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26、第 26 章

　　伊维特脱下马夫才会戴的那种帽子，她从驾驭的位置上跳下来，做出一个毕恭毕敬的动作，邀请马车上的爱丝特把手放在她手上。爱丝特穿着华贵的衣服，是领主为她置办的那一套，她看见伊维特这样，非常想笑，但是竭力忍住了。

　　伊维特立刻又把草帽戴上，以免别人看见她的脸。现在沼泽城像王城一样，到处都是对她的悬赏和画像。她紧跟在爱丝特后面，装出一副弯腰驼背的样子，进入了弗洛拉·撒迦利亚夫人的公寓。

　　罗伯特·莫里斯领导的对塞西利亚城堡的冲锋失败了，领主的卫兵们残酷地镇压了他们，骑士们想为奥古斯·麦克米伦报仇的愿望也落空了。领主很快地安顿了正好在现场的撒迦利亚夫人，告诉她这不算什么大事。

　　撒迦利亚夫人的门房在大厅外面的一个小房间里，看到穿得像个贵妇人一样的爱丝特进门，他几乎没有看见扮作马夫的伊维特，径直对爱丝特点头哈腰，说：“请问您是……？”

　　爱丝特无比自然地回答：“我已经和撒迦利亚夫人约好了。”同时微笑起来，眼睛弯曲，举起在黑色蕾丝手套里的手指，放在嘴唇前面，仿佛她和门房之间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不管怎么回事，门房立刻装作自己会意了。他很少有机会和撒迦利亚夫人说上话，那个趾高气昂的贵妇，总是把他们这些下人当成物件。这个年轻的贵妇人竟然对他如此亲近，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点满足。

　　他立刻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指着撒迦利亚夫人会客室的方向，请她们进去。

　　这里的布置和塞利西亚城堡里那个房间的布置很像，但显得更加自然，一位女仆走了过来，体贴甚至有些亲热地对爱丝特介绍说，这是因为撒迦利亚夫人来自遍布沙漠的苏尔士王国，那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建筑。

　　女仆用奇怪的眼光看了装扮成马夫的伊维特一眼，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进会客室，并且希望他赶紧离开。爱丝特连忙说：“他是我的仆人。”女仆扫了伊维特身上的衣服一眼，还是觉得他的着装很不得体。

　　撒迦利亚夫人从卧房里走出来，一个年老的女仆帮她推开门。她昨晚举行了一场关于音乐的聚会，直到半夜才送走所有客人，两小时前她起床梳妆，一直打扮到现在，她身上的每一点细节都是精心设计的了。

　　爱丝特非常担心，撒迦利亚夫人会不愿意见到她们，领主显然花费了很大工夫讨好撒迦利亚夫人，他现在已经认为伊维特就是想要杀他的人了，说不定他会和撒迦利亚夫人说些什么。但是，爱丝特还是满脸欣喜的神情，仿佛她已经盼着见到撒迦利亚夫人几个月了。

　　撒迦利亚夫人最开始没注意到会客室里有人。她的长耳环上的银色小圈和水晶项链纠缠在一起，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把她的耳朵扯得很痛。老女仆着急地帮主人解开，但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只把结弄得更紧了。

　　爱丝特连忙上前，轻轻地绕开一个小圈，把撒迦利亚夫人从首饰中解放出来。撒迦利亚夫人这才看清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爱丝特，她夸张地扬起双眉，说：“你来了！”

　　撒迦利亚夫人在屋子里张望着，看着一直低着头，用帽子盖住眼睛的马夫。年轻女仆急忙说道：“夫人，我这就把这个不懂礼仪的马夫赶出去。”

　　“不，你在说什么呢，”撒迦利亚夫人说。她看都没看女仆一眼，一直盯着伊维特，突然做出生气的样子，用手指着门，仿佛女仆们不知道门在哪儿似的，急急忙忙把她们都赶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撒迦利亚夫人笑吟吟地对伊维特说：“我算是知道了，这一切都太离奇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老国王还有一个私生子……你是女人吧？你就是那个被威廉王子追杀的公主。”撒迦利亚夫人笃定地说。

　　伊维特猛然抬起头，注视着撒迦利亚夫人黑色的眼睛和棕色的皮肤。撒迦利亚夫人接着说话，沉浸在她自己惊人的发现中：“谁能想到，老亨利的女儿会这么高大，像个英勇的骑士……”

　　亨利也是老国王的名字，但是就连埃德琳王后都不这样亲密地称呼他，伊维特感觉撒迦利亚夫人在暗示自己和她父亲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情妇的关系……但伊维特决定不去询问。她抬起头，摘下草帽，动作利落地把草帽放在茶几上，仿佛那是一顶绣有金色麦穗的礼帽。

　　“啊，就是这样的眼神，我能看出来，你一定是老亨利的女儿。”撒迦利亚夫人转向站在一边的爱丝特，邀请她坐下，“我真高兴你来了。约克威胁我不准再和你见面，还说要把我关进地牢……那个可恶的家伙，他当然嫉妒了，因为博福特家族的孩子站在我这一边，是的……”

　　撒迦利亚夫人笑吟吟地谈到领主对她的威胁，仿佛那只是一个老朋友之间的玩笑。她能够从国王的其他情妇中脱颖而出，成为统治王国的左膀右臂，就有赖于从不为自己树敌的态度。

　　所有人都是朋友，只不过有些人是淘气的朋友，这是撒迦利亚夫人最爱说的话。

　　根据爱丝特描述的谈话内容，伊维特已经能猜到撒迦利亚夫人的目的。她是代表敌国来的，为发起战争寻找一个貌似正义的幌子，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可能还会大发慈悲，在攻占整个斯兰特王国之后，让伊维特当一个政治的傀儡。

　　撒迦利亚夫人的公寓里有一座小阳台，阳台上长满了漂亮的花藤，晴天时可以俯瞰整个广场。此时，小阳台正拉着窗帘，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

　　伊维特说：“我可以帮助您实现那些伟大的计划，但是，您必须用黄金做交换。”

　　撒迦利亚夫人忍俊不禁，仿佛这是一个精彩绝伦的玩笑话，她笑得捂住肚子，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擦干眼睛里的眼泪，说：“亲爱的，你只要黄金吗？这未免也太少了。我原本准备给你一大块土地，让你成为公爵呢。”

　　伊维特点点头，说：“那更加好。但是，我现在就要得到黄金，要二十斤。”

　　“现在就要吗？”撒迦利亚夫人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她演起戏来不像爱丝特那么自然，虽然常常举行戏剧沙龙，但终究在最细微的神态上露出马脚。

　　爱丝特预感到危险，突然站起来，抓住伊维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撒迦利亚夫人把两只手举到脑袋旁边，响亮地拍了三下，好像命令乐队开始演奏，或是准备给谁一个惊喜似的。两个女仆从外面拉开门，成群结队的卫兵涌了进来，堵住了会客室的门。

　　“亲爱的，你该不会是想得到一笔钱，离开沼泽城，然后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吧？”撒迦利亚夫人用她那表示亲热的语气说。这语气总能让人感到受宠若惊，即使是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让人讨厌。

　　撒迦利亚夫人快速走到小阳台前，用与她那形状夸张的高跟鞋不相称的敏捷，拉开从天花板垂到地下的窗帘，动作好像放飞了一只鸽子。

　　外面灿烂的阳光烫到了人的眼睛。广场上人潮汹涌，人们望着撒迦利亚夫人的小阳台，像在期待一场好戏开演。

　　撒迦利亚夫人走到曲线型的栏杆前，热情地向市民们呼喊着：“这就是亨利·博福特！”

　　两个卫兵把爱丝特牢牢控制起来，手像钳子一样抓着她的手臂。

　　一个卫兵用充满威胁性的语气对伊维特说：“请向前走。”他的一只手抬起来，朝小阳台的方向扬起，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间的长剑上。

　　伊维特慢慢向前走，来到撒迦利亚夫人身边。

　　小阳台外，市民们喊叫着。有人大声说她的眼睛不仅是金色的，还像太阳一样会发光。有人发出高亢的声音，试图吸引伊维特的注意力。有人爬到树上，站在屋顶上，只为看一眼她的样貌。

　　没有人注意到撒迦利亚夫人。在市民们眼里，她只是一个像剧场主持人一样的角色，身上的华丽装扮只不过是为了配合这个漂亮的剧场。撒迦利亚夫人精心的打扮反而变成了隐蔽。

　　撒迦利亚夫人鼓励伊维特朝人群挥挥手，伊维特狠狠瞪了她一眼。

　　撒迦利亚夫人笑了一下，仿佛替所有人原谅了伊维特，轻声说：“你看，你没办法离开了。留下来吃个晚饭怎么样？我有几道美味的苏尔士风味美食，想要介绍给爱丝特小姐。”她瞟了一眼在卫兵手里挣扎的爱丝特。

　　伊维特看向小阳台下汹涌的人潮。人们千方百计地挤到前面来，站在前面的人得意洋洋，大声描述着伊维特的相貌，以此炫耀自己的好运气。她没有挥手，没有微笑，但人们对她的表情有自己的理解。

　　“他怎么穿着那么破旧的衣服呢？我愿意为他做一件干净漂亮的衣服。”一位十几岁的少女憧憬地看着小阳台上的人影。

　　一个正巧路过广场的老农夫，手里提着西红柿，大声发表自己的见解：“看他多么镇定，五官和神气多么高贵……不愧是博福特家族的孩子，身上流着老国王的血……”

　　伊维特转身回到室内。撒迦利亚夫人向后退，躲在一张高椅背的翼椅后面。

　　伊维特迅速从卫兵腰际抽出长剑，一剑穿过他的胸腔。卫兵倒在地上，血在地毯上扩散，他表情丑陋，身体抽搐着。

　　撒迦利亚夫人的神态一如往常，爱丝特却被吓到了，她从没见过伊维特这样……突然地，没有任何缘故地杀人。爱丝特想逃跑，想躲起来，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外面，人们发出了不满的嘘声，因为小阳台上空无一人。主角退场了，他们只能看到天鹅绒的窗帘在风中摇曳。

　　“您还觉得我会和您合作吗？”伊维特静静地看着撒迦利亚夫人，她脸颊溅上了血点。

　　其他卫兵很快就包围了伊维特，无数把长剑指着她，她往任何方向动一下，都会被刺穿。

　　在卫兵的保护下，撒迦利亚夫人从椅子后谨慎地出来，她紧盯着伊维特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什么，命令卫兵们放下长剑。

　　伊维特朝撒迦利亚夫人伸出手，两人摇晃了几下紧握的右手，作为达成合作的表示。

　　卫兵们放开了爱丝特。她像是双腿无力，瘫倒在地上，看着她好像从来不认识的伊维特，说不出一句话。

　　伊维特把手上的血迹擦干，重新回到小阳台上。沼泽城的广场上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伊维特朝人群挥着手，不停地笑着点头，仿佛她听到了每一个人想对她说的话。她眯起眼睛，看向耀眼的太阳，感觉自己身在王宫的地牢，潮湿黑暗。

　　人们爱她，为她喝彩，她今天才知道。就在同一天，她要背叛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