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悖论》猫空古厝

2、第 2 章

　　那会的蝉鸣还在校园回荡着余韵，暖阳下斑驳的树影映在石阶，令每一位经此踏入教学楼的新生，烙上了叶的形状。
　　安白游是第一次踏足这片校园的，虽然偶尔听母亲提起过，小升初前曾带他进来感受过一番，希望他能考上这所县里的一中，可最后也未能如愿，现历经中考才进了这儿的高中部。
　　但依着他的记性，早忘了三年前如何来过，又如何错过，说这是第一次倒也无妨，只觉得陌生，还有刚脱离一段完美暑假后，还要迎来新学期、新环境、新同学…
　　他不是很喜欢新的东西。
　　想着，颇有些沉闷地踏入门口挂着十一班牌子的教室，已经有早早过来抢占座位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散在教室里，所幸他来的也不算晚，不乏选择的余地，在几位同学好奇的打量下挑了个五排的靠窗位子，默默落座，将空落落的书包塞进课桌。
　　“白游，你来啦。”
　　安白游闻声扭头，是林藏，他的发小，自他幼时起两家便是邻里，自然也就一块从小玩到大。
　　林藏自初中起便在这所学校里读书，显得自如得多，来到安白游的班级便径自走向他，边上还有凑过来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同学，他也笑着应和。
　　“阿藏，你怎么来了。”
　　安白游的声音透着欣喜，这时出现的林藏于他而言犹救命稻草，将他从陌生环境的不安中解救出来。
　　“嘿，我来找我朋友…”林藏扭头朝一旁的男生说道，遂向着安白游看过来，他是标准的浓眉大眼，由于长年踢足球，皮肤称得上黑黄，身材也比安白游健壮几分，透着一股子阳光气。
　　“我们班上个星期就开学了，听说今天是其他班正式入学，我一下课就过来了。”
　　话音刚落，安白游便感觉到周围的几名同学纷纷侧目，按一中的老传统，中考的前几十名会组成所谓金牌班，提前开学，而叶藏便是其中的一员。
　　“那你一会不是还要上课，不着急吗？”安白游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没事，我就在四楼，你以后要是没事就上来找我玩啊。”
　　“啊，我到时候看看，那放学要不要一块回去？”安白游不太敢去其他的陌生班级，不过顿了顿，忙说：“不对，你要踢球，还是算了。”
　　语气如常，他并不太在意这些，而且和叶藏一路，他交友甚广的属性常常波及安白游，虽然有些小题大做，但多少还是让人不自在。
　　“今天不踢了，你不是领新书吗，可多了呢，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带回去。”说着，上课铃应声而起，也不等安白游回话，叶藏便就转身说：“上课了，我先溜上去，你有啥事就上来找我啊。”
　　安白游没应，只是笑着目送他出了教室，随后转回课桌前，脸上也悄悄多了几分松懈，趴在桌上侧头，窗外是围墙，往外伸的树，还有天空。
　　“那个，请问这里有人吗？”
　　安白游正享受着阳光陷入昏沉，一句耳边的声音乍起，将他拉回清醒，到底是不太熟悉的环境，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有些僵硬地抬头转去，是位女生，圆润白净的鹅蛋脸上，描绘着细眼轻眉，嘴巴鼻子亦是小巧，难称得上惊艳，却是安白游在这陌生校园染上的第一抹，极舒服干净的色彩。
　　“啊，没有的。”安白游眼睛微微上扬，轻声道，难言的不自在又在身体悄然蔓布。
　　女生似也有所察觉，只是微笑着点头，在安白游的旁边坐下，安白游有些僵硬地看着，她轻将书包挂在椅背，掏出笔与本子，浅浅的橙色与粉红色。
　　安白游还在盯着她印着像用蜡笔勾勒出来的玫瑰的本子封面，微微入神时，就被另一双眼无声打断，拉回了现实。
　　女生有些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同样聚焦于那本本子，再轻声问：“你很喜欢它吗？”
　　“啊，啊没有，图案挺好看的，我就多看了会。”安白游有些局促，连说话都带着几分颤音。
　　女生见状，浅笑着说：“你好，我叫言蔽，隐蔽的蔽。”
　　“你好，我叫安白游。”安白游语调依旧有些轻。
　　暑假之后，他就极少和陌生人交谈，就连以往熟悉的初中同学，也没怎么联系，性子愈发孤僻，而现在要独自进入一个陌生的圈子，也难怪如此。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倒是安白游挣扎许久，轻声问道：“你是哪个学校的考上来的呀？”
　　“我初中也是本校的，你呢？”
　　“我是第二实验的。”
　　“诶，我家就在那附近…”
　　“小言小言！”就在言蔽打算继续说下去时，教室外一道引人注目的声音传来，两人一同望去，是一位短发的女孩正冲着她招手。
　　言蔽有些歉意地朝安白游道：“我过去一下。”
　　“嗯嗯，快去吧。”安白游忙应道，毕竟避免了接下来的交谈，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他还需要适应一下。
　　想着，安白游继续趴着将脑袋侧向窗外，闭上眼，与阳光蝉鸣为伴。
　　隐约的夏风顺着窗抚过他的发，微微摇晃，周围的嘈杂也似被抚尽，顷刻间的舒缓将他纳入这片世界，却也慢慢地将周围隔开，开头映射的，似乎一开始就注定。
　　直到周围蓦然的安静，才将安白游从舒缓中拉出，抬起头，整个教室已然座无虚席，一旁的言蔽也在不觉间回到了座位，见他起来，道：“老师来了哦。”
　　闻言，将目光转向讲台上，是一位有些佝偻的瘦小女人，看着大抵四五十岁的年纪，西装外套配上简单的内搭，威严不失亲和。
　　“大家好，我是你们高一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历史老师，我叫谢娟。”说着，拧起桌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称得上苍劲的两个字，继续道：“希望接下来能和大家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她微笑地想发散着她的温和，继续道：“接下来，所有男同学和我一起去隔壁楼搬书，上来四个女生，一会负责拆书和分书，还有就是安静点，不要乱跑，毕竟我们班在一楼，不要一开始就留坏印象给别的班。”
　　话语转得锐利，笑容也悄悄收敛，使得台下本以为她好相与，开始肆意讲话的同学慢慢噤了声，照着她的布置行动起来。
　　言蔽也有些僵硬地起身将安白游送了出去，看起来也对这位老师骤变的态度有些招架不住。
　　倒是安白游，低丧着脑袋离开了座位，倒不是对老师有什么看法，相反他很喜欢这样严肃些的环境，不用去烦恼着怎么应对周围突如其来的交涉。
　　就好像现在，谢老师带着班里的男同学去搬书，安白游悄悄跟在队伍的末端，男生大多快热，一路上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起来，在安白游低头正祷告着不要被搭话时，就被肩膀上的一只大手给打断了施法。
　　“嘿兄弟！”
　　眼前一黑，是安白游扭过的第一感觉，眼前的男生与安白游比差不多高，身材较胖，大眼圆脸，皮肤称得上黝黑，配上黑色的眼镜和短袖。
　　他一定好热吧，安白游是这么想，前两天他刚在手机刷到黑色吸热这件事，他的满头大汗像也在印证此事属实。
　　出于礼貌，安白游有些僵硬地微笑道：“你好。”
　　他看上去很随和，便开始和安白游并排行走，接着说道：“我叫张浩然，和你同班的，你呢？”声音很厚实，且带着磁性，与安白游的声线截然不同。
　　轻巧带着相许穿透的意味，道：“我叫安白游。”
　　他不欲说太多，因为现在的他看来，说多错多，简单的交流于他而言都难以轻松完成。
　　“欸，这名字真不错。”
　　察觉到对方有意继续交谈，安白游只得接话道：“你的名字也不错呀，和诗人同名。”
　　“嘿，当初我爸妈就是因为他取的名字，浩然正气，是不错，但初中小学总是要和别人撞名。”许是因为安白游的配合，张浩然开始撬起了话匣子，一双微弯轻笑的大眼，隔着眼镜分外灵动，如海平面浮起的被月光撒落的鲸。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不算恰当的比喻，倒也让安白游有了继续交谈的念头，两人一路上开始慢慢聊起。
　　张浩然总能在话题里找到想要说的，安白游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给予回应，他在扮演一位合格的倾听者，这能让他在这场交谈里将搬书这项枯燥无味的任务里有些事做，还能避免和其他人接触。
　　所幸取书的地方并不算远，男生两个来回便将书都搬回了班级，讲台上堆满了包书的牛皮纸和成叠的书，任由着几个女生忙乱地规整发放它们。
　　这时候的安白游刚搬完最后一叠书，回到座位坐下，称得上白皙的脸上正蔓着不健康的红晕。
　　就算在夏末，太阳也不愿意摸鱼呢。
　　心里有些埋怨地想着，瘫在桌上无神眺望讲台，恨不得马上发完书回家，凉快、僻静、可以躺在床上做任何事。
　　一旁的言蔽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也没有说话，专注起自己的事情，安白游若有所感，内心又不自觉松懈了些，许是幸而遇到了一位不错的同桌。
　　四只风扇在头顶颤颤巍巍吹动的教室，像个炉子一般，在搬书的男生们完成任务回到教室，便到了沸点，呼噜呼噜地愈发闹腾，徒留几个发书的女生在讲台焦头烂额。
　　“吵什么呢。”
　　教室弥漫的慌乱似在谢娟背着光站在门口的一刻戛然而止，迈步上讲台，一旁的两个女生赶忙退了半步，看她双手利落地整调起桌上的书，嘴上也不停安排着各项事宜，几句话便镇住了下边这些乳臭未干的高中孩子，按着她的安排将发书，卫生等问题解决妥当。
　　就模糊间，安白游的桌上堆满了各式的书，将他瘫头的空间挤得一点不剩，无奈只得起身将书一本本叠起，直到发完，层叠的书已然颇有规模，他将下巴抵在桌面，脑袋被书堆遮住，闭着眼摇晃，好似谁都看不见。
　　可他不知，在窗外，一位刚被安排在那打扫卫生的少年，正隔着护栏看着这一幕。
　　书落下规整的阴影，想要完全罩住安白游的侧脸，却在他钟摆似的摇晃里，眼睁睁看着他轻快地与阳光游戏，抓不住，也跑不掉。
　　在少年眼中，视野被静静地侵占，将他定格在那棵将伸出墙外的树下，树亦为他烙下斑驳的阴影，在他脸上随夏风晃动，邀他与阳光共舞。
　　源于惊鸿一瞥，再细细描摹，心里种子愈陷愈深，静待茁壮到将整颗心盘踞，就算哪天得不到滋养而枯萎，依旧会留下，难抹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