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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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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维特坐在窗前的靠背椅上,爱丝特跪在一个脚凳上,小心翼翼地在伊维特右脸颊上涂上药膏。
她们又住在一间屋子里了,但这不是旅舍,而是奥古斯大人的宅邸。奥古斯认为她们是一对私奔的情人,所以她们理应住在一起。气氛有一点尴尬,爱丝特涂好了药膏,把装药膏的方形小盒子盖上,小盒子四只曲线形状的脚落在天鹅绒的软凳上。
“你为什么去救贝丝?”爱丝特问。
“没什么。”伊维特低声说,像是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噢,你不想告诉我,”爱丝特失望地答话。
“不是的。”伊维特立刻说。
“那就告诉我。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爱丝特开始把她皮箱里已经折叠好的衣服拿出来,弄乱,重新折叠一次,好让自己手上有些事情可以做。
“听着,”伊维特慢慢地说,“我不想让你到处乱跑,到那些危险的地方去。”
“我没有故意到危险的地方去,”爱丝特委屈地说,“我答应贝丝我会去救她。我知道我很弱小,但是我可以通风报信,至少我让奥古斯大人知道了贝丝的下落,不是吗?我不是那么没用。”
伊维特的语气软下来:“我没有说你做得不对。”
“我是累赘,总是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爱丝特的手绞着衣服上的蕾丝边缘。“或许我们可以分开。”
伊维特忍耐着强烈的不适感,强迫自己说出口:“我不希望你走,我希望你留在这里。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
她转过身,背对着爱丝特,就好像她没说过那样的话一样。爱丝特一时间没有理解伊维特说了什么,那些话在她脑子里形成了回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爱丝特真的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真的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爱丝特轻声问。
伊维特轻轻嗯了一声,爱丝特反而变得手足无措了。
“还没有人陪我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伊维特小声地说,她似乎在喃喃自语,走到窗前,看着沼泽城中四处弥漫的白雾。
……
爱丝特在陪仍然卧病在床修养的贝丝。奥古斯把伊维特请到宅邸中的一间更大的会客室里,这里的布置没有那么温馨,相反像教堂一样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长椅。
人们已经在座位上等待着了,他们看见奥古斯进门,欢欣雀跃地鼓起掌来,一些人用好奇的眼光盯着伊维特。
伊维特感到不适应,她从来没有习惯别人把自己当成男人。在王宫里,人人都唾骂她不懂礼仪,但她从没有因为那些异议感到不适。相反,她在这里却觉得格格不入,尽管从外表上看像是个男人。
奥古斯并没有炫耀自己的在这里的威严,反而充满歉意地对伊维特说:“我们正在开一场重要的会议,今晚就做出决定。你还不知道会议的内容,待会就会有人说明的。”
伊维特在一张空荡的长椅上坐下。椅子全都围成一圈,面对着中间的一张长桌,长桌上摆着一张图表,是一个城堡的位置和内部。
罗伯特·莫里斯从外面挤进来,朝在坐的各位执意,他今天穿着一套简朴的礼服,领口打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他用手指向桌面上的地图,开始宣讲。
“这是塞利西亚城堡的地图……”
剩下的话,伊维特没有听进去,她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城堡的外部和内部结构图。
那就是她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她曾经的领地和财产。地图上的每一个字母似乎都在发出金色的光芒,吸引伊维特靠得更近。
奥古斯友善地拍了拍伊维特的肩膀,他脸上是感到同情的表情。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看着站起来的伊维特,他们都知道这就是博福特家族的私生子,那些眼神里夹杂着惋惜和怜悯。
“……这是博福特家族的财产,是斯兰特王国在南部的精神象征,”罗伯特精神饱满地说,“可是,它被侯爵约克·威尔斯夺去了,诺顿公爵也舍弃了它,把它拿去换取苏尔士军队的撤退。”
奥古斯离开椅子,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他来到屋子中间。
“虽然如此,我们沼泽城的勇士们,是永远都不会放弃的,”奥古斯宣讲着,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塞利西亚城堡庇护我们的人民,我们不会把它让给卑鄙的领主约克,和野蛮的苏尔士人。”
屋子里响起掌声,伊维特没有鼓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就像刚刚学会射箭时,第一次在森林里发现猎物那样。
罗伯特·莫里斯挥手召来一个男仆,把那幅绘制在皮纸上的地图挂到墙上。他等待掌声结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城堡的守卫很多,领主约克还有一个善于战斗的得力手下……”
伊维特看向慢步走回座位的奥古斯。一路上,许多人用眼神向他致意,那些眼神里无疑闪耀着信念的光芒。她再一次站了起来,对奥古斯轻声说:
“请允许我成为您麾下的骑士,和您一起,为了沼泽城的人民,夺回塞利西亚城堡。”
奥古斯被她话语中热烈的感情震撼了,人们全都看过来,罗伯特·莫里斯分析战术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掌声,接着,整个房间都被热烈的掌声填满了。
奥古斯微笑着说:“是的,塞利西亚城堡本就是属于你的,是属于博福特家族的。”
会客室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
今天是奥古斯带骑士们在夜里突袭的日子。现在还是上午,太阳在沼泽城朦朦胧胧的白雾之中出现。在会议上,奥古斯和各位骑士商定了向塞利西亚城堡发起攻占的计划。
伊维特按照计划,穿上铠甲,佩戴好长剑。爱丝特细心地拂去铠甲表面的灰尘。她拉开门,回过头,看了爱丝特一眼。
“我知道,家族的荣耀对你很重要。”爱丝特不等她开口,就先说。伊维特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祝你们一切顺利。”爱丝特关上房门,苦闷地躺在床上。
伊维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她只是无尽地等待着姐姐那根本不可能寄到的信件。现在伊维特对外声称自己是“亨利·博福特”,姐姐即使派来信使,也不可能找到她们。
伊维特走在奥古斯宅邸的地毯上,柔软的绒毛在靴子下深陷。男仆神情焦急地站在会客室门口,会客室内空无一人。奥古斯原本应该在会客室里。
没等伊维特开口询问,男仆先说:“您知道奥古斯大人的去向吗?罗伯特·莫里斯需要向他汇报安排布置的进展,询问几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但奥古斯大人一直没有回来。”
不一会儿,整个宅邸的仆人们都被召集起来。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奥古斯的去向,只有一个新来的侍女,怯生生地说:“我看到一位骑士大人请奥古斯大人出去,在小花园里说话。”
罗伯特·莫里斯顿时面色苍白:“是谁放别人进来的?那时我们正在开会,讨论的声音很可能传到窗外,被计划外的人得知。”
他们给每一个骑士详细地计划了职责,却没有记住告诉仆人们,他们正在办一件重要且必须保密的事情。
这时,奥古斯进入房间,他的脸色同样不好,但充满了一种奔赴死亡的悲壮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
“奥古斯大人,我们的计划被管家加里·罗塞蒂得知了。”罗伯特·莫里斯急忙说。
奥古斯神情激动,却不发一言,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弗雷德里克·凯洛格,也就是领主手下的骑士,邀请我和他决斗。我……”
罗伯特激动地说:“这一定是敌人的阴谋!他们知道我们要突袭塞利西亚城堡,于是用荣耀威胁您,让您去决斗,以此挫败我们的计划……他们真是太阴险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管家遣散了所有仆人,把骑士们留在房间里,商议这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为了家族的荣耀,奥古斯一定要去决斗,但如果他在决斗中死亡,领主约克仅仅损失了一个骑士,他们却变得群龙无首……
伊维特站了出来,脸色一如往常平静:“让我去决斗,我会替奥古斯大人赢得荣耀。”
……
决斗的地点是沼泽城广场中央。广场中央用绳子和木桩拉起了一个围栏,中间就是两位勇士决斗的地方。会发生一场决斗的消息已经早早传了出去,市民都围在围栏旁边,小摊贩兜售着各类小吃和孩子喜欢的玩具。
围栏的一边搭着木架子的看台,看台上用天鹅绒的帘幕和彩带装饰着,一边各一把椅子。
领主约克·威尔斯坐在右侧,他阴沉的脸上表露了阴谋的气息,首领奥古斯·麦克米伦坐在左侧,他年轻得多,正用鼓励的目光看向张开双手穿戴铠甲的伊维特。
伊维特身上的铠甲不仅是单调的银色,还有红色的绸带装饰,以及鲜艳的红色披风。
穿着蓝色披风的弗雷德里克·凯洛格率先进入场地,他气势汹汹,立刻拔出长剑,站在看台前面的法官亚伯拉罕·图尔斯大喊一声,表示他犯规了,弗雷德里克·凯洛格只好把长剑重新收回剑鞘。
“双方立誓。”法官亚伯拉罕·图尔斯要求道。
伊维特也进入了场地,她的一双金色眼睛在人群中引起一阵议论声。
“我代表高贵的约克·威尔斯大人,为荣誉进行决斗。”弗雷德里克·凯洛格显然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了,他是领主约克手下极为凶悍的一位打手,曾经在决斗中杀死了三个人。
“我代表高贵的奥古斯·麦克米伦大人,为荣誉进行决斗。”伊维特说。
法官亚伯拉罕·图尔斯咳嗽一声,向身边的男仆伸手要水,男仆为难地四处张望着,手里提着银质的水壶,却找不到杯子。领主约克笑了一声,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倒空,递给男仆。法官亚伯拉罕·图尔斯朝领主约克露出一个熟人之间的微笑。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在场的大部分人甚至没有发觉,但伊维特感到有些不对劲,她刚想朝奥古斯传递一个眼神,法官亚伯拉罕·图尔斯就把水杯放下,声音洪亮地宣布:“决斗开始!”
弗雷德里克·凯洛格的动作出人意料,他用力一扯,把围栏上的绳子拽了下来,两头抓在手里,中间的绳圈高高甩起来,套向伊维特的脖子。
围观的人群瞬间欢呼起来,好像他们只是在看马戏团的表演。
奥古斯在看台上站了起来,大声疾呼,声明这在决斗中是违规的。但没有人听他,领主约克笑而不语,法官亚伯拉罕·图尔斯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平平的语调说:“这并没有违反决斗守则。”
伊维特倒在地上,脖子上的绳子还在收紧,她头晕目眩,肺部传来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剧痛。
“好久没有这样的盛事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欢快地说,他的声音从围栏外传来。
伊维特拔不出长剑,她从腰间抽出短刀。两人都穿着铠甲,弗雷德里克·凯洛格把她压制在地面上。
她的双手正在逐渐变得无力,刀尖在坚硬的铠甲表面滑动着,寻找铠甲的缝隙。她感觉自己的眼珠似乎要因为呼吸困难而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这是一条缝隙吗?她看不见刀和铠甲,只能看见沼泽城布满白雾的天空,一轮像月亮一样拥有光晕的太阳。她沿着那条缝隙,狠狠刺下短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再次把短刀拔出来。
围栏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爱丝特发出了一声尖叫。这时伊维特才发现自己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想要活下去的意识忽然变得比什么都要强烈,比什么都更加鲜明。
她把刀再刺进去,身体被压制,只能做小幅度的动作。刚开始一点用都没有,脖子上的绳子好像勒到骨头里了。
但绳子慢慢松开了,弗雷德里克·凯洛格的眼睛里充满难以置信。他知道对手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决斗,而他曾经在决斗中胜利过那么多次。他早就忘记了死去的那个人也可能是自己。
弗雷德里克·凯洛格的身体像倾倒的山石一样跌倒下来,伊维特站起来,左手举起滴着血的短刀,人群的欢呼比每一次都更加强烈。
“亨利·博福特!亨利·博福特!”奥古斯的骑士们在围观的人群中叫着伊维特的名字,人群也被感染了,重复着,还有人好奇地问:“他真的是博福特家族的子嗣吗?”
伊维特还感到一阵眩晕,但不再是因为缺氧。她紧盯着地上弗雷德里克·凯洛格的尸体,心想,如果死的人是她,她甚至不会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亨利·博福特”。
她的存在,无论是否被王宫的贵妇评价为怪异,都被她自己亲手抹去了。唯一知道她是女人的人,是爱丝特·艾登。
伊维特抬头看向围栏外被女仆搀扶着的爱丝特,她脸色苍白,神情激动,但已经慢慢平稳下来了,眼睛里闪烁着泪水的光芒,沉浸在决斗胜利的感觉中,根本不知道伊维特在想些什么。
法官亚伯拉罕·图尔斯的洪亮的声音再一次在沼泽城的广场上响起,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我宣布,亨利·博福特在决斗中作弊,涉嫌谋杀弗雷德里克·凯洛格,”他转向在围栏旁边端正站立着的卫兵,他们原本的职责是防止市民站得太近,“卫兵们,立刻逮捕亨利·博福特。”
卫兵们蜂拥而上,抓住了伊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