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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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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风这天,
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
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我猛然从噩梦中醒来。
在密闭的车内环境中,我无端惊叫了一声,把前面坐着的两人吓了一跳。车窗外是黑夜,下着雨,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车内却放着周杰伦的《晴天》,开着冷空调,城市的灯光从前方挡风玻璃渗进来,照亮我煞白的面庞。
“岑樰,你怎么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副驾驶传来,我恍惚着的眼神被迫聚焦,那女人很漂亮,驼峰鼻,一头亚麻色的卷发搭在肩上,显得她脸很小。
我不由得再次惊叫出声:“岑雨语?”
“哎呀!怎么能直接喊妈妈的名字喃?要早点儿改口哦!”
岑雨语那熟悉的成都话口音把我惊得差点从汽车后座上滑下去,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又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不要揉眼睛,岑樰,手脏得很。”
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然用普通话唤我,我猛地向正前方看去,宽大的驾驶座挡住了男人的身体,我微微侧身,看见一个穿黑色衬衫男人正在开车,他戴着很多戒指的手指握着迈巴赫的皮质方向盘,牢牢掌握着汽车前行的方向。
“……”
我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来,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的车正行驶在人民南路上,刚过火车南站。不远处有几辆火车缓缓开走,火车站明亮的橘色灯光染亮了灰蒙蒙的夜空。而我坐在车的后座,身上穿着白衬衣和过膝西装裤,脚上一双沾了泥水的小皮鞋,白衬衣的左胸口处还绣着“安心福利院”的字样。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异常青涩的面庞,那模样大概十四五岁,混血的面容还没长开。
前方的男人注意到我看向后视镜的目光,淡定地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我:“怎么这副表情,晕车了吗?”
我对上男人的眼睛,心中忽然一阵恶寒,没有回答他的话。
饶是一向想象力丰富的我,也从来没有料到眼前的场景。商慎开车载着我和岑雨语,我身上还穿着安心福利院的制服,十四五岁的面容,雨夜……这是我十五岁那年被岑家收养的那个夜晚,也是岑雨语今后人生噩梦开始的夜晚。
我捞起右腿裤脚,发现右腿的皮肤光洁,哪儿有什么车祸遗留的伤疤?
我难以置信,抚仙湖冰冷的水似乎没有把我的意识彻底侵蚀掉,我又回到了从前。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回到从前。
“你是不是晕车了?来,把手给我。”
因为我还在出神,没有搭腔,但一向喜欢自作主张的岑雨语将座椅往后调了调,半个身子都探到后座来了,然后抓着我的手腕朝我一笑。
“脸色好差哦,看来是晕车了。”
我的虎口传来尖锐的痛,我猛地看向岑雨语,却只迎上她温柔的微笑。
我亲爱的养母岑雨语,她是世界上最温柔最漂亮的女人。在她去世后,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爱我、关心我,我是她最爱的孩子,也是她最恨的恶魔。因此,当我再次见到岑雨语熟悉的面容,愧疚和惊喜的情绪从心中涌出,我差点流出泪来。
“你不要这样坐!”前方的商慎指责道,他伸手拉了拉岑雨语的短裙边缘防止她走光,又道:“你说普通话好吗?他中文不好,四川话不一定听得懂。”
“不得哦!”岑雨语低头看着我的手,她掐着我的虎口,做了造型的指甲陷入肉里。她似乎是真担心我听不懂她说话,换成了英文与我说:“亲爱的,我不是想要掐你,这是中医的一个穴位,晕车的时候掐一下最有效了。”
岑雨语就是这样,从前她总想要给我更好的,现在的她明明知道我可以听懂中文,却还是用我的母语与我对话,因为这会我感到更加亲切。
“我知道。我听得懂中文。”
我用中文回答她,往前坐了一下,想让她不用那么辛苦的从副驾驶来够我。我悄悄用目光描绘着她低头的模样,她的睫毛好长,不用涂睫毛膏也很好看,还有她头发上好闻的香波,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飘进了我的鼻腔,让我想起了冬天开在峨眉山上的一片梅花林。
手上的触感和眼前的人让我确信,我回到了十五岁时岑家收养我的那日。
我确定的,我重生了。
我突然想起上一世,我在大年初一那天清晨爬上金顶看了日出,然后在普贤菩萨脚下的蒲团上跪了许久。我一直不停朝菩萨许愿: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活着。
周围的人好奇地看着我,窃窃私语,似乎是在震惊一个毛子怎么不信耶稣和穆罕默德,竟跑来峨眉山拜普贤菩萨,还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
不知道是不是菩萨看不下去了,叫来一个僧人将我从蒲团上拉起来,他看上去也是二十多的模样。
那僧人叹了口气,问我为什么会如此。
我不认识他,因此也不隐瞒,只说我是罪孽深重之人,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让一家人都过得不安宁。
僧人掸去我头上的积雪,见我脸冻得通红,又将我带进了华藏寺的大雄宝殿休息,他走进内里,不久后又出来,递给我一个护身符。
他道:“施主,万事皆有因果轮回。既种因,果必有。见你一副落魄模样,想是诚心来求得保佑。我佛慈悲,定会听你所讲。”
我接过护身符,将它放在心口的荷包处,与那善良的僧人道别。下山后,我将那护身符寄给了岑昀,然后坐高铁到云南,最后走进了冰冷的抚仙湖中。
看着眼前的女人,我不由得想,既然能重生一回,那菩萨是否能实现我其他的愿望,保佑上一世的岑昀一生健康顺遂?还是,在这一世,我从一早就揭开那个谎言,及时止损,以后与岑家再无瓜葛?
正想得出神,岑雨语忽然松开我的手,随后捏了捏她掐出来的红印。
“哎呀,都掐红了,乖乖痛不痛?”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我忽然哭了出来,泪水骤然落在岑雨语的手上,把岑雨语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我的情绪有多崩溃,再见到她时有多欣喜。她以为她把我弄疼了,手忙脚乱的给我擦眼泪,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乖乖对不起”。
我伸手抱住她的脖子,也朝她说对不起,她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发,道:“乖乖,你把我勒到了。”
我连忙松开她,替她将揉乱的头发拢在她背后。
“妈妈,见到你真开心。”
天知道我有多欣喜!
我正要好好抱抱我的妈妈,多管闲事的商慎却将岑雨语拽了回去,岑雨语重心不稳倒在他身上,“哎呀”了一声,被商慎扶了起来。
“多大的人了,坐好。”商慎的手又握到了方向盘上,“头发都乱了,梳一下,等下你那个有强迫症的弟弟又要说你。”
听见这话,我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冷了下来。
那个有强迫症的弟弟?我看了看窗外的景色,这是在往成都的城南走,岑昀以前的家就在这附近。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啊?”
“我们要去你舅舅家。”岑雨语道,“收养你的手续办得有些匆忙,之前不是来福利院问过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吗?但你的房间还没改装好呢,这两天我们就在你舅舅家里住,正好让你见见他。”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到一个不可控制的频率,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什么堵着。车正好在这时停了,我看着前方正在修建的建筑,那是成都的金融城双子塔大楼,岑昀的家就在这附近。
岑昀,岑昀。
这个名字不可控地环绕在我的脑海里,仿佛要掀起惊涛骇浪,成为了我上一世难以忘掉的梦魇。我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但懦弱的我一直不敢向他表明心意,因为他是我养母的弟弟,是我该尊敬的长辈。长大后的我也知进退,学会不去打扰他。
遗憾的是他不知道我爱他,但幸好,他不知道我爱他。
房间没装修好是个问题,但我还没想通这两人为什么突然要住在岑昀家里?
周杰伦的《晴天》又单曲循环了几遍,迈巴赫缓缓驶入地下车库。车内气氛很好,商慎在前面说岑雨语搞“专治独裁”,为什么要单曲循环一首歌?岑雨语笑着,又把《晴天》放了一遍,说她实在很喜欢这首歌。
我心想,我也喜欢这首歌,也喜欢像岑雨语一样单曲循环这首歌。只是我一直很好奇,这首歌歌名明明是“晴天”,为什么歌词却是雨天?从没有人给我解惑。
我随二人下了车,从后备箱拿了行李箱和礼品。商慎替我拿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我却在背后冷冷地盯着他,还好岑雨语拉着我的手一起走,她的温柔让我放松了几分,又让我反应过来等会儿我将要见到何人。
电梯行上六楼,我来到岑昀的家门口。在他们扣响房门的前一刻,我不自觉捏紧了岑雨语的手。
我好想马上逃走,却又好想见到他。
岑雨语见我有些紧张,安慰道:“别怕,你舅舅还是比较温柔的。”
“温柔?”商慎反问一声,那表情像是气不过却又不得不摆出好脸色,他回过头来对我说:“岑樰,等会进去见到人,不要叫舅舅,要叫‘岑先生’。”
岑雨语的笑容忽然有些勉强,声音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哎呀,就叫舅舅嘛,都是一家人。”
商慎的嘴角抽了抽,我看他憋着气,终究是没有朝岑雨语发作,他按响门铃,回头冷冷地对我说:“就叫‘岑先生’。”
我与商慎一向不对付,但在对岑昀称呼的这一点上我出奇地与他达成共识。因为在门被打开时,他朝里面的人叫了一声“岑先生”。就这简单的三个字让我紧张得瞬间僵硬了身子。
这一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谁来救救我?!我想我快要紧张得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