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不耀眼》九遥沙

6、夜晚的哭声

　　韩巷正斜躺在办公室那张略显破旧的沙发上睡觉。一阵突兀而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伸出手，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个不断震动并发出刺耳响声的手机。

　　按下接听键后，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让韩巷瞬间清醒过来——"韩队，有人报案称阳光小区发生了命案！"

　　"好的，我明白了。" 韩巷一边回应着，一边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身子。他用力揉搓着惺忪的双眼，目光扫过外间空荡荡的大办公室，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同事们都下班回家了。

　　自从两年前他被提升为重案组队长以来，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几乎变成了他的第二个家。每个月里，超过一半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对于像韩巷这种三十一二岁还未婚的男人而言，所谓的家或许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回到家中，除了换个环境继续工作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改变。因此，对他来说，无论是办公室还是自己的住所，都只是履行职责、追寻真相的场所罢了。

　　阳光小区是一处炙手可热的学区房，其周边环绕着众多声名显赫、学费高昂的名校。正因如此，该地段的房价一路飙升，高得令人咋舌，绝非一般工薪阶层所能承受得起。

　　当韩巷抵达现场时，那辆闪烁着警示灯的救护车还没有离开。

　　面色凝重的医生走到他们面前，语气沉重地说道：“很遗憾，这位病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简单明了地宣告了死者的离世。

　　话音刚落，医生便转身匆匆离去，将后续事宜交由刑警队接手处理。

　　韩巷凝视着眼前那具冰冷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痛。死者是一个年仅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娇小的身躯躺在血泊之中，仿佛一朵凋零的花朵。

　　伴随着刑警队一同前来的法医迅速走上前去，开始仔细检查尸体。韩巷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专业人员，他转身去找死者的父母了解情况。

　　女孩的父母坐在地上，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哭声撕心裂肺，令人心碎不已。

　　那种痛苦和绝望的神情，让周围的人都感到无比的同情与怜悯。

　　韩巷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前，轻声问道：“孩子怎么会突然遭遇这样的不幸呢？”

　　孩子的母亲满脸泪痕，哽咽着回答道：“孩子的成绩出现了严重的下滑。我们一时心急，就责备了她几句。谁知道……谁知道这孩子竟然如此想不开，选择了跳楼轻生！我们真的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举动啊，梓语啊，我可怜的娃儿啊……”说到这里，母亲再次痛哭流涕，几乎要昏厥过去。

　　此时，现场围观的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声，“咦......只说两句，那孩子被打的哭声会整栋楼都听见！”

　　“你家孩子就是被你们打死的！”

　　“这么小个孩子，孩子被你们打的那个惨叫声，啧啧啧......你们还是叫她的父母，不知道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这些话语充满了质疑和不满，似乎对父母的行为有所指责。

　　孩子的母亲瞬间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她瞪大双眼，满脸怒容，声音尖锐且带着一丝颤抖地吼道：“关你屁事啊！你了解多少情况就在这里瞎掺和？难道我们当父母的会狠心虐待自家亲生骨肉吗？简直是无稽之谈！我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求求你积点口德好不好！”

　　旁边的另一个人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紧接着说道：“天啊，你居然还有脸面哭？你有什么好哭的！她才那么小一点，哪一天不是遭受你们毒打呢？警察同志们，我要跟你们讲清楚，他们家的小孩天天都会被这个狠心的女人打，整个楼栋都能听到孩子凄惨的哭声。就在刚才不久前，他家那可怜的娃儿又一次惨遭毒打，只听得那孩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苦苦哀求道：‘好痛啊，不要再打了，妈妈求求你别打了……’这个孩子就是被这对残忍的夫妻活活逼死的！”

　　然而面对众人的指责与控诉，那位母亲却毫不示弱，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们这些人纯粹就是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我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啊，我怎么可能不能教训自己的孩子呢？小孩子犯了错误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打骂过自己家里的孩子吗？我不过只是轻轻地揍了她几下而已，谁能料到她竟然会选择跳楼轻生这种极端行为啊！”

　　这时法医经过一番细致入微的检查后得出：女孩娇小身躯之上布满了或大或小的淤青与伤痕，但真正的致命伤位于头部。

　　根据案发现场勘查所得出的结论来看，这个可怜的孩子应该是从高楼纵身跳下，最终惨遭摔毙。

　　警察调取了小区的监控，从监控里，孩子的确是从阳台上冲跳下来的。

　　孩子的父母面色苍白如纸，脚步踉跄地领着警察走进家门。

　　踏入屋内，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扑面而来。目光所及之处，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刑具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仿佛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残酷折磨。

　　而在孩子那小小的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子和练习题宛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几乎将整个桌面淹没。

　　韩巷轻轻翻开其中一本，映入眼帘的是书本扉页上工工整整书写着的名字——乔梓语，五（一）班。

　　乔梓语的父母早已泣不成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乔梓语的母亲哭喊道：“警官啊！天下哪有不盼望着自家孩子出人头地、取得优异成绩的父母呢？当看到孩子成绩下滑时，我们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想让她长点记性，稍微教训一下而已。谁曾料到，这孩子心灵如此脆弱，竟然选择了轻生……这真的与我们毫无干系啊……”

　　“没错，的确是这孩子自己纵身跳下高楼的，绝非我们将她推下去的！她的离世并非由我们导致的呀！”父亲附和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急切与惶恐。

　　韩巷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对悲痛欲绝却又急于推卸责任的父母，心中涌起无尽的愤慨与哀伤。

　　接着，韩巷在乔梓语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个箱子，他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本日记本。可以想象得到，乔梓语对于这本日记视若珍宝，生怕被自己的父母察觉，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藏匿于此。

　　当乔梓语的母亲瞥见韩巷手中的本子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瞪大双眼，满脸惊恐之色，嘴里喃喃自语道：“这死丫头居然还敢把本子藏到床底下去，还整天跟我说没有本子可用了！真是气死我了！”

　　话音未落，她便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试图从韩巷手中夺回那本至关重要的日记本。

　　不过，韩巷岂会轻易让她得逞？只见他身手敏捷地一闪身，巧妙地避开了妇人的抢夺。与此同时，一旁的唐顽眼疾手快，一把将妇人牢牢抓住，使其无法再靠近半分。

　　妇人挣扎道：“警察同志，我家这孩子最会撒谎了，小孩子的话不能信的。”

　　韩巷没有搭理她，翻开了日记本，首页上那一行行歪歪斜斜、略显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今天数学考试成绩只有九十八分，没有考一百分，被妈妈罚不准吃饭，我好饿。

　　第2页：今天爸爸喝酒了，我很害怕爸爸喝酒，每次爸爸喝酒都会打我，说他让我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供我吃，供我喝，我还不好好学习，可是我真的有好好学习，而且我每天只住在这么一间小房子里，每天都只能写练习题，不能看电视，我也没有玩具，更不能出去找同学玩，我连客厅都没有停留过一秒，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怪我。

　　第3页：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可是我还有6张卷子没有写完，我好想睡觉。
　　......

　　第21页：每天都有写不完的卷子，挨不完的打，我听人说死了就轻松了，是不是我死了就不用写卷子和挨打了？
　　……

　　第36页:好饿，身上好疼，我好想死。
　　......

　　第47页：2016年12月24日。我决定要死了，邻居阿姨说死人要在死前拍好遗照，我明天就去相馆拍遗照，可是我没有钱。

　　第48页：2016年12月25日。
　　今天我来到相馆想要拍一张遗照。相馆里那位亲切的大姐姐却告诉我，小孩子是不能拍遗照的。
　　她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拍遗照呀？”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因为我要死了。”
　　大姐姐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梁，温柔地说道：“小孩子不能说死，这样会不吉利哦。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要死了呢？”
　　我低头沉思片刻后，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奈，轻声回答道：“因为我不想活了。”
　　大姐姐听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认真地告诉我，死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人死后可能会被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追杀，就像《西游记》里面那样。而且，人死后还有可能会变成僵尸，这让我不禁感到一阵害怕。相比之下，只要活着，就不会遇到这些恐怖的事情。我开始有些害怕死亡了，可是，我活着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作业，还要忍受无尽的挨打，挨打真的很疼。
　　大姐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困惑和痛苦，她耐心地安慰着我，并试图让我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她说：“活着可以欣赏到美丽的风景，可以品尝到美味的食物，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可是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遥远，仿佛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大姐姐看着我沮丧的表情，继续关切地询问我有没有拍过艺术照。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艺术照。
　　大姐姐微笑着解释道：“艺术照是一种很特别的照片，能够展现出主人公最美的一面，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拍艺术照能让照片中的主人公变得开心。”她热情地表示愿意为我拍摄一组艺术照。
　　大姐姐很厉害！她把我拍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公主！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照片，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
　　大姐姐笑着夸奖我说：“小丫头，你真是太漂亮啦！看你笑起来多美啊，你以后要多笑一笑，笑得越开心，你就会变得越漂亮。”
　　听着大姐姐的夸奖，我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今天对我来说，是最开心的一天，我不想死了。
　　大姐姐告诉我，拍摄这些艺术照也是需要钱的。可是，我没有钱。大姐姐看出了我的担忧，她温柔地对我说：“别担心，等你长大后再把还钱给我。”
　　大姐姐让我写下了一张欠条，并交给了大姐姐。大姐姐耐心地向我解释了欠条的含义。大姐姐说：“书上说做人要讲求诚信是不是？熟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现在你欠大姐姐我一笔钱，但是你没有钱还给我，所以你写下欠条，等将来你赚钱了，把钱还给大姐姐了，你就能把这张欠条赎回去了，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快快长大，然后还我钱，明白没有？”
　　听完大姐姐的话，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要努力成长，赚钱还给大姐姐，并且请她继续为我拍摄更多更美的照片。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很晚了，我要走了，不然就要被他们发现了。我离开的时候，大姐姐送给我一盆绣球花作为礼物。绣球花现在只有绿油油的叶子，还没有开花。大姐姐告诉我，当绣球花盛开时，花朵会变得又大又圆，非常美丽。她还说，玫瑰花象征着爱情，而绣球花则寓意着美满和团圆。
　　大姐姐温柔地告诉我，如果我感到不开心了，可以给绣球花浇浇水，但千万不要天天不开心，否则绣球花会被淹死的！她希望我能快乐起来，一周只需一天不开心就好啦，因为绣球花每周只需要浇一次水，所以，我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大姐姐还叮嘱我要用心养好绣球花，她说这样我将来也会像绣球花一样美满幸福。
　　我抱着绣球花，揣着照片，满心欢喜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绣球花的，等绣球花开出美丽的花朵时，我要抱着它去见大姐姐，让她看看我的成果。我们还约定好了，以后每到周末，我都可以去找她拍照，她会把我拍得漂漂亮亮的。大姐姐提醒我不要忘记那家照相馆的名字——悦和相馆。
　　放心吧，大姐姐，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一定不会忘记的！

　　第49页：2016 年 12 月 28 日。他们发现了我养的绣球花了。他们无情地将我的绣球花砸死了，无情地摧毁着我心中唯一的温暖。接着，他们又在我的书包里翻找出了大姐姐帮我拍的照片。那些珍贵的瞬间，记录着我和大姐姐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如今却被他们无情地撕碎。他们质问我从哪里得到钱去拍照，是不是偷拿了家里的钱。我说没有，我没有偷钱。可他们根本不相信我，继续对我拳打脚踢。
　　我感到无比的无助和痛苦。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没能保护好那些绣球花，也没能保守住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知道大姐姐会不会责怪我，会不会生我的气。如果当初我能够更好地将它们藏匿起来，或许就不会被他们发现了吧。
　　现在已经是午夜两点，我偷偷摸摸地走到垃圾桶旁，找到了一些照片的碎片，但其中一个角落始终无法拼凑完整。我不敢再去翻找垃圾桶，生怕吵醒了他们。我只能默默地抱着那些残缺不全的照片，思念着大姐姐。
　　在我的心中，大姐姐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多么希望她能成为我的妈妈，她一定会给我买漂亮的裙子，带我去游乐场玩耍，陪我一起过生日，给我买好吃的生日蛋糕。
　　距离再次见到大姐姐只剩下两天了，我期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我相信，大姐姐会理解我、安慰我，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温暖和爱。

　　日记至此戛然而止，旁边贴着一张残缺不全且经过拼凑的相片。

　　相片之中，乔梓语悠然地坐在一轮金黄的明月之上，尽管画面缺失了一角，却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她那发自内心的欢愉笑容。

　　今晚是 2016 年 12 月 30 日，明天便是她期盼的周末，明天她就可以和心心念念的大姐姐重逢。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这一夜无情转动，她遭受着来自双亲的毒打，最终无法承受那份锥心刺骨的痛楚，毅然决然地纵身跳下高楼。

　　2016 年 12 月 31 日，韩巷拿着乔梓语的日记本，满怀期待的来到了那家悦和相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