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送葬人》观夷

1、第 1 章

　　新纪87年，源域，外城A区。

　　“快！抓住她！”

　　“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得扒了她的皮！”
　　壮汉中有异能初醒的人，喝声直穿半条街，骇人得很。

　　可路雁生充耳不闻，只灵巧地从一人胳膊下穿过，顺手便扯倒了街边码好的纤维油罐。

　　“哐当！”
　　四五个成人高的空罐倒地，四散滚开，木塞震落，腥味冲了出来，顿时在人群里惹出了不少骚乱。

　　“哎哟！这又是哪个倒霉玩意？周五了也不让人消停！”
　　“过去点……过去点……别挤到孩子……”
　　“凭什么我让啊？”

　　街道两侧人头攒动，推搡不停。
　　今天周五，都是领物资的。
　　所有人都守着自己的位置不敢动，唯恐被插了队，无人理会街上的追逐戏码。

　　“402！老子认出你了！”
　　眼见那瘦小的身影越窜越远，阿刀气急败坏道：“个小杂种！赶紧把药还回来！别逼我上你家找那老不死的！”

　　手中药剂发烫，路雁生咬牙，不管不顾，只闷头往人群里钻。

　　“哎……这谁家孩子？”
　　“你不知道？内城赶出来的那个杂民！”
　　“啊……内城还会有杂民？”
　　“你看她那双黄眼睛……”

　　区会的追兵不散，排队的人生怕路雁生牵连自己，不约而同让出道来。

　　路雁生再次暴露在阿刀的视线里。
　　阿刀咬牙切齿，抬步便向她奔去。
　　他是初醒者，躯体体能异于常人，几乎是瞬息之间，便追上了目标。

　　耳畔疾风飞至，后颈汗毛倒立。
　　路雁生察觉到危险，矮下身去，却没能躲过身后踹来的一脚。

　　“咚！”
　　女孩干瘦的身躯被踹到了街角。

　　“哇！吐血了！快离远点！”
　　“快快快！别感染了！”
　　“脏死了……”

　　路雁生耳边嗡鸣不断，背部疼的失去知觉。
　　她挣扎着从地面爬起，还想继续往前走。

　　“啪嗒！”
　　路雁生低头，瞧着自己的血落在地面。
　　她抹抹鼻尖再看，果然，满手鲜红。
　　她忽然恶趣味一笑，抬起手向周围扑去。

　　“啊！！快躲开！”
　　人群里不少人尖叫起来。

　　路雁生甩甩脑袋，眯着那双明黄的眼睛笑了笑。
　　她回头看向阿刀，伸出手，给他看那支沾满血的药剂：“还要吗？”

　　阿刀神情厌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路雁生借此空隙拔腿就跑。

　　“诶！”区会兵员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行了！”阿刀喊住他们，“她现在一身血，没有防护，追上去了你敢碰？”

　　“可那是最后一支药了啊。”
　　显然有人不甘心就此放弃。

　　“没说不追回药。”阿刀转身往回走去，“回去穿防护服，直接去她家，把那老不死的拎出来。”

　　*

　　背上结实地挨了一脚，路雁生却只觉得头疼得很。
　　一路上，她脑中鸣声愈响愈烈，怎么摇头都挥散不开。

　　“哐当！”

　　“嘶——”
　　路雁生捂着脑袋连退几步，这才发现自己撞上了铁皮。
　　她抬手锤锤额头，试图忽视鸣声，抬手去扒开铁门。

　　金属摩擦，一阵刺耳的声响后，那道年久失修的楼梯便出现在眼前。
　　路雁生抓着袖子，想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却发现鼻血怎么也止不住。

　　“完了……”路雁生看着手里沾满血的袖子轻轻呢喃。
　　从前上的生理课告诉她，这么流血，八成是要死了。

　　“算了算了……”
　　路雁生摇摇头，脱下自己沾满血的外套，团成一团捂在鼻子底下。
　　另一手将药剂擦干净，顺手揣进兜里，她扶着生锈的栏杆便开始爬楼。
　　“算老婆子你命好喽……姐姐我拿命给你偷药。”

　　楼梯越爬越上，空气也渐渐稀薄起来。
　　当那掉了一半红漆的“21”映入眼底时，路雁生松了口气：“总算是爬上来了。”
　　她换了只手扶住鼻子底下的衣物，甩了甩举酸了的右手，胸背忽然后知后觉地开始疼起来。

　　“唔……”
　　路雁生捂着胸口，额上青筋颤动。
　　她脸色苍白，抓着栏杆几乎跪下身去，冷汗瞬间就浸湿了鬓角。

　　“不行……路雁生……你可以的……”
　　路雁生喘着气，调理呼吸鼓励自己：“不能现在倒啊……太亏了……”
　　似是自我宽慰起了作用，她撑着膝盖立起了身。

　　“要死也得死老婆子跟前……注射了药……让她回内城，多活几十年……”
　　路雁生咬着牙，强撑着往走廊上挪去，喃喃自语道：“要让她记得你啊……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记得路雁生啊……”

　　从昏暗的楼道移出，外边骤然亮了起来。
　　路雁生深吸口气，踉跄着几步扑向其中一间房。

　　“哐当！”
　　门被摔开，路雁生受惯性往前，扑倒在地。

　　屋内没有多少光，静得吓人。
　　路雁生望着沙发上躺着的白发人，挣扎着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木婆！”路雁生无法，只能求助木月萍，“醒醒啊！扶一下我呗，给你带药来了！”

　　可沙发上的人无动于衷，路雁生撑着上半身，一时眼里有些迷茫。

　　一边的窗户没关，外边的冷风灌进屋里，冻得路雁生浑身一颤。
　　她回过神来，轻声一叹：“你不至于吧……前面一个月都扛过来了，我就出去一会就死了？”

　　没有人回答路雁生的话，只有窗外风声咆哮。

　　沙发上，木月萍白发规整，手里还抓着张字条。
　　路雁生凝神看过去。
　　然而隔得太远，冷风又在作乱，她怎么也看不清。

　　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路雁生还是忍着剧痛站起身，靠了过去。

　　窗外风声愈发凛冽了，那半吊着的布帘几乎拍到路雁生脸上。
　　她俯下身，凑近些，要看清木月萍手里的纸张。

　　路雁生忽然发现，木月萍写了很多字留给她：“阿路……见字如……吾？”

　　“见字如晤。”
　　男人的声音突兀又奇怪。

　　“谁？”
　　路雁生被吓得一激灵，左右环顾，却没有发现人。
　　耳畔似有叹息，可也再没了别的动静。

　　路雁生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摇摇头，伸手欲抽出木月萍手里的信。

　　“哗啦啦——”
　　一阵风起，瞬间抽走纸页。
　　路雁生手上无力，没抓住信的边脚，任由它从指间飞向窗外。

　　“……”
　　路雁生扶着窗，望向底下高楼。
　　她寻思着，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有机会追到那封信，看上一眼。

　　“大概率不行。”
　　男人声音再次响起。

　　路雁生这回确定自己没幻听了，她往窗外看去：“读心者？一支祛霜药而已，用不着这么高级别的人来抓我吧？”
　　可窗外依旧无人回答她。

　　路雁生望着窗外，半晌，也没见到飞人。
　　“幻觉吗？”她摇摇头。

　　“杂种！滚出来！”
　　走廊外，阿刀带着于风、张明，三人全副武装，端着枪怒喝。

　　路雁生听见阿刀的声音，忽地一声嗤笑，扶着沙发坐在地上。
　　她仰头靠在木月萍身侧，拖着嗓音懒洋洋道：“门没关，进来吧……”

　　门外没有动静，路雁生知道阿刀是怕木月萍感染他们。
　　她嗤笑道：“有没有点常识啊——她人都走了，还能跟你亲嘴不成？”

　　“你！”
　　阿刀听见木月萍身死的消息，震惊了一瞬，转而又被路雁生的话激怒：“你恶不恶心！”

　　“嘁——”
　　路雁生冷笑一声，懒得再理门口的三人。
　　她从口袋里摸出药剂，抬手往大门一甩。
　　“你们这么稀罕，拿回去呗！”

　　阿刀眼疾手快，接住药剂。
　　他摊开手掌，瞧着手心红光微亮，仍旧灼热，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哼……”阿刀冷哼一声，“算你识相，没把药给这老毒物用。”

　　“呵……”路雁生无奈地笑了笑，“老毒物……”

　　阿刀回头示意身后二人去将路雁生抬出来。
　　他嘲讽笑道：“怎么，说那个老毒物，你这个小毒物还不高兴？”

　　“我哪敢不高兴？”路雁生摇摇头，“你手里的药，是这‘老毒物’主持研发的，你居然不知道？”

　　阿刀面色一僵。
　　另外两人看着浑身淌血的路雁生有些犯难。

　　路雁生满不在乎地调整下坐姿：“不是我说你们，一点血而已，这么厚的防护服，怕个球啊？”

　　阿刀看出那于风和张明的为难，沉声道：“先测一下辐射值，过阈值了就就地击杀。”

　　阿刀话音一落，路雁生颇为配合地仰起头。

　　两人对视一下后，张明举起检测仪，对着路雁生打开。

　　橙红的光线从路雁生额头滑下，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辐射值扫描中……】

　　【警告。环境霜辐射大于60。请迅速离开。请迅速离开。】

　　【警告。环境霜辐射大于60……】

　　“咔！”
　　张明拍拍检测仪，再次重启，对准路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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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告。环境霜辐射……】

　　“咔！”
　　检测仪再次重启。

　　路雁生笑得胸腔几乎是撕裂般的痛：“什么玩意？坏了吧？”

　　“怎么回事？”阿刀皱眉询问。

　　“不知道啊，小张的检测仪测不准？”于风从腰边卸下检测仪，对准路雁生扫描。

　　【辐射值扫描中……】

　　“不对啊。”小张拍了拍手里的仪器，“康姐前两天刚换的……”

　　【警告。环境霜辐射……】

　　“行了，别测了。”阿刀打断仪器的声音，“让善后队来吧，她要死了。”
　　只有生命体征过低的人或无辐射污染的人，检测仪才会测不出来。
　　路雁生显然是前者。

　　路雁生仰着头，默不作声。

　　边上的二人立马跳远许多。

　　“怕什么？”路雁生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道，“我又没病，何必呢……”

　　可那些人根本不管路雁生说了什么，逃也似地离开了。

　　周围再次陷入寂静，路雁生苦涩一笑。
　　她侧过脑袋，望着木月萍祥和的面容，道：“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就是不信呢？”

　　可木月萍已经去了，哪里会再爬起来冷嘲热讽？

　　身子越来越轻，路雁生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舍不得闭眼。

　　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是有人背着焚烧仪上楼了。

　　可路雁生还舍不得闭眼。

　　“不是说死了吗？怎么还睁着眼？”

　　“检测仪都扫不出辐射值了，回光返照而已。”

　　“那怎么办？等她闭眼？”

　　“管他呢？杂民而已。人道主义那是内城才搞的，这里辐射值那么高，我才不要等。”

　　“这……不好吧……”

　　“你愿意等就自己等，我是才不要在这浪费时间。”

　　“那……烧吧……”

　　路雁生望着铁火嘴对准了自己，笑道：“人还活着呢……就直接烧？”

　　铁壳后的人皱眉，没有回她的话。

　　路雁生无力笑道：“这是杀人吧？”

　　“你一个杂民，算什么人？”那铁火嘴后的人不屑道，“少给自己贴金了，要不是怕污染城里，你这种毒物，连收尸都不配有人来收！”

　　“杂民……”路雁生笑着摇头，“一座城池分内外，白民之外分个异民，异民里又分个三六九等，再分个杂民……都是阴沟的老鼠，谁又比谁高贵？”

　　“你胡说什么！”
　　那人被激怒，甩着铁棍就打到路雁生额头上。

　　“嗡——”
　　路雁生感受不到疼痛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像血海一样。

　　“铛！”
　　又是一声巨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可路雁生感受不到。
　　但骨头喀嚓作响，应当是断了。

　　想来是背着几十斤的焚烧仪上楼，那人心里有怨气。
　　路雁生只能听到面前人叫嚣着，说要将她每一寸骨头都打断。

　　“需要帮忙吗？”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
　　路雁生意识模糊，分不清声音来自哪里。

　　“需要帮忙吗？”
　　男人声音依旧平稳。

　　“废话……”
　　路雁生没有力气笑了。

　　可那人依旧重复那句话。
　　“需要帮忙吗？”

　　路雁生有些不耐烦了：“滚。爱帮不帮。”

　　“需要帮忙吗？”

　　“……”

　　“需要帮忙吗？”
　　那道声音坚持不懈。

　　“……需要”

　　“请说出来。”

　　路雁生一双黄瞳涣散，嘴唇蠕动着吐出声来：“需要……帮忙……”

　　【叮！安葬系统已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