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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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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时钟指针才堪堪指过七点,秦知白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好随时出门了。
这是他先前已经约好了的复诊日。
大医院多实行预约制,但就算如此,真到了现场也会见到乌泱泱一大群人,药房前更是常年排有长龙几列。
想要避开人最多的时候,最科学的方法自然是提早抵达诊室,秦知白正是这样打算的。
东西已备齐,他腿正要往外迈去,蓝牙耳机没戴好,从耳边脱落,跌到了沙发底下。
秦知白弯下腰去捡。
重心的下移带来视野的变换,随之而来的是无可避免的头重脚轻,缺觉则使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某一瞬间,秦知白生出种错觉:他是个感受态细胞,只是没浸培养液。
周边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放大,车轮碾过水泥地面,摊贩吆喝售卖早点,再远处是泼妇骂街。近一些的,是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杯具磕上桌面的轻响。
声音嘈杂而刺耳,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也让其他存在同他离得更远。他想他的生命暂停在了那瞬间。
一个昏沉的、颠倒的、濒临失控的世界。
但在下一秒,有双手伸过来,将他肩膀扶住了,力道坚定,直直将他的意识从混沌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那手也不久留,确定他自己能站稳方松开,毫不眷恋。
“……低血糖?”温岭的声音传到他耳边要再延迟一点。
秦知白很快缓了过来。他看清面前的人影,只是不知道自己眼里还盛着满满当当的茫然。
温岭叹气:没吃早饭吧?
秦知白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本来打算去后门小摊随便买点的。”
他借了沙发扶手的力强撑着起身,嘴上挂着这就觅食去,却被温岭强制按住,留下来吃了顿早饭。
温岭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不行。”他说,“如果你就晕在去后门的路上了呢?你不能指望我靠这条腿把你扛回来。”
他暗示:“这边的救护车收费会偏贵。”
秦知白没办法拒绝。
所以他现在餐桌前吃着温岭一不小心煮多了,又一不小心盛多了一碗的燕麦片。
实在无事可做,又想不出有什么话题适合同温岭交流,他只能将注意力分散在其他的地方。
比如说,温岭衬衫领子那里,自上而下数的第一颗纽扣歪掉了。
秦知白的强迫症开始作崇。他实在很想提醒对方,又或者自己动手,亲自将那扣子挪回它应待的位置,但最终没有这样做。
只是盯得久了,他心里又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来。
……其实歪着也挺可爱?
被这么一拖,到他坐上地铁已经是早高峰的最末时间段。
他与人群挤于一处,从车厢边缘慢慢移到正中间,又被推搡着往另一侧的侧门处去。
……又是熟悉的飘浮在半空的感觉。
秦知白就待在清净的半空,看底下的自己麻木地往前走着,恍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他走了神,灵魂再回到躯壳中时已经坐在诊室里,他的主治面前。
医生唬他:说实话,你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
“……最近想寻回记忆的欲望要更强些。”秦知白难得如此真诚地面对这类问题。他试图回想起最近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想不起来,于是只能作罢。
“这个算吗?”
医生摇摇头:“或许也算件好事。你想起来些什么了吗?”
“还没有。”秦知白略表遗憾。
好吧。对方也没辙了,考虑到他的失眠状况重新开了药,又提醒他多注意自己的状态,感觉不对劲就立刻过来。不一定要等到约定的复诊时间。
秦知白说好。新开的药品装在背包里,被他背回了住所,又在抽屉里按大小整齐排列。
因为失眠抵抗力下降又在病菌最多的医院转了一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当晚他醒来时,体温已经异常到连他自己都能轻易察觉。
常识告诉秦知白,他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即使现在还没有严重后果出现。
要喊跑腿帮忙跑一趟药店在这个点显然也不现实,秦知白看着屏幕上以数字显示的时间终于跳到02:00,还是简单披了衣服出了门。
这一片是市里的交通严管区,不会有混混街头飙车情况的出现,而其他人多半也已经回到建筑物,因而此时的街道上安静得可怕。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秦知白想。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冷,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却像从夏天走到了冬天。
他烧得恍惚,反应要比平时迟钝些,连幻听的症状也连带着被招惹出来了。
路边店铺几乎全是闭店的状态,但有间铺子门没关紧,广播声从门缝里淌出来,往下水道里汇。
那是小学英语的听力训练,前几日他路过哪里时曾听见过。场景是课堂交流,老师点了学生起来回答问题:你喜欢哪一个季节?
他答非所问:我不喜欢人间。
就这么一路走着,他从早已打了烊的数家店铺门前经过,辩识出大大小小牌匾的文字,最后终于见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民药店。
店面不大,白色顶灯亮着,包装所限,药柜里陈设的各色药品被照得反光。玻璃门里还装了层挂帘,隐约能看见有店员坐在柜台前。
秦知白掀了透明挂帘进去,仍然记挂着要维系看起来正常些的表情。他想自己应当还是笑着的,只是幅度不算太大。
“打扰。有退烧药么?”
那店员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和他同龄,没预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进店,顿时蹭地一下站起来。
秦知白补充一句:“退热贴也可以。……都要吧。”
“……您要不要先歇一会?”店员去取他要的药品,一回头差点魂都被吓出来。
客人进来时她就瞧出不对劲了。对方冷汗爬在额角,明明已经足够不适,偏生还要勉强着和她说话。
她是真怕下一秒人倒下来,她就该拨急救电话了。不,到那时还来得及吗?她是不是该先准备开AED了?
然而秦知白没能听全她的话。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打断了他的思维,以他为中心,四周开始剧烈晃荡,他像风中被裹挟着盘旋又摔落的纸片。
“……什么?” 等那一阵晕眩感过去,他终于反应过来末尾是哪几个字,扫码支付完头抬起来回应:“我没问题。……谢谢。”
该问的也问过了,对方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只将药品包装好递到他手上。
秦知白在店员关切的视线中出了店门。
精神恍惚用来描述他现在的状态再适合不过。分明前一秒他还在路上走着,下一秒就一脚踏进幻境里了。
街边楼房是模糊的重影,窗户歪歪斜斜,路灯悬在半空,和绿化带一起私奔,它们想飞上天。他使劲掐了把手心,尖锐痛感袭来,眼前所见终于回归到正常阈值以内。
秦知白很清楚,顶着不适出门,这是逞强,但不到完全解决不了的地步他不会主动求援。
今夜的状况几乎是以前的秦知白无法想象的。
他是大多数人会羡慕的体质,还保留着的记忆里压根搜不到与生病有关的词汇,手头病历上记载的就诊记录虽然满了两页,但真正细看下来,其实也只有精神科一类。
折腾半天,秦知白终于回到住所。他按部就班,烧水喝药充分休息补充睡眠,睡前没忘了将门反锁上。
隔日没有组会,他并不指望自己能睡很久,但以防万一还是定了十个小时后再响的闹钟。
布置完这一切,秦知白重新躺回床上。手搭在额头,他睁着眼看天花板,眼眶有些酸涩肿胀,他于是又将眼睛闭上。
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这样安慰自己,能睡着最好,睡一觉,天明醒来和平日没有差别。
昏沉中,秦知白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他猜测自己那时不过十六七岁,倔强少年被围在在混战现场的中心,但不妨碍他最终取得胜利,拿到了几张红钞的报酬。
“原来我先前是这样的人。”他若有所思。
而后眼前所见的场景变幻,灵魂交错,他被塞进一具更小一些的躯体。
明显年岁更小的他正躲着什么。是孩童幻想世界里夜里不睡觉的怪物,还是某个真实的存在?
秦知白没能窥见答案。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纯粹的念头,要回到安全的地方。
——哪里才算安全?
他摸着黑向前,一路磕磕绊绊,磕到桌角撞到椅腿,甚至失手把桌上的物件往下推,好在那不是陶瓷制的,掉到地面也只发出声闷响,没有尖锐凄叫声传来。
有人在追,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不得不继续往前。
而后他摔进一个突然出现的隔间。
这似乎是个狭小的暗室,四周由硬邦邦的什么东西和外界隔开,底下是介于粗糙与柔软之间的几层。
久违的安心感将他包裹住,温暖陡然生于心间。
秦知白甚至领会到惊喜是什么意思了——这里还有个开关大权掌控在他手上的门。
他躲进去,蜷好身体再将门关上,底下门缝也用手头材料堵死,这样外头的人除非一脚踹上来,否则想打开门还要花点时间。
多么合适的安全屋,在里头他能从黄昏睡到天明,从雨天睡到晴天。
秦知白发出声满足的喟叹。脸颊贴紧冰冷的墙面,按理来讲冷的感觉会让人清醒,不过他凭自己的力量将瞌睡神留在了身边。
但在彻底沦陷于困意前,秦知白忽然反应过来,他找到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暗室。
那是个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