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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两张票 ...

  •   第二章两张票

      雨后城市弥漫着一股清爽的雾气,将近入夜路灯晕黄,舞室最后一批学徒散场时吵闹,纷纷向杨仲春挥手再见。同为导师的柯娜拍拍他肩膀,染成粉色的蓬蓬头随着她动作一跳一跳,说道:“小~春!怎么样?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不行,”杨仲春说:“我家有门禁。”
      “少来啦!才五点!”柯娜啧的一声:“想都不想就拒绝哦!”
      “娜娜姐、小娜、好娜娜,”杨仲春朝她眨眼:“真的真的真的不行!”
      “没劲没劲!同事团建一下都这么难!欸!小麦那你去吗?”
      小麦之所以叫小麦是因为他一身小麦色肤色,笑起来爽朗,负责HipHop课堂,只是依杨仲春的看法小麦壮硕的身形应该被叫大麦才对。
      而柯娜看似不大正经,却是他们之中最位高权重的芭蕾舞者,踮起脚尖真的有几分像天鹅。
      还有个专跳韩流的老板,今天没课就没见到他发亮的光头,在小团队之中杨仲春是辈分最小的,从资历到加入时间都排不上第一梯队。
      “春天呀,”小麦叫他:“明天周末早班的小朋友是你带吗?”
      “对!”
      杨仲春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小麦叫人爱取昵称,柯娜就是柯南、杨仲春就是春天,但老板始终是老板。
      舞室名字叫“Season”,连杨仲春都觉得自己跟这群伙伴颇有缘分,他既没大学学历,跳舞也是因为庄淑慈在跳所以小时候就跟妈妈求着要跳。
      起先学爵士学拉丁杨仲春觉得太拘束太多规矩就罢免了,从古典芭蕾换了个现代舞跳,学到高中也算是有模有样,但在庄淑慈瘫痪之后就没再继续。
      而老板翻看杨仲春密密麻麻的工作简历之后,只问了一句:“小杨,你不累吗?”
      老板没给他机会回答,直接让杨仲春开始舞蹈面试。脑海里充斥老板方才的问题,杨仲春的思绪混乱不堪,起初动作掉拍,肢体僵硬,但杨仲春始终想不出问题的答案。
      他只能听见音乐,木管乐和弦乐的共鸣,在音符中诉说的故事,只感受到地板的温度,当大地同自己相触时所传达的力量,杨仲春累吗?
      庄淑慈从没问过他,杨仲春没收到过这句命令,漂亮的庄淑慈最常问:“小春,你爱我吗?”
      杨仲春就像机器人一样回答出最符合主人要求的答案,他往往会挂着能瞒过庄淑慈的笑容说:
      “爱。”
      最后体力不支的杨仲春跪在地上,大汗淋漓,泪水不自觉地溢出,老板又问他:“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在“Season”上班已经快两年,杨仲春在有空闲时也会来跳舞,但空闲从来不多,他另一份工作是咖啡师兼职,两份薪水加起来才让他和庄淑慈的生活不再拮据有些积蓄,早些年花在医院的钱多得令杨仲春头皮发麻。
      和小麦柯娜一起关灯下班,走到楼下柯娜才惊呼一声,在包包里翻来翻去,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给杨仲春,嘻嘻笑着:“小春小春,这两张票给你好了。”
      “什么啊,这么皱我才不要,”杨仲春如此说着还是接过来看清楚:“不是什么陷阱吧?比如什么香菜奶茶免费买一送一券、没中奖的刮刮乐……”
      “哎哟你话这么多!你娜娜姐的东西能骗你?”柯娜指了指上头歪扭的字:“喏,现代舞《大地》千禧大剧院周三晚场,很出名的!”
      “你哪来的?”杨仲春问道:“给我吗?”
      “说了你也不信,”柯娜说:“就是我之前不是去了趟巴黎吗?”
      “你去旅行那次?”小麦插话道。
      “对对对!什么旅行我是去进修!”柯娜杀他一记肘击:“言归正传,那几天我认识了个学弟,然后吧要了他电话号码,虽然没进展吧但是他最近回国了,上星期就送我这两张票说帮他宣传一下。”
      “宣传?”杨仲春将票拉直就着灯光看仔细:“他是主舞?”
      柯娜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他不在上面,他学的是舞台装置艺术。”
      “那你给我,你不去吗?”
      “抱歉啦,虽然那个学弟还挺帅的,”柯娜回忆着:“但是那天我有约!跟一个混血学长,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好过一段日子,后来分分合合,谁知道前几天我去逛街偶遇他,他又邀请我吃饭。他一个学理的,对这些一窍不通啦。”
      “哦原来是有桃花……那好吧。我就收下了,谢谢娜娜姐。”
      “那我们就这边搭车咯,明天见小春。”
      目送柯娜和小麦并肩走向车站,杨仲春也骑上爱车,两张票塞在钱包里,左右脑一边想菜单一边想千禧大剧院有没有无障碍座位,到对面马路逆行而去。
      不知道庄淑慈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看,权衡后杨仲春心知肚明被拒绝的可能性更大,庄淑慈瘫痪后逐渐变得不再透明,总心事重重,露出杨仲春从不了解的一面。让杨仲春越去对比回忆就越感到沮丧,他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庄淑慈早就不爱跳舞了。
      两年前在通过老板的面试之后杨仲春雀跃得像报春小鸟,脚踏车踩得飞快,连王嫂跟他打招呼都没空理会,一心想要尽早告诉庄淑慈好消息。
      杨仲春喘着粗气冲进书房,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让庄淑慈给他倒了杯水:“小春?怎么了?慢点喝。”
      “舞室老师?”庄淑慈从电脑转过头来:“小春,你又跳舞了?”
      “没错淑慈哥!你听我说,那个老板人很好的,按理来说我的薪水会比其他老师少因为我负责的课程也少但是老板愿意给我和其他人一样的薪水!还跟我说有空可以直接到那里跳舞!”
      “是吗?”
      “淑慈哥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我想庆祝一下——”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几震,庄淑慈毫不犹豫翻盖接听,向杨仲春打了个静音的手势:“喂,是我。第一稿有什么问题吗?关于这个问题我之前也跟您谈过了,我明白。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庄淑慈捂住通话口,对杨仲春轻声说道:“恭喜你,小春,对不起哥还有点事情。想吃什么你去布置好了,好好犒劳你自己。”
      “没什么的,我先出去,淑慈哥你慢慢聊。”
      为了庆祝晚上杨仲春破费买了只老母鸡熬汤,正值晚秋螃蟹季节清蒸已经够鲜甜,又做了几道小菜,杨仲春擦擦手叫上庄淑慈吃饭。
      摆好碗筷后庄淑慈滑着轮椅来到桌前,杨仲春弯眼笑着将庄淑慈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托住他的下身将庄淑慈抱到扶椅上坐好。
      “哥,怎么还特意换了身衣服。”
      “这不是为了庆祝我们小春吗?”
      屋内温馨的暖光让庄淑慈的面容线条柔和起来,杨仲春咬着筷子,气闷地说:“我都不知道淑慈哥有这么正式的衣服。”
      “怎么啦?”
      身着简单西装的庄淑慈浅浅笑着,细目薄唇是天生的薄情相,头发服帖地熨直在耳边,举止谈吐好似哪家的公子哥,对杨仲春温声细语:
      “都好久之前的衣服了,还是奶奶留给我的。”
      意识到话题不妙的杨仲春给庄淑慈盛了碗汤,拣了鸡腿放里面。庄淑慈见了哼哼地笑,杨仲春不解地看着他,才反应自己一套献殷勤有点笨了,耳朵温度急升,连忙灌汤不敢看向庄淑慈。
      “慢点慢点,”庄淑慈原地干着急怕他呛到:“多大了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我没事的小春。真是,奶奶看了也要笑话你。”
      “不要笑我了,”杨仲春嘀咕。
      “怎么不看我?”庄淑慈耸耸肩,说出最违心的话:“小春觉得不好看吗?”
      “布噜布噜……”杨仲春抬着碗吹泡泡,耳根不能更红。
      “说什么?”
      “我说超级好看。”
      杨仲春光速说完就埋头吃饭,蒸好的螃蟹都凉了。庄淑慈从小就爱骗他,像什么拿酱油骗他是可乐、说好给他吃一口放到嘴边又拿走、没中奖的刮刮乐骗他中了,诸如此类鸡毛蒜皮但无伤大雅的谎话。
      剥螃蟹庄淑慈很有一手,拿剪子几下就翻出肉来,顺手一挑就放到杨仲春碗里堆得满当当。难得奢侈一回,这一顿的豪华已经跟年饭有得拼,杨仲春不忘把螃蟹肉还庄淑慈一半,哪有他一直吃的道理。
      吃饱收拾打整将近十点,杨仲春就去帮庄淑慈洗澡。
      轮椅放在浴室外,庄淑慈下身瘫痪自己洗澡风险大,要是跌倒后果不堪设想,男人的裸体没什么害臊的。杨仲春坐在凳子上替庄淑慈洗头,搓出很多泡沫来,洗完又给他上沐浴露清洁,滑溜溜的手便摸过他身体每一寸。
      平日能言善辩的庄淑慈在此时也沉默起来,杨仲春转过去替他擦背,良久庄淑慈说道:
      “小春,你为什么还要跳舞呢?”
      在他背上的动作停了,背对着彼此都无法探测表情,无法感知情绪,但庄淑慈清楚杨仲春现在肯定是睁大了眼睛,脑袋短路不清不楚,接着又会随便搪塞过去。
      “哥、水温舒服吗?”
      看吧果然如此。
      “小春,”庄淑慈抬手将脸前的头发理到后面去:“跳舞开心吗?”
      “开心,”杨仲春将他背上的泡沫洗掉:“比我想象中要开心很多。”
      “是吗?”
      “跳舞的时候,”杨仲春语气中带着隐约的伤感:“会让我想起很多之前的事情。”
      “比如我跳舞的样子?”庄淑慈故意问及:“还是三个人时候的事情?”
      “嗯,”杨仲春不情愿地承认:“都有吧。”
      “小春,”庄淑慈依然背对着杨仲春:“沉浸在回忆里对你没有帮助。我已经释怀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跟小春在一起,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我知道的哥。这只是上班而已,老板给的价钱很可观……”
      “嗯。”
      杨仲春发现庄淑慈咬了重音的“我们”,沉静下来仍觉得有些怪异,因庄淑慈的一番话内心五味杂陈,跳舞时忘我的自由好似被折断了一样。
      他看着庄淑慈光滑的后背,被打湿的头发,假如自己此时此刻离开了浴室,离开了庄淑慈会怎样?
      眼前人就算能够爬到轮椅上,能够自己穿上睡衣睡觉,但还是无法控制排泄,无法够到橱柜,无法昂首挺胸地踏出前院,无法像他人一样正常地生活。
      “小春,你不洗吗?”庄淑慈说。
      “我、我不用了,一会再洗,”杨仲春说:“好了,淑慈哥我要洗前面了,我帮你转过来。”
      打了泡沫的海绵擦过他手臂,庄淑慈靠在墙上,双眼瞧着杨仲春业已湿透的体恤衫,布料下肤色若隐若现,水珠在他锁骨逗留。留意到视线的杨仲春动作有些闪躲迟疑却被庄淑慈牢牢抓住手臂,他的话语在浴室中回音:
      “小春,一起吧。”
      “淑慈哥,我,”杨仲春抬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眼,庄淑慈脸上总带笑,眼睛却丝毫没有快乐,杨仲春低头说:“我知道了。”
      褪下湿答答的衣裤,杨仲春在庄淑慈面前毫无保留,内心却阴雾层层害怕得很。庄淑慈摸上他,好笑道:“不要怕啊小春,我对你做不了什么,我都是个废人了。”
      自嘲的语气教杨仲春内心愈发沉重起来,庄淑慈捏住他的腿肉,轻声说:“我只是想碰碰你,像之前那样。我们一直都这么亲密,不是吗?”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会一直在这个院子里经历着循环。
      庄淑慈的手抚摸他,嘴巴亲吻他,杨仲春只要敞开就好,不教庄淑慈发现他内心依然紧锁。
      从那天的对话杨仲春便向现实妥协了,他依然在做舞蹈老师,但这只是工作,不是幼稚的梦想。
      熟悉的燕子风铃在眼前,杨仲春回到和庄淑慈的家,没来接他也就是说庄淑慈又在办公。检查了一眼冰箱冷菜的量,庄淑慈有在乖乖吃饭,杨仲春将剩菜拿出来翻热,炒了番茄炒蛋又是一餐。
      庄淑慈从书房出来,阴郁得吓人,杨仲春裤包里的票更是瑟瑟发抖起来。
      “怎么了小春?”
      “什么?”
      “有什么心事?”庄淑慈的叹气声让杨仲春缩起肩膀:“小春,你知道你一旦有事情瞒着别人就会这个样子吗?”
      “什么样子?”
      “眼睛乱瞟,一言不发唯唯诺诺,还会抖脚,神情像只仓鼠。”
      仓鼠?这什么形容?
      “所以怎么了吗?”庄淑慈问道。
      杨仲春闻言眨眨眼,掏出那两张票,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是Season的同事给了我两张现代舞演出的票,在周三晚上六点,如果淑慈哥有空的话,可以不可以跟我一起去看……我是在想这个,如果不行的话也没什么的,我知道淑慈哥很忙。”
      “可以。”
      “真的吗,”杨仲春惊喜道:“谢谢淑慈哥!”
      坐在对面的庄淑慈点了点自己脸颊,杨仲春的喜悦霎时被拔了干净,庄淑慈说:“怎么?我不可以要一点心意吗?”
      杨仲春只好放下碗筷去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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