特立刻上前，把短刀抵在管家罗塞蒂脖子上，一只手牢牢扣住他的胸口。

　　“全都不准动，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主人。”爱丝特喊道，“把长剑放在地上，慢慢退出房间，骑上你们的马，立刻离开。”

　　“按她说的做。”在剧痛中，管家罗塞蒂的声音变得虚弱。他已经无力行走，被爱丝特拖在地上。

　　梅洛伊·莫里斯向窗外看去，小男孩掰着手指头，计算离开的卫兵数量。

　　等到看不见卫兵们，爱丝特才把管家扔在地上。管家努力爬起来，靠在桌子腿上。

　　他想起自己在城堡地牢里虐待犯人时的场景，那时，犯人们也是这样，在地上做着无谓的挣扎。

　　梅洛伊·莫里斯让小男孩转过脸去，她狠狠地踢了管家罗塞蒂一脚。

　　管家虽然痛，却吃吃地笑起来。这个女人根本不懂叫残酷的刑罚，这一脚和她丈夫在地牢里受的苦可没法比。

　　“你丈夫不愿意冤枉亨利·博福特，自杀了。他很不幸，没有马上死。领主让我折磨他，套出有用的信息。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管家慢慢地描述着那些充满血腥气息的场景，用语言折磨着梅洛伊母子。他一向擅长折磨人。

　　梅洛伊·莫里斯气得浑身发抖。伊维特举起手，表示她会处理这里的问题。梅洛伊·莫里斯感激地深深看了首领伊维特一眼，牵着小男孩，离开了房间。

　　爱丝特把一块抹布塞进管家嘴里，手上沾上了口水。她皱着眉，在他的黑色领结上擦掉了。

　　伊维特把红宝石长剑交给短发女骑士。

　　“如果你愿意为我效忠，就杀了他。”伊维特瞥了地上的管家一眼。

　　短发女骑士单膝下跪，感激地望着伊维特。她接过长剑，重新站起来，寻找着合适的发力姿势。爱丝特躲到纱幔背后，她看过的血腥场景越来越多，却越来越不习惯了。

　　呲啦一声，那张国王、王后和婴儿的油画上，溅了大片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