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童话》moyita

3、第 3 章

　　乔林生一直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无聊但充实。

　　无聊，是没有竞赛，拒绝团建，逃会，甚至逃课。他不喜欢的事情，想尽一切方法逃离——他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一个不务正业的透明人吧。但是他觉得不重要，他的存在感，他需要的认同，从赵园屿这里取得就好了。

　　充实，也确实充实。逃课，逃会，去赴一个约，去走，去逛，去夜游，哪怕因为懒，出走的范围仅在学校里。他要塞上耳机，要听耳朵里人在嬉笑怒骂，要让音乐彻底堵上耳朵。他时常觉得周边熟悉的景致不存在，他只是想走入这片风，这片空气里，但好像熟悉的景致因细小的变化又真实存在着。

　　他的确是一个电量极易耗尽的人，这会宿舍里没人，索性席地而坐，懒得开空调，就脸贴着凉冰冰的凳子，塞上耳机，不过脑子地打着微信小游戏，时不时退出去看聊天对话框。

　　只是这样循环往复几次过后，乔林生只觉得身体骤然间卡了壳，退出微信漫无目的翻三两下主页，他恍然一呆，喃喃道：“哎，要干嘛来着。”点回微信，只觉得这稀里糊涂的恍惚都是赵某人的锅，只怪对方将自己放至这等待的境地。

　　于是，他便目标清晰地给赵园屿开了消息免打扰，干脆把手机丢到一边，闭着眼听剧。耳机里的两个主角又吵架了，他们似乎总是在争，吵架、冷战、赌气，好像争来争去也就这几种结果，可站在哪一方都没做错什么，偏偏是一些小事，偏偏是一星半点错不开的误会。

　　空调冷风往下灌，紧贴着乔林生的皮肤，可是心里愈来愈浓的闷叫他懒得动弹，耳朵里吧，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可脑子早已失去接受信息的能力。

　　是否，这种避不开的小之又小的矛盾要发生在他的生活里呢？或许就是这次开了免打扰有意无意不及时回复，赵园屿必然以为自己没什么想讲，乔林生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点开微信再没有消息时的沮丧与气闷——可是赵园屿有什么问题？可他又为什么不能赌这个气？

　　乔林生越想越混乱，简直要把自己逼死胡同，最后内心的万般辩论化作一句“要是能把自己缩起来，逃离这个世界就好了”，听着耳朵里的人物却不知所云，只觉恍惚而空茫，灵魂似乎在飘荡，似乎又在一点点代替躯壳缩小，他不由得全然出了神，连耳机里什么时候没了声音也没注意。

　　等到回神，手机已经在桌上震了好一会了。不知是什么缘由，赵园屿竟恰巧这会儿打来了视频。

　　“最近怎么老是打视频啊。”乔林生嘴上咕咕哝哝，手上却马上接起来，屏幕里是带着微弱光意的黑，赵园屿的半张脸在镜头里晃晃悠悠，好巧不巧，乔林生也只漏了半张脸，随后便缩下去缩出了镜头，在镜头外与对面晃晃悠悠忽明忽暗的眼睛对视。一时间两人竟都是无话。

　　赵园屿盯着慢慢撤下去的半颗脑袋，可以想象屏幕那边肆无忌惮盯着自己的亮闪闪的眼睛，忍不住在夜里弯起嘴角，不紧不慢地等着乔林生开口。却不知那边的人见了面，反倒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是一句也捋不清，两个人就这么空空开着视频，话是一句不讲。

　　“我可是开着流量的，咱们这有点太奢侈了啊。”

　　“不是开了校园网吗，你自己不用还要怪我，拒绝CPU啊。”

　　赵园屿似是无奈，又像是知道等才是对乔林生永远不会错的答案，只是笑笑，也不再举着手机，加快脚步往宿舍走——毕竟，计划里还有不少事要做。

　　乔林生没什么精神，连同脑子也没精打采的，愣着半天也捋不出一点头绪，越是想开口，这之前经历的事越是忘得干净，只能愣愣地看着屏幕里晃荡的一片黑，眼睛竟慢慢地也不对焦了。

　　就这么虚虚盯着，盯着那一片黑，盯着被虚化的眼前，混沌地如随意搅拌的浅色颜料，脑子却摆脱了混乱，空茫却又轻快。

　　“我跟你讲啊，······”

　　果然是“我跟你讲”，赵园屿在那头轻捏了捏手机，浅猜待会又要来一句“话说”，不管乔林生的口癖被别人带偏成什么样，这几句从未变过，如同肌肉记忆。

　　就像他本人一样，高度的倾诉欲却遇上难以坦诚的一张嘴，憋屈，但一定得呆在自认为安全的区域内——给自己设的那条心理防线不算牢固，却能把话死死憋住，心底不知道多想让别人通过脑电波也好，猜测也罢，把自己的意思领会的一清二楚。可这几句话一出，就意味着乔林生要走出为自己设立的安全区，展示他眼中世界了——而这世界在赵园屿眼中可谓光怪陆离，他常想一个人怎么会对同一个世界有这么多奇怪的小嘀咕，

　　这会儿的夏夜格外的潮热，有点发烫的手机似乎裹上了被空气灼烧过的潮气，叫人心里黏腻，潮闷，赵园屿脚步仍是那么快，心里更是松快。

　　“我跟你讲啊，我们学校真的好多好多猫啊，我今天还见着一直黑猫主动蹭人家。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被蹭的就不能是我！不要说主动被贴了，我一凑上去他们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恶啊！我就这么不招猫喜欢吗！”

　　“一点好处不给，还想让猫主动，痴心妄想。”嘴上逗着，眼前却浮现那双狗狗眼，赵园屿心说：“猫似乎确实天生不怎么待见小狗啊。”

　　乔林生“哼”了一声，便转开话题了，又说起天气：“话说，你觉不觉这边比家里难呆多了？怎么会有这么又闷又潮的城市啊？”没得到回话，他也不听，接着叭叭个不停：“我跟你讲，我今天去图书馆，就拿几步路，身上都要发黏了，我真服了。哦对，不过我拍到了一点晚霞，给你看，但是手机是拍不出一点，还得调滤镜，但也不是特别接近那种颜色。哎呀我形容不出来，你自己想象吧。”

　　“啊对，说到图书馆，我们学校图书馆真是吓死个人了，我嫌热穿着个拖鞋就跑出来逛了，结果那么大一个图书馆，那种安静法，外面还都是小凳子，光线还暗，吓得我赶紧控制住我的拖鞋，撒腿就溜了。反正我肯定之后不来图书馆，有点太压抑了，我不喜欢。”

　　赵园屿静静听着对面絮絮叨叨，想提醒乔林生注意防晒，又想说图书馆严肃或许有助于提高效率，但还是不想打断对边细细碎碎的滔滔不绝，况且，如果图书馆真让他不舒服，倒也不是一定要融入进去。

　　猛地，赵园屿见那边的乔林生凑近，侧脸紧贴着屏幕，声音也却低了下去，“我舍友回来了，先挂了。”然后毫不犹豫，立刻挂断。

　　可是乔林生的话并没有讲完，赵园屿按熄屏幕，等着消息发来的那声震动。这个城市天黑很早，暖黄的路灯下，那只遇到过好几次的大橘又不紧不慢地晃出来了，见到赵园屿，不紧不慢地趴下了，有一下没一下晃着尾巴等着猫条。

　　赵园屿戴上前几天乔林生桌上顺的手套，当时顺的时候只是想捉弄人，看看这个记性巨差的小狗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他是带来了一双过冬天的手套，恐怕到要用的时候才想起来吧。不过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既然乔林生学校的猫并不怎么喜欢这只小狗，那就用小狗味儿的猫条多讨好讨好这边的猫吧，猫与狗的友谊也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嘛。

　　只是大橘都吃饱了，手套都收好了，乔林生还是没说话。赵园屿可以想见，乔林生拖着不大灵便的脚灵活地爬上床，拉上床帘，像回到了安全屋，却在这个安全屋辗转反侧，是想说些什么，文字输入却又没法满足这个碎嘴子，最终只能茫然的躺着，不知道想什么。

　　然后，从卡在发出微信开始，跳跃地，茫然地，开始内耗。

　　而他和乔林生相处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会儿估计耗到“大家都有事儿做，我怎么这么茫然啊”上了。

　　他干脆坐在路边，因为确实要回很长的消息了。

　　G&I：你不烦，你一点都不烦，我想听你讲

　　G&I：社交也没有那么重要，不用逼自己，你的社交是治愈的，对于你和我都是，对于别人也是的，竞赛、社团、学生工作，确实主流希望每个人都去卷，但我知道这些会很消耗你的能量，那么这些就不重要

　　G&I：你最重要

　　G&I：什么都去试的，其实也在茫然，你只不过是要思考好了，再去尝试。你也在不断的去探，去找，如果觉得思考实在没有实处，胡乱试点什么也可以，我都陪着你

　　G&I：你别怕

　　乔：【哭】

　　G&I：不用急

　　G&I：再给我讲一会儿

　　乔：【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