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悖论》猫空古厝

9、第 9 章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出了门，九点后的太阳已经掺了金黄，不过是秋，不显得很燥热，两人漫步在街头，是放假，人却与往常一般多，许是因为都想在这时睡个长久的懒觉。
　　清晨，大概是雨期除外的最佳睡眠时间吧…至少不能是夜。
　　附近的一处老庙，是依着一处山丘静卧着的，据说比这老城区还要年长些，进去前先要穿过檐楼素雅的木制牌楼，一处石板铺就的前场，其间一棵十几米高的老榕树，郁郁葱葱地将其遮盖了大半。
　　树干与庙门间，摆置着石制的座椅，两位老人相对而坐，引得安白游过目，熟悉的背影令他不禁探究着向前，凑近先是见二老专注着的象棋棋盘，还有各自摆在身旁的玻璃杯，金黄的枸杞与深褐的茶叶，搁在石桌子，悠远自在。
　　许是有感突然的靠近，两位老者悠悠向着他们瞧过来，两位安白游都认得，一位是在寺庙常驻的管理者，另一位是他与父亲清晨那通电话里的主角，他的爷爷安政业。
　　“爷爷…”安白游低眉顺眼地朝着老人。
　　安政业还没动作，一旁的老人先兴味地开口：“这你孙子？平常看他一个人来这闲逛，我还以为是来捣蛋的哩。”
　　“嗯，你常来这儿？”安政业沉声道，言语间杂的是岁月沉淀的沧桑，配上古井无波的脸，引听者不由得提起几分严肃意味。
　　安白游与其相处的机会少，顶多过年被安继晷叫去坐上一会，老爷子早年丧妻，与儿子也并不亲近，他这个做孙子的就更不必说，安白游只得表着礼数应道：“挺喜欢这里环境的。”
　　“嗯，这个是爷爷朋友，你叫刘爷爷，有空让他带你进去里边那座古塔，你该会感兴趣。”说着，手掌微僵地朝坐他对面的老人递了递。
　　“诶，真的可以吗？”安白游眼眸悄悄布上惊喜，刚刚的小心翼翼也卸了些，显得灵气许多，他以前每来这座寺庙都会去那座塔下，看着塔身与上锁的门，好奇里边是如何景象。
　　安政业见状，似也散了些肃气，声音稍缓地道：“想去和他说就好。”
　　“要不现在去，反正咱们这局也差不多了，正好走走。”刘爷爷轻笑着开口，脸上是安白游平日来看不见的和蔼。
　　“那就现在，后面那位是你朋友？”
　　安白游闻言，才想起身后的许眠风，扭头朝着他，似讨饶地眨了眨眼，他刚刚一紧张竟把同游的伙伴给忘了。
　　许眠风见状，不禁莞尔，学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便朝着安政业的方向道：“爷爷们好，我是白游同学。”
　　安白游欣喜稍缓了些，跟着朝两位老人问道：“请问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行，走吧走吧。”说着刘爷爷拎起自己的枸杞水起身，打算带路。
　　几人一道进了庙门，两位长辈带路，安白游与许眠风自显得拘谨些，一路上不说话，只是耳边伴着秋风引叶的声音。
　　进了庙门就是天王殿，入目的弥勒佛是几年前新请的金像，在不透光的庙宇内有着分外的光泽，不过安白游习惯地略过，眼睛一直瞧着两边的四大天王像，每一座身上都满是岁月侵蚀过的痕迹，然不减其威势，平添了几分煞气。
　　安政业瞟见他这般，开口道：“这几尊天王像可有些年头了。”
　　“可不是，我小时候就在这的。”前面的刘爷爷应声，抬头看着神像的眼神浑浊，似有些怅然。
　　“诶，这么久吗？”安白游有些讶异，他是能感受到这些神像年纪颇大，但闻言他们至少历经了六十几载，实在是太久。
　　刘爷爷一边悠悠走出了天王殿，一边笑声道：“这座庙更久，我们一会去的古塔，那还是清代的老家伙呢，前段时间市里下来，好像还要申请什么文物古迹。”
　　安白游兴致愈烈，脚步都轻快了些，到了中间的庭院，扯了扯许眠风的衣角，另一只手指向一旁的的香炉，香炉肃静地正坐在一个圆台子上，灰黑着并不引人注目，供奉着零星的香火。
　　“怎么了吗？”许眠风侧头轻声问道。
　　“看看它的脚，是只可爱的小胖狮子，我查过，叫狻猊。”悄着声，透着些许耍宝意味，平添了股亲近。
　　许眠风不由得细看，炉脚造型确实格外别致，兽首憨态可掬，往下的躯体呈舒缓的曲线游下，是以往被带入寺庙不曾细看之处，颇有趣味，笑着应声：“喜欢这样的吗？”
　　“嗯嗯。”说着，安白游顿了下，有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道：“你要是不感兴趣就和我说噢。”
　　“当然不会，很有意思不是吗？”轻浅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低沉磁性，虚抚过安白游的耳间，伴着若有若无的呼气。
　　安白游偷偷地将头埋下了，脚步幅度都不自觉得放大，嘴上不忘回句那就好，便朝前边两位老人靠了靠，许眠风在后面，他看不见的地方，染上清浅的笑，也没有加速跟上，盯着安白游的背影，踏进大雄宝殿，对着光，里面暗金的巨大佛像，聚焦不了分毫。
　　入殿昏暗庄严，只有供奉桌台上几盏莲花灯，与佛像金身反映的微光，空间沉而静，绕中间的佛像一周，几人出了宝殿后门。
　　门外就是一小块空地，沿墙堆着扫帚香油一类的杂物，中央树着一口大缸，满是水，溢着黄绿暗沉的荷叶，撑着枯败的荷花，在这座四季常青的小城，除了地上多了些的落叶，或许也就它会这般，凸显秋的痕迹。
　　安白游低头就能看见荷叶间的缝隙，几抹红色划过，是他的老朋友，不知何时定居于这大缸中，只记得从前踏着板凳，扶靠在缸口寻觅它们，不过雨滴大小，到现在，只需低头，总能一下就看见。
　　微叹一声，刚想悲伤春秋一番，就被勾了下手指，抬头是不知何时越过他身前的许眠风，神情示意着他往前看，两位老人家已经上了掩在林间的山路，愣神间就被许眠风拉住手。
　　“怎么老爱发呆了，两位爷爷都比你快。”
　　顺着许眠风的手，快步赶了上去，安白游的神从缸中的鱼游到了前头的许眠风身上，黑发配着黑色外套的背影，真不知道为什么惹他盯着。
　　手依旧干燥温暖，传来的温度扰着他的思绪，恰时一阵风路过，许眠风的耳尖暴露在安白游眼中，有些发红，安白游突发奇想：是想牵手的借口么？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睫毛悄悄颤了一瞬，却已经上了山路，凹凸不平的石快铺就的古朴台阶，令安白游不得不回神迈步。
　　靠近了两个老人悠悠上山的背影，许眠风的手也自然而然放离，一股失落莫名绕过安白游心头，不过一刻，就被不平稳的石阶引走，分心担心起两位老人来，抬头看，却是稳健得让他自愧不如…
　　上了山腰，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途，说是山，小土丘或也贴切，四个人一同抬头望塔，一座不大的石塔，外表青黄交替，除了尖处微微翘起的棱形塔檐，便再没有什么装饰，不似一些高层大塔磅礴屹立，而是灵巧稳重地驻足在这片山林间，融洽安静，无愧于景。
　　塔门是暗红的木门，门环间串着一条铁链，被一块老旧的黑锁接连，刘爷爷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带着铁锈的老钥匙，待将黑锁解开，木门便迫不及待地开放。
　　安白游稍稍往前靠了靠，以前他来这的时候，只能依着门缝窥得塔里的，这会有幸能进去，不免雀跃。
　　“那个，里面的楼梯没有栏杆，我们两个老家伙就不上去了，你俩小心点。”刘爷爷提醒道。
　　安政业闻言则眉头皱起，先道：“还没修吗，这么多年了。”
　　“嘿，平日里又没人进来，修他干嘛。”
　　“爷爷没事，我看里面台阶不窄。”安白游这会已经踏进了塔里，一层还算宽阔，摆着一座老旧的神台，供奉着一尊白瓷的菩萨像，门外的光透进，在里边游舞的灰尘都似染上了神性，虚幻而空灵。
　　两位老人闻言也没多再说什么，站在塔外，里边的空气并不宜他们久驻。
　　许眠风跟在后头，看安白游在塔内饶有兴致地观望，虽不知乐趣何在，却也静静站在一旁，待他瞧完，要向着菩萨像跪拜，才跟过去，如出一辙地跪在软垫叩首三次，这才起身。
　　“你信佛吗？”安白游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信，跟着你而已。”
　　“其实我也不信，只是来了人家的地盘，还是要行礼的好。”声音压低了些，往许眠风身上凑了凑，大抵是怕菩萨他老人家听到。
　　许眠风闻言，轻笑着注视面前的男孩，顿了半刻，才道：“那你还挺懂礼的，不是要上去吗，拜完了不如上去看看？”
　　“行！我带路。”说着，兴致冲冲地往上楼的石阶迈步，石阶与塔身相连，绕着往上，历经久远，踏上去却依旧稳固，穿过一个方形的洞来到二层，空间肉眼可见地变窄。
　　“咦，这上面怎么就没东西了。”安白游有些失落，他以为每层都会供奉些什么。
　　“不如看看窗外？”许眠风在他身后，眼神朝着拱型的窗洞。
　　安白游听话地靠过去，塔平面是六边形的棱形，除了一层，余下每层的三个面分隔着有拱型的窗，窗很矮，没什么防护，他没敢靠得很近，只是眺望到外面去，窗就似画框，将树木延伸舒展的枝头，晃动的叶，以及一没一闪的光，框了进去。
　　“好棒诶。”安白游看得有些痴了，盯了窗外好一会，回头朝着许眠风道：“唔，我们去下一层，一定又不一样！”
　　“好。”
　　塔共七层，台阶越上越窄峭，两人只能靠着墙，安白游在前面，有些害怕，一手紧攀着塔身不平的石块，步履愈发拘谨。
　　许眠风看了出来，道：“没事的，别怕。”声音在后面由轻到实，缓缓渗进了安白游的耳间。
　　“好。”
　　脚步变得坚实了些，背后人带给他的心安，或许是安白游自己都难以想象的。
　　就这样，三层、四层…直到第六层，窗外由茂密的林叶再到寺庙屋顶慢慢凸显的翘脚，最后鸟瞰整座寺院，一层一景，皆在塔窗这副岁月的画框中呈现。
　　安白游将窗外的风景拍下，微颤着手就把手机放回口袋，虽然热衷于这塔上的风景，但看着没有防护的窗，再是高处愈演愈烈的风，仿佛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吹出窗外。
　　“我们还上去吗？”安白游转身看向身后的许眠风，塔本就占地不大，第六层自然已经狭窄得不成样子，离窗稍远，两人差点就要挨在一起。
　　再看最后一层的通道也不再是台阶，而是一座底钉在地板的铁梯，许眠风握着它微微用力，才道：“这梯子是挺坚固的，你要是想，我们就上去。”
　　安白游只是专注地看着他，像是在汲取什么，最后深呼了一口气，说：“好，那我们上去。”
　　许眠风见他这般，只是轻松地笑了笑，哑声道：“你先上，我在下面帮你扶着。”
　　安白游闻言，也就攀了上去，他对于最后一层能见到些什么，还是抱着不小的期待。
　　称得上颤颤悠悠地往上，却在感觉里知道，梯子下有双手帮他撑着，这才能最后慢慢上去。
　　上了七层，也彻底失了叶的庇护，风毫无顾忌地从窗洞外涌来，安白游只得先往墙面倚靠，看见许眠风慢慢探出来，才堪堪松了口气。
　　“这么害怕还往上。”语气略带着调侃。
　　这会安白游也不会了顶嘴，嘟嚷着道：“不还有你吗。”说着，拉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背后朝窗外看去。
　　窗外彻底变了一番模样，寺庙只剩下画面底下的一角，在视觉中心的，是更远的高楼与山峦，古老的石框，包裹着现代高低起伏的房楼，与悠远的山峦，本称不上搭配的元素叠在一起，却也莫名协调。
　　“这是我们才能看到的风景诶。”安白游的脸已经悄悄抵上了许眠风的肩膀角落，为的是能看得再近一些。
　　“为什么这么说。”仔细听，许眠风的声音有些僵，混着低哑。
　　“古人登塔看见的或许是古色古香的整座小镇，老一辈年轻时登塔可能也是一栋栋小房子，就算也有几座高楼，想来也会是与我们现在看到的，不同的风格味道。”
　　安白游望着窗外怔怔地道，可他不知道，许眠风注视着的，并不是这难得的风景。
　　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待了好一会，等安白游回神，意识到刚刚的动作过于亲昵，赶忙起身，不过也离不了多远，只能有些欲盖弥彰地道：“你看完了吗，要不我们下去了？”
　　“好，下去吧。”
　　听许眠风声音有些沙哑，安白游问道：“你不会被吹感冒了吧？”
　　“应该不会，快走吧，我先下去接你。”说着，许眠风率先下了梯子，安白游则再看了一眼窗外，风景依旧，却又好似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