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迷宫》敘事詩事敘

3、晚上好

　　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姜陟突然感觉心底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即便知道对方只是好心，但下意识依旧泛起一阵不适。陪伴了他多年的防御机制此刻已按下黄灯，发出短促的警报。

　　“不必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下意识做出反应。

　　冷硬的语气使解池归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姜陟也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不对，顿时感到一阵烦躁。

　　正当他准备转身继续往下走，解池归却再次开口：“没事的，楼上原来就是做旅店的，被尹哥他们买下来之后里面也没怎么改动，有需要的话随时欢迎。”语气里没有一丝被拒接的尴尬，反而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说完他先往下走了几步，关心地问道：“带伞了吗？”
　　他也顺着台阶下来，“带了。”

　　“好哦，注意安全。”解池归贴心地把门打开方便他撑伞，白皙修长的五指小幅度挥了挥，“拜拜。”
　　姜陟也朝他挥了下手。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雨中，解池归才慢慢合上门往二楼走去。

　　舞蹈室中又只留下解池归一人，他走到电脑旁熟练地调出播放器，双手却搭在键盘上久久敲不下一个字。他愣愣地盯着空白的输入框，跳动的竖线开始变得越来越长，顺着思绪的纹理驶入脑海，缓缓勾勒出一个矜贵的侧脸。深邃的眉骨向下是一双蕴着几分薄情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然后是唇……打住！他及时把这条线塞回输入框，定睛一看，输入框中已然有了不知何时敲下的“秋束”二字。

　　解池归噌的一下红了脸，一定是因为最近老是一个人导致的，对，没错！他当机立断抓起手机给一个头像是“上善若水”四个大字的人发了消息。

　　[不吃寿喜烧]：出列！
　　[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有事？
　　[不吃寿喜烧]：出来吃饭
　　[不吃寿喜烧]：猫猫虫旋转.gif
　　[知足常乐]：？你要不要看看天气【微笑】

　　解池归走出去，蹲下身子往矮窗看去。雨果然又变大了些，颇有种“今天不淹了这儿就誓不下班”的架势。

　　希望他不要淋湿。他又忍不住关心起他来。

　　铃声响起第一秒时，一双裤脚湿透的长腿迈入教室。
　　“这边！”一个戴方框眼镜的锅盖头向他招了招手。姜陟往前排走的脚步转了个向，拉开锅盖头旁边的凳子，直接问道：“什么事？”
　　锅盖头讪讪一笑，“就，就不能是我好心占座吗……”

　　姜陟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脱下沾满潮气而闲得厚重的外套，露出优秀的手臂肌肉线条，“少来。”

　　锅盖头欲哭无泪，学生会人人都以为他是姜陟的班长一定和他熟，屡次被委以“说服姜陟”的重任，谁都不想触人家霉头，但谁都需要他帮点忙。从入学的新生迎接，到各大社团的邀约，他们都对姜陟这个潜在的活招牌虎视眈眈。无他，唯脸与身材尔。

　　但姜陟也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他并非金口难开，而是你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上个月的十大歌手比赛，学生会那边想要他帮忙当评委，软磨硬泡了三天，最后还是会长一咬牙说“你这学期翘的课我免费帮你代”才说动他；去年新生志愿者缺人，负责人请了他一顿面就点了头，可之后用相同的店相同的面贿赂他，他却以“不想吃”拒绝。

　　不管投入高不高，姜陟带来的回报是极高的。

　　就今年十大歌手大赛而言，报名者的数量达到了一个不敢相信巅峰。事实证明，只要他参加了某项活动，表白墙立刻就会被永远年轻的新生轰炸。问的最多的就是联系方式，其次就是问他是不是有混血基因。但唯一不变的，是那些即便手抖拍糊也难掩帅气面容的照片。
　　只可惜那些好友添加的消息都会被他的一句“抱歉没时间”拒绝，成为了众多人心中好奇而无法接近的蒙娜丽莎。

　　“咳……好吧，其实是学生会那边想问你下个月……”班长的话音未落，姜陟那边就直接了当地拒绝，“不去。”

　　什么蒙娜丽莎，根本就是残忍的百慕大三角！他暗自腹诽，嘴上继续求情：“我们会长说下个学期……”

　　“什么条件都不行。”

　　加油啊，你可是一班之长，学生会的副主席！他继续挂着已经透出几分凄切的笑容：“条件我们可以再商量……”

　　啧。湿漉漉的裤脚贴着腿有些难受，他有点不耐烦地换了个坐姿，身板依然笔直美观，“下个月我不在学校。”

　　“啊……啊？”班长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拽着他的手臂，没发现姜陟的气压又低了几分，“要干嘛去啊，能不能抽出几天来啊？”

　　姜陟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拧起眉头没好气道：“唱歌跳舞去，满意了吗？”

　　“……啥玩意？”

　　男人捂着被拍红的手背，带着几分幽怨的眼神往旁边看去：“小解啊，刚回国不久就是这么对兄弟的？”

　　“不是我叫你出来你也不来，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解池归一边搅着咖啡上的奶油，一边无视对面蓝发男人的控诉倒打一耙。

　　“那也得看什么时候吧！”高大的男人没个人形瘫在沙发座上，“中转大雨，你喊我出来的，我淋湿了借你的衣服擦个手怎么了？”

　　解池归自知理亏，嘴上依旧不饶人：“吃你的80块芭菲吧计PD。”被称作计PD的男人摇了摇头，六七个耳钉在灯光下闪烁，“儿大不中留，儿大不中留啊！”

　　“别摇了，闪得眼睛疼。”解池归不理他，继续和已经不成型的奶油较劲。男人转了转手中的勺子对着他，调侃道：“你也就和我贫了。”
　　这家咖啡厅位于大学城后街的一条巷尾，晚八的时间点没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散落在角落，显得坐在前台旁的两个大男人愈发孤单。解池归也不知道是天气，时间还是咖啡厅的氛围作祟，难得有些怅然地附和他：“是啊……”

　　这下倒是让蓝发男人难得愣住了，盯着对面那张上街要饭都能填饱肚子的脸，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眼中散发出浓浓的八卦意味，“有情况啊？”

　　解池归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给了，“马上去坐牢了，封心锁爱。”

　　“唉，提起这个我就头大。”男人像被打了七寸的蛇般焉了下去，“公司说什么‘照顾照顾小孩子’就把我也报了上去，但哪有制作人去参加选秀节目的？！”

　　计PD，本名计泉，是圣安丽卡娱乐公司旗下的一名制作人。他的名字可能并不为人知晓，但只要是关注偶像团体相关的，一定听过刚出道不久的六人偶像团体的出道曲《Labyrinth》，它正是由计泉操刀参与制作监督的。年仅23就已经成为主要制作人，才华可见一斑。但无论别的公司怎么花大价钱挖他，他也不为所动赖在这个小公司里。

　　“开玩笑，那六个小崽子就够我忙了，我巴不得清闲点呢！”——来自计泉本人真心话。

　　计泉挖了一大勺芭菲直往嘴里塞，“星鑫那边还在挖你吧，真不去啊？”

　　“你觉得我去了能出道吗？”解池归不再说话，抿了一口早已分不出彼此的奶油咖啡，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些儿时吃过的劣质奶糖。他的指腹已经熟悉了咖啡勺上的每一条花纹，恍然间他感觉自己正在旋转，和咖啡一起跳起一支转向无底深渊的华尔兹，耳畔计泉的絮絮叨叨越来越远。

　　“……所以我说你就该来我们公司，你是不知道那几个星探多不靠谱，说了我要那种有故事感的你也不能真给我找个三个全沾的来吧……我去。”他的声音如同被剪断了电话线般戛然而止，随后眨眼间人就闪向前台拉住一个高挑的男人说话。

　　片刻后，一个带着雨水湿气的影子缓缓靠近，随后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他牵出咖啡杯，所有思绪与意识顺着雨水落回到了现实世界。
　　突然，他产生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期待，是谁？解池归顺着眼前晃动的手寻找它的主人。

　　唱片中的女歌手唱着一支上世纪的爵士乐，倾诉着自己如萌芽般的感情。于是他也如新芽般探出黑暗的泥土，对上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晚上好。”
　　“……A coincidence like sp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