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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 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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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下馆子,秦知白却没见到小餐馆或者更高档些的餐厅,而是被领到一间小店门前。
车停的地点离他们要去的十一中不远,导航显示步行三分钟即可到达,其实本可以开得更近些,但温岭却让他在这里先停下了。
然后他们进到这间馄饨铺里,最里头有年纪不小的冷柜,桌面泛着油光,塑料方凳叠在一起,所有空间都被利用到极致。
秦知白后知后觉,温岭现在带他来的,也许就是曾和他提起过的,拌馄饨很出名的那家。
先前在高架上堵了一阵,车开到这里时已经临近本地高中晚自习的时间,他们到时还在店里的学生只剩零星几个。
秦知白于是见到松松垮垮笼在学生身上的十一中校服。
是蓝白的色调,制式陌生,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件丑陋的拼色款长裤。
空调呼呼地吹,温岭点了单,端了两个小盘回来。
盘子是经典的不锈钢圆盘,底下躺着长得标致的小馄饨,出锅时没有缺胳膊少腿。上淋葱油酱油花生酱,下油锅炸过的葱花也给了不少,白绿焦混着的一勺,均匀洒在面上。
这是拌馄饨。
吃食分量不大,全扫荡干净也不过半饱。秦知白搁下筷子,温岭和他叨:还有汤馄饨没上。
店里主卖馄饨,却有两种不同的吃法,有干拌也有带汤,一式两样。
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阿婆,正站在两口大锅前忙活。一个锅还在慢慢熬火候已经到位的鸡汤,一个则用来煮馄饨,是什么调料都不加的清汤。
整盘的生馄饨被扒拉到锅内,随开水翻滚。搅一搅晃一晃,铁勺再离开水面时就算熟透,饺皮色泽都变得可爱起来。
撒虾米紫菜,浇两大勺鸡汤,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即时端上。
酸豆角和炸黄豆粒盛在碟子里自取,温岭两样各舀了点,又倒了辣酱半碟,再坐下尝时眼睛都微眯起来。猫儿一样。
秦知白对小小一碗馄饨能有这样大的魅力将信将疑。汤太烫,碗底端不起来,他被温岭感染,伸了竹筷汤勺去夹。
那馄饨皮薄,馅料却饱满,托在手上大概也是沉甸甸的一个,颇具实感。
最近偶尔走着路也会有灵魂出窍的错觉,秦知白戳破面皮,耳边人声嘈杂,忽然体会到久违的脚踏在地板上的真实感。
有人说话有人添汤,有人没拿稳装鱼露的瓶子,同醋瓶撞出“当”的一声响,陈醋滴到指甲上,又拿全国上下小店铺统一的劣质抽纸去擦。
秦知白旁观这一切,进食的动作没停下,碗里馄饨很快只剩一半,四散在汤中各处,轻飘飘,勺子一捞就出来,被他送到齿下。
我还活着。他吸着馄饨馅里的肉汁想。
等吃得差不多,如秦知白预想,他和温岭之间又开始上演争着付款的戏码。
推来推去,到底最后付款的是他,他却没什么占得优势的得意感。也许是因为这几份馄饨确实平价。
从馄饨铺里出来,路上行人稀稀拉拉,他们沿着街道往十一中门口走,路过巷道时远远见辆改装车驶来,有蓝色的前照灯光。
车速控制在限制范围内,诡异的蓝光靠近,秦知白被光照得一怔,脚步顿下来。
车还没靠得很近,温岭先攥住了他手腕,将他往人行道内侧拉。
“看路。”
将人拉到安全距离内,温岭的手很快又松开。他没控制好表情,嘴角往上扬了扬,被秦知白敏锐地察觉到了。
“很好笑吗?”
秦知白问得真诚,没有丝毫反问的意味,也并不为此感到被侮辱。
而温岭同样真诚地回答他:“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像牵着小朋友过马路……?”
他没忍住笑了,很快又意识到话里的不恰当:“——你不反感吧?”
秦知白说不会。
可是他会无数次回味这种触感。
如果是走在路上时回味,自然也算走神的一种,罪魁祸首却好意思置身事外,故作关切要来提醒他,怎么不算一种狡诈。
自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震颤,秦知白想,在车上时也是这样,温岭总是能莫名其妙戳到他心里哪个地方。
像他现在闭上眼,脑海里会浮上许多细节,是他们还在地下停车场时,他先开了车门,见到车前挂着的木制小象,杂物格里柠檬草味的空气清新剂,后座上整箱的三得利乌龙茶。
温岭坐上副驾驶,秦知白调侃他,说他不可一日无茶,或许是茶仙转世,一定要渡什么劫才能重新回到天上。
“不是说茶喝多了牙齿会变黄?”
但他从未见过身边的人有一口黄牙。
温岭说:“喝完多漱口就还好,也有好用的洁牙擦。”
然后他说,你想看仔细点吗,不放心的话。
下一秒,出乎秦知白意料,他伸手去摸了顶灯开关。
暖黄灯光充斥车内空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张秦知白已经认识得足够充分的脸仍然牢牢吸附着他的注意力,容不得他看向其他地方。
不看就算了。温岭近乎挑衅地讲。
……这是什么话。
秦知白的躯体先于他的大脑开始了行动。
在反应过来前,他已经伸出魔爪,欺身过去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该用掐更恰当,如果不是他指甲刚修过不久,指甲磨得还算光滑的话。
温岭被迫张着口,说不出话。他眨眨眼,先是和秦知白对视,盯上一会目光又溜到别处去了,看起来非常乖巧,是容易让人动蹂躏心思的模样。
“……检查过了,问题不大。”秦知白松开手,回到自己该待的位置上。
他嘲讽自己:明明魂都被勾去,偏要装得正经,好像不怎么在意,其实心猿意马。
温岭在摸自己下巴。秦知白手上力道不算太重,但移开后还是残余点细微的麻。
这个被占了便宜却不自知的人说:“我怎么觉得你掐得很熟练?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吗?”
秦知白实话实说:“我没印象,要等翻到档案才知道了。”
他挑眉,换了前进档,脚下刹车松了,车便平缓行驶起来:“也许我那时是校霸。”
“这样比较说得通,以暴力威胁人时练出来的。卡脖子嘛,只是位置再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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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中的保安尽职尽责,他们被盘问一阵,联系过学校里的老师才得了通行的允许。
温岭懊恼:“我已经变得这么像危险分子了吗,几年前来都没有详细到校内联系人的盘查。”
秦知白和他沿着校道走,一直观察着四周景象。路旁种榕树和绿化芒,灌木丛里海桐和女贞交叉,其实哪里的学校都大差不差。
他说:“我对这里没什么印象。”
“你以前,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他没说老师。
“……我?”
温岭诧异,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被打断了。
秦知白照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刚才和温岭在通话里简略讲过几句的教务处老师。
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身材保持得不错,身着衬裙,依稀能瞥见年轻时的风采。
温岭喊她某某主任,秦知白没听清,只听见女声在响:“我记得你。”
“老师们都很关心你后来念得怎么样——是出国留学,还是就在国内深造了?我这几年和你们这些学生的联系也少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的,还要多问问你才是。”
最后又问:“现在是留在江城工作吗?”
她没给温岭喘息的机会,想问的想说的全一股脑倒下来。
而温岭答得模糊,只说在市里找了教书的工作,算混口饭吃,过得还不错。
他先前联系时用的是简略些的说法,对方也没起疑心,直接带着他们往办公室中。途中又遇到几个年纪稍大些的教师,一经介绍多多少少对温岭有些印象,于是免不了吹捧与谦虚相间的客气话。
等终于被带到电脑前,正常的秦知白上线了。
他接过话头,道明来意,当然是用美化过的听起来比较合情合理的说法。
“……档案缺了一点,然后记不起来了?”
秦知白看见主任略微睁大的眼,就知道这理由的火候还差了些。
但她没多追究,只说:“原件在你们所在单位,系统里只有一部分信息,能查到的有限。”
她在系统上输了秦知白报出来的姓名和届别,页面跳转,出来一份数页长的表格。
“……是转学生啊,”
“我们这两年已经很少收转学生了。”
秦知白靠近了点看,见到半途转学的标注,以及最下方两次被登记在册的旷课记录,本应粘贴扫描证件照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
“嗯?”翻到下一页,她脸上神情微变,“成绩还可以,发挥得稳定可以上江大。”
“可惜我不带那一届,没什么印象。”
她摆摆手:“你们看吧。”
秦知白趁这机会拍照存档,主任很快赶他们出去,温岭和她道别,秦知白在熟悉过去的自己,另一个不愿留下多少信息的他。
他和记忆里户口簿上的地址对比,能确定和学籍转出地是同一个地方。
显而易见,他们两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学生时期,虽然单论成绩同样可以算得上完美学生。
这里是他和温岭过去的唯一一个重合点,两条线在不同时间经过同一地点,阴差阳错才在几年后的今天交叉。
羡慕吗,被这么多人的关怀簇拥着,一路往前走去,顺顺利利也就有了常人艳羡的社会地位,并且仍然走在正轨上。
那么我的过去又是怎样的?他叩问自己,和温岭在水泥路上走着,从操场到他们停车的地方,看路灯把一切照得昏黄。
也许世界是个巨大无比的舞台,只是不定时更换背景和打光。
有些纸偶出场便自带王冠,有些是破烂纸片,泥地里滚上一遭,被拎上台时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