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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董旭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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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董旭燕
天边漆黑看不见星星,塞琳的黑裙衬她霜白皮肤映得她像黑夜女神,她轻挽着董旭燕手臂走出剧院,先前的轮椅男孩和卷发男孩已经走远看不见身影,董旭燕却仍望着,塞琳用中文说:
“你很在意他们。”
“什么?”董旭燕一愣,后说:“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那个卷发的男生,”塞琳微笑起来朴素的耳环也摇动:“你更在意他,他走了你就追上去,你根本没有好好看舞。”
“我是很在意他,”董旭燕大方承认:“在老师面前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但你害怕,祖,”塞琳血液里有法国人的浪漫,她崇尚动人心扉的爱,指着董旭燕说:“爱总有会伤害人的一面,像两只豪猪的爱情一样让彼此痛楚,但你不必是一只豪猪。”
“你的比喻进步很多啊,”董旭燕苦笑:“没有这么简单的,他很讨厌我。也不算,他可能更讨厌自己,所以他将这些嫁接到我身上。”
“佳节?”塞琳鹦鹉学舌似的重复,董旭燕笑她也不恼,问道:“他跳舞吗?”
“这是老师的直觉吗?”
“他很瘦,但肌肉分布主要在腿和腹部,”塞琳笑说:“站姿是标准的第三脚位,不自觉地挺胸,肩膀垂直向后。看起来柔韧度也很好,我猜他应该学过芭蕾,但不是主要。”
“他确实学过,”董旭燕摇头:“只是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跳舞。”
“是吗,那真是可惜。他是感知力很强的人,也通常对舞蹈有独特的敏感,”塞琳想到杨仲春落幕时的泪水:“他很适合。”
“适合什么?”董旭燕恍然大悟:“您排的新舞吗?”
“为什么不呢?”塞琳明媚地眨眼,年岁没有教她苍老:“我想要的主角就是他,漂亮、易碎、而且新颖。一张干净的白纸,能折成无数可能性,也可以撕碎、揉皱,做艺术家永远要有勇于尝试、敢于实验的精神。祖,我教过你的。”
“我明白,常要有艺术性的思维,突破、创新而且最好令人破口大骂。”
“没错亲爱的,”塞琳呼了句Bravo:“春之祭起初被唾弃成对艺术的侮辱,观众愤怒离场,但又怎样。它依然辉煌。”
“但我不清楚他会不会答应,”董旭燕自嘲地笑:“我跟他快一刀两断了,何必又去烦他。”
“你不忠诚于你的心,”塞琳咯咯笑:“你只有嘴巴是这样说,但你的大脑身体本能都在抗议。”
“你说的没错,”董旭燕顿了顿,哀伤在他脸上稍纵即逝,塞琳捕捉这一刹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忧心道:“开始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同塞琳分别董旭燕回到酒店裏,爸妈当他还是小孩,回国一趟不回家生怕他个大男人走丢了。董旭燕怕他妈年纪大了还念叨,一进房门点湿了的衣服都没换就被电话催促。
“喂,妈,”董旭燕夹着电话散领带。
“耀祖啊,”李胜莲开怀笑道:“吃饭没有啊?”
“妈,您少担心,”董旭燕笑:“吃了,吃得好好的。”
“都怪你,回国了不晓得回家看看,就知道往外面跑。你爷爷好想见你咧,本来家里要摆酒,你二表姐结婚啦,就比你大几岁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孩他爸要结婚那个表姐叫啥?”
“秋莹!”不远处一把中气十足的男声喊道:“你就不要占着电话了真是的。”
他妈妈继续说道:“去你的,对啊,就秋莹表姐要结婚啦,你呀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给您带个媳妇回家生孙子,”董旭燕捏着眉头,叹气道:“妈,我还年轻着呢。”
“你年轻你厉害你都跑国外去咧你可有本事了,家都不回咧。就陪那个洋女人全国跑看演出。”
“这是我工作,妈。”
“是是是,是我老婆子不懂,孤陋寡闻。”
“您真是还较劲上了,”董旭燕扑通躺进床垫里,母亲好强吃软不吃硬,他好声安慰道:
“再过一阵吧,我会回家的。我不回家能去哪呢?妈你别担心什么媳妇的事情了,遇到合适的再说,我不才刚毕业吗。是,我知道,对您说得对。晚安,跟爸早点睡,我也快睡了,嗯。”
挂断电话董旭燕松了一口气,父母宠他,但总着急他的人生大事,教人哭笑不得。
董旭燕洗漱后站到落地窗前,南方小城在夜中闪烁着灯火,眺望海岸线那方是浓郁的黑。
杨仲春就在这栋摩天大楼外的某处,同庄淑慈一起生活,五年时间并没有改变他记忆中的杨仲春,董旭燕一如既往在自己心中保留一份永恒无人可触摸。
“傻。”
脑海里的思绪好似强风过境,杨仲春就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里,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洗手间的接吻是意外,应该要更小心才是,免得杨仲春真撕破脸皮,仓鼠着急会干嘛,自尽吗?
董旭燕靠在床头抽烟,打开自己的钱包夹层,有张杨仲春的学生照,笑得开朗有些傻气,董旭燕躺在床上端详他笑时的眉眼,自言自语道:“蠢死了。”
“换做现在恐怕,”杨仲春逃开的模样仍历历在目,董旭燕叹气道:“别说笑了,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在杨仲春的认知中董旭燕喜欢自己是高中时候,但对于董旭燕而言要早多了,早就在董旭燕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的过去中,他就喜欢上了杨仲春。
他高一向杨仲春表白,在放学后的一次回家路上。往常董旭燕家里有人来接,今天没有,庄淑慈要兼职放学匆匆走了自然没跟他们在一块。
“仲春,”董旭燕开口叫住他:“我有事跟你说。”
杨仲春回过头笑,今天说要去便利店买冰吃他脚步可快,但还是停了下来看向欲言又止的董旭燕说:“怎么了吗?”
“仲春,我希望你能听我说。”
董旭燕扶着自行车,生平第一次觉得话在喉头翻涌,进退两难。
“大燕这可不像你,”杨仲春看他脸色潮红额角泌汗,说:“你真的还好吗?”
“我没事,”董旭燕捏着车柄手心全是汗水,夕阳快将他就地蒸发,四肢百骸的细胞都仿佛在沸腾着,他口干舌燥地将想法吐出:
“仲春,你听了可能会觉得恶心,觉得害怕,我也想了很久要不要说出来。我跟陈妙一样,不敢说,但是我想告诉你。”
他如临断头台般深呼吸。
“我喜欢你,仲春。”
董旭燕看见杨仲春被吓到的瞳孔,麻雀吱吱地飞走,时间貌似在他们二人中停滞了般,杨仲春缓缓乱奏的呼吸和董旭燕愈发焦虑的内心相映着。
“喜欢我?”杨仲春呓语般:“喜欢?”
“对,”董旭燕郑重地点头,解释道:“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像黄金八点档电视剧,那样的吗?”杨仲春的手在裤管上擦了擦,有些无地自容地蜷缩起来:“大燕,我……我要想想。”
二零一零年电视剧流行新潮的都市恋爱,跟要死要活的爱情故事大不相同,新时代宣扬起独立恋爱的旗帜,但董旭燕不晓得杨仲春看的什么,不愿意被他误会,说道:
“跟黄金八点档可能不太一样,具体……”
“大燕,”杨仲春胆怯问:“你喜欢我什么?”
如五雷轰顶,高一的董旭燕愣住了,喜欢就是喜欢,哪有喜欢什么呢?
杨仲春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董旭燕不可能只是喜欢他的部分,他的手脚或者他的大脑,所以高一的董旭燕被问住了。
他没想得很复杂,董家人都直来直往爱恨分明,直到今天他的爸妈也依然拌嘴吵架,讨厌了就分房,和好了就搂搂抱抱。
董旭燕算是他们家弯弯绕绕最多的一个了,他脑子里绕了几圈,最后笃定地说:“全部。”
这次换杨仲春定住了,语无伦次地乱动手脚活像只遇到袭击的八爪鱼:“大燕,我,我还是要想想,我不知道,我。”
“我会等你,”董旭燕小心翼翼说:“你不觉得很恶心吗?两个男人这样子。”
“不会……啊,”杨仲春说:“陈妙知道了的话会很伤心吧,她很喜欢你的。”
话题是怎么拐到陈妙身上去的,董旭燕内心腹诽。
“我跟她说过了,”董旭燕推车来到他身边:“她是很好的女生。她应该喜欢更值得她喜欢的人。”
“说过了?”
“嗯,”董旭燕重建回自己的冷静堡垒,最后在便利店门口说:“那么仲春,我们还是朋友吗?”
杨仲春嗯的一声教他心有些灰暗,到头来和杨仲春的距离还是没有变改,一步之遥,忽远忽近,最是暧昧最是磨人。
董旭燕在分岔路跟他挥手再见,看杨仲春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身边的世界骤然沉默,杨仲春离去仿佛将他的念想也偷走了一般,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起来。
回家路上董旭燕仍在想杨仲春的问题,他是喜欢杨仲春什么呢,高一的董旭燕在回忆里烦闷,大学毕业的董旭燕像旁观者一样从学生照里看自己的过去。
像是在观摩一个水晶球,看它里头不变的风景,董旭燕看着照片里杨仲春含笑的圆眼睛,说道:
“那当然是喜欢全部啊。你又不是零件,我要一块一块地标上数字,把你组装吗?哪有人会偏爱某一颗螺丝,某一块铁板的。”
长大之后董旭燕才真正懂杨仲春想要问什么,他是在反问自己的优点,他有什么可以让董旭燕喜欢的。
杨仲春并非很不自信,只是困惑,可怜如十六岁的董旭燕,尚且没发现杨仲春在不自觉打太极,表白被稀释得只剩下微薄的存在感。
比起高中烦闷的自己,现在的董旭燕反而神清气爽,他有资本去追求,去挽回,只看杨仲春愿不愿意同他跳这一支舞,破镜重圆。
董旭燕信缘,他和杨仲春今日相见是缘,塞琳的舞剧需要杨仲春也是缘,塞琳看似和蔼但在舞蹈上绝不让步,她拍板的事情就是绝对,董旭燕预想明天塞琳就会要求他把杨仲春挖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他的手机震动三下,董旭燕滑开看见塞琳发来的讯息:“祖,你认得那个男孩。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他。就当为了你的老板。”
“Yes,Boss.”
事情总不会这么顺利,董旭燕睡前思考庄淑慈的麻烦性,杨仲春并不爱庄淑慈这是显而易见,尽管只有今夜的短暂会面董旭燕仍看得出来二人间的不和谐,像是交响乐团中走音的小提琴般刺耳。
三人行的日子里他并不厌恶庄淑慈,今时今日发生了连串事件后他也不憎恨庄淑慈的所作所为,一起长大这些年里彼此都过于了解,内心再五味杂陈也无法衍生出真正的仇恨。
董旭燕望着酒店的天花板,顿时发现水晶球的形容并不恰当,他们三个都活在回忆的水月镜花中,一边重温过去,一边在逃避的汪洋中浮沉。
没有发现世界是水晶球的人只有杨仲春一人;庄淑慈知道却没有试图逃离,反而安于现状;董旭燕离开了现在又返回原地,一个摇摇欲坠的三角正在形成,线与点间生满荆棘。
董旭燕不想再输,也不想做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