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17、第 17 章

　　另一名看守的村民把头伸下去，几双手立刻抓住他，他头朝下栽倒进地窖的阶梯。剩下的两名看守不敢再查看情况了，他们远离活板门，紧盯着下面晃动的黑影。

　　被割掉小臂的村民跪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下面不再传出喊声，那把长镰也没有再出现。

　　一阵安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心翼翼地，两名守卫不断向后退，来到谷仓的门口。谷仓只有一个低矮的门，两人与其站在活板门前，不如把守着谷仓口。

　　这是一间用干草和木柱搭成的谷仓，谷仓下的地窖，原本是储存农作物的空间，圣父来到戈尔登山谷，帮助村民们消灭了灾难之后，这个谷仓和地窖就被征用了。

　　“刚才那是什么？”一个村民心悸地问，地上流淌的鲜血让他更加恐惧。他手上拿着一把长刀，那通常是用来宰杀牛、羊、猪这样的大型动物的。

　　“是镰刀。”另一个村民恨恨地说，“她们怎么敢碰镰刀？圣父一定会杀了她们的。”

　　一只手从活板门下伸了出来，扔出一团燃烧的干草。干草团飞向谷仓的墙壁，只一瞬间，谷仓就被点燃了。

　　“怎么办？我还是去报告莫尔大人和沃克利大人吧。”男人刚把一只脚踏出谷仓的门，另一个人就抓住他的手臂。

　　“你去报告？那我就应该待在这里，被活活烧死吗？我们两人都留下！”另一个人说。谷仓的一面墙已经坍塌，一根木头房梁也倒下了，整个谷仓向外散出层层热浪，烟雾呛得人说不出话。

　　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从活板门下爬了上来。她盯着两个守卫，把手伸下去，快速拉起其他人。女人们爬上活板门，不停咳嗽着。

　　伊维特抓着滴血的镰刀，慢慢靠近谷仓门口。

　　男人立刻举起长刀，他心想，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摆出挑战的姿态，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来，同时他又感到一阵恐惧。

　　镰刀砸在男人举起的长刀上，力气很大，他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断了。长刀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圈，被伊维特踩在脚下。她把长刀朝后方踢去，史密斯夫人接了起来。

　　史密斯夫人打斗的方式更加野蛮，她大吼一声，朝另一名守卫扑去，他胆怯了，往门外跑去，被门槛绊倒了。史密斯夫人用刀柄狠狠砸着守卫的脑袋，他的长刀在史密斯夫人脸上割开一道豁口。

　　史密斯夫人仿佛没有受伤，继续凶猛地砸着那个脑袋，好像在砸一颗过于顽固的坚果。没过一会，男人就不动了。

　　爱丝特抱着小女孩艾玛，艰难地从活板门里爬上来。她把艾玛放在地上，转过头，对地下喊话：“快上来吧！再不上来，烟雾会让你们窒息的。”

　　剩下的女人们爬出活板门，看到两个村民的惨状，有人尖叫起来，有人蔑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用脚尖踢一踢他。一个女孩子说：“圣父把我赐给他了，真恶心。”她往被刀砸得血肉模糊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一个黑发的年轻女人拿起了守卫的长刀，她看着伊维特，对爱丝特说：“圣父住在小教堂里，在村子中间，他们大概有八十个人，很快就会过来。”

　　爱丝特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这些情报对她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伊维特朝她点点头，爬上一块大石头，在正午的光线中眺望整个村庄的地形。

　　整个村庄像蛛网一样，建筑都围绕着蛛网中间的小教堂，举行仪式的空地就在小教堂一侧。小教堂的顶是三角形的，最上面是一根尖锐细长的十字架，主殿外壁有一个大钟，表盘是黑色的，指针却是红色的，对宗教建筑而言不寻常的颜色。

　　像一只血红的蛇眼。

　　黑发女人解释说：“那代表着圣父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一切。”

　　伊维特从石头上跳下来，回忆着前夜被带进村子时的路线。

　　不远处传来人们的喊叫声。康拉德·莫尔越过逃命和大火造成的混乱，接近伊维特和爱丝特。他知道，这两个外来的旅行者就是混乱的根源。

　　伊维特向爱丝特伸出手，低语：“跟紧我。”她已经记下了逃走的路线。黑发女人迟疑一下，跟上她们，一起奔跑。

　　身后，史密斯夫人还在拼命捍卫自己的女儿，和男人们打斗着。

　　艾玛大叫了一声，让爱丝特跟着她，飞快地跑下一个斜坡。爱丝特迟疑地看了伊维特一眼，伊维特点点头。据黑发女人说，有十几个男人取得了当刽子手的资格，这些人都会来追捕她们。

　　村庄里的屋子都是空的，路上到处都是人。

　　康拉德·莫尔穿着一身残破的衣服出现了，他肚子上包着渗出血的白布，两只手抓着那把发亮的大斧头。

　　他一挥手，八个男人从旁边的房子后面跑出来，围绕着她们。

　　黑发女人靠近康拉德·莫尔，蹲下来，把长刀放在地上。“莫尔大人，她们只是外来的旅行者，还有一个不足岁的小女孩。”她环顾着被包围的同伴，“请您放她们离开吧，您知道那不会触怒神明的。”

　　“是否触怒神明不是由你决定的。”康拉德·莫尔用他低沉的声音说。

　　在内心深处，他一直知道，父神和雷电只是危言耸听。

　　圣父来到戈尔登山谷之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屠夫。圣父可能并没有拯救戈尔登山谷，但绝对拯救了他。他第一次站在人群中间，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第一次用敬畏的目光望着他。如果能这样下去，哪怕是谎言又怎样？

　　“南希，你把那个绿眼睛的抓住，我就让圣父免除你的罪责。”康拉德·莫尔对黑发女人说。

　　爱丝特紧紧抓住艾玛的手，伊维特侧过身子，盯着南希的一举一动。

　　南希抓起地上的长刀，抡起手臂，扔向刽子手。康拉德·莫尔被飞来的长刀砍中了手臂，他捂着伤处，吃痛地向手下示意动手。

　　“跑！”伊维特喊。

　　艾玛的母亲从拐角处冲出来，她不管不顾，踩进了水沟也没有发觉，径直朝包围圈中跑来，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南希挥手，示意她们跟自己走。

　　艾玛的母亲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刽子手们的利益，狠下心，抱着女儿跟她们一起逃跑。

　　拐角处，两个年轻的女人加入了她们。她们是南希的朋友。

　　艾玛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我自己能跑。”

　　抱着一个孩子确实难以行动，艾玛的母亲只好把她放下来。艾玛一得到行动的自由，就冲到了七人的队伍前面。

　　“跟我走！那个房子是空的。”艾玛胸有成竹地说。原本领路的南希也往那条路跑去，前方的院子里寂静无比，房子大开着门。

　　伊维特向后看，带着棍棒的村民有二三十个人，一时失去了她们的行踪，在石子路上徘徊，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四处张望。

　　伊维特把艾玛推进房子，关上大门，一时变得非常黑暗。这时她才有时间停下来询问：“这是谁的房子？”

　　“贾尔斯·沃克利，仪式上的另外一个刽子手。”南希回答道，“我想这里肯定有武器。噢，快看，这里也有一个地窖。”

　　南希带着另外两个年轻女人到地窖下面去。伊维特站在狭小的窗子边，窥视着窗外院子的情况。外面，那些维护圣父的信徒们正在挨家挨户搜寻。

　　这个房子比村民的好得多，它是用石头建成的，屋内的家具很干净，不像农民们那样布满了尘土的颜色。

　　艾玛的母亲跪坐在地，抱着艾玛，无声地哭了起来，显然还处于惊吓当中。艾玛神色紧张，从门缝里向外窥探。

　　伊维特从房间里找到几把刀，把它们分给南希和她的朋友，甚至给了艾玛母亲一把开贝壳的小刀。

　　爱丝特不见了？伊维特站起来，四处张望，看见院子里有一抹棕色的身影，那是爱丝特的长裙。

　　后院的视野很狭窄，更像是一个小花园，里面杂草丛生，屋子的主人显然没有心思侍花弄草。爱丝特正双手撑在小木桩打成的围栏上，对山崖上轻声呼喊着，声音中带有一种鼓励的色彩。

　　山崖上正是伊维特的马，它黑色的皮毛已经不再光滑，蹄子也磨损了一些。此刻它正站在一块不大的岩石上，向下一步的岩石太过陡峭，它踌躇不前，不停伸出前蹄，试一试，又把蹄子缩回去。

　　“下来，你可以做到的，下来。”爱丝特用一种和缓的语调说。马当然无法听懂人类的语言，但它能听到声调中的感情色彩。

　　它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跳下来，刹不住地一连往下冲了几步，眼看就要撞在爱丝特身上。伊维特喊：“打滚。”它在跌跌撞撞中仍然听从了骑手的指令，弯曲四肢，在撞到人之前收住力气，停在山脚下，贾尔斯·沃克利的后院不远处。

　　爱丝特翻出木栏杆，紧紧地抱住黑马的脖子。

　　房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巨响，活板门上，南希和她的朋友搀扶着一个面色像幽灵一样苍白的女人，正在爬出地窖。这个女人的头发散乱着，垂在身体两侧，衣服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浸透了血液和其它的液体。她手腕上系着一条很粗的铁链，末端已经断掉了。

　　刚才的巨响，就是南希她们劈断铁链的声音。

　　“我就知道，苔丝没有被父神带上天堂，她被贾尔斯·沃克利那个可恶的男人藏在这里。你看啊，他是怎么折磨可怜的苔丝的，这个该死的变态……”南希的一位朋友流着泪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了……早就怀疑了……”

　　“对不起，我们没有早点来救你。”南希对脸色苍白的苔丝说。苔丝看起来神情恍惚，根本没有听进去任何一句话。

　　“我要逃出去，我不会再忍受他们了。”南希的另一位朋友恨恨地说。

　　“我会杀死圣父，让戈尔登山谷的人们得到安宁。这里是斯兰特王国境内，是我父亲，也就是老国王的领地，因此由我来负责守卫。”伊维特镇定地说。

　　南希笑了笑：“真是高傲。”她伸出手来，正想和伊维特握手，大门忽然破开，一身白衣的圣父闯进门来。

　　南希睁大了眼睛，胸前涌出一股鲜血，面朝下倒了下去。在她身后，圣父拔出自己尖锐的银刀，刀身上繁复的花纹被血液浸透，似乎有了生命。

　　圣父白色的垂纱衣服也染上了鲜血的红色。他对身边的刽子手们下令：

　　“抓住那两个旅行者，我要把她们献祭给父神。”

　　在他身后，小教堂的大钟眨着血红的蛇眼，现在正是十二点半，指针形成了蛇的竖瞳。

　　其他的刽子手从莫尔和沃克利身后涌进房子，他们手里都拿着斧头。

　　伊维特在一个刽子手胸前砍了一刀，空气中充满了血的铁锈味。她拉起短弓，射伤了一个站在房门口的刽子手，爱丝特趴在马上，从刽子手倒下的身体上冲了出去，险些撞上房门。

　　艾玛被圣父揪着领子提了起来。艾玛的母亲手里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跪了下来，无声地流着泪，请求圣父放过她的孩子。

　　艾玛小小的手攥成拳头，打了圣父一下。他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孩，高高举起银刀。

　　艾玛的母亲扑上来，掐住了圣父的脖子。

　　伊维特身后已经有三具倒下的身体了，她闻到一股燃烧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谷仓的火焰把附近的房子烧着了。

　　一个刽子手砍中艾玛母亲的手臂。

　　伊维特的镰刀终究是生锈的废品，狠狠地撞上厚斧头之后，套在木棍上的环断裂了，镰刀头从木棍上滑落。伊维特捡起一把斧头。

　　一个刽子手的斧刃朝她挥来，她来不及闪躲，被斧头的刀背狠狠地撞了一下，听到了左肘骨头裂开的声音，手臂也被割伤了。

　　爱丝特眼前出现更多的信徒，他们一步步向前逼来，珀加索斯向后退，回到院子里。

　　小教堂旁边的草顶建筑全都起火了，那血红的眼睛似乎正在冒烟，这个诡异的建筑耸立在浓烟之中。

　　更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高呼：“杀了圣父！”

　　圣父在地上和艾玛母亲扭打着，银刀落在一边。

　　高呼之下，无数的回应像林中的鸟一样，成群冲向天空。

　　呼喊的人正是地窖里的女人们。女人们手里拿着的武器，和伊维特的长镰一样，都是些用农具组装而成的简陋东西。她们的眼里都发着愤怒的光。

　　刽子手们和女人们打斗着，他们的武器无比锋利，但终究敌不过人数众多的村妇。

　　爱丝特把艾玛拉上马，奔向村子中央的空地，远离混战的人群。

　　艾玛母亲终于抓住了圣父的耳朵，她从脚边捡起银刀，几乎想都不想，就一把刺下。

　　圣父的胸前满是鲜血。

　　伊维特满身鲜血，大部分是别人的。没有一个刽子手还敢靠近她。

　　信徒们已经彻底失败，一些人残破的躯体倒在地上，另一些人向村妇们投降了，他们的斧头被握在村妇们手里。

　　不知是谁抛起一块大石头，砸烂了小教堂的彩窗。人影在塔楼上闪动，她们越爬越高，终于来到钟楼。

　　黑色的玻璃破裂，红色的指针坠落，血色的蛇瞳碎了，缝隙中露出金色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