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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芙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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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他身着正式,与进出顾客截然相反,不少人纷纷侧目,偏偏他是个小官,谁也不认识。
芙蓉馆这等消费极高,鼓兜进瘪兜出的黄金风月地,也是他能来的?
谢桥没有什么好脸色,沉默着迈进朱红的大门。
芙蓉馆一向来者不拒,门口窈窕姑娘见了他,虽好奇却也热情欢迎。
外面里面,简直是两方天地。
无论外面有多慌乱,芙蓉馆永远是一副旖旎妩媚的模样,庭院两侧海棠正开得鲜艳,飘出几丝美色。屋顶上传来一阵阵悠扬笛声,轻轻荡在芙蓉馆乌黑略翘的屋檐上。
谢桥就像误闯入画中的人一样,他却眉眼不惊,眸色清冷。
海棠后,闪身出来一位女孩。
女孩肤色不自然的白,毫无一丝血色,站在树旁,漠然看着他。
“夫人说过他不会见你。”女孩淡淡地说。
谢桥却不理她,径自走入大馆后面的一间侧院。
女孩面无表情,她本来在长得很美貌,却天生带有一种冰冷,瞳孔偏白,面无表情时甚至像一张白纸,使人不由心悸。
“他不会见你的。”女孩呵呵一笑,“何必自讨苦吃。”
“我从未说过我是来见她的。”
女孩沉默,仍然紧紧跟着。
二人一前一后,这么穿过几间屋子,里面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伴着男人的怒骂。谢桥只当没听见,轻车熟路地走入一间小屋子里。
谢桥打开房门,里面内务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供小孩子玩的一些物件。但空空荡荡,没有人。
谢桥推门的手一顿,手指半蜷起来。
他转过身:“微雨呢。”
“上学堂去了。”女孩冷冷说。
谢桥眉睫一动,“夫人说的?”
女孩似是疑惑,不语。
“夫人说不让我见他?”谢桥又重复了一遍。
“她是你舍命救下来的。”女孩微耸耸肩,“夫人没必要这么做。”
谢桥转身入房,坐在桌边,执起笔,在一张宣纸上写字。
女孩没有过去看她写了什么,只问:“你这回来,什么时候走?”
谢桥没有抬头,“很快。”
女孩却无奈摇摇头,带着点微伤的、落寞的笑意。
门外的海棠花洒进房内,在深色的地板上落下几瓣风尘,衬出几分春意。
“好罢。”谢桥停笔,将墨研了研,开口说,“陈棠,你不用瞒着我,等我离开,你大可让微雨自己出来,让她练会字,就照着我的来摹。”
陈棠并不诧异,只说:“又要走?”
“夫人既不愿见我,我不强求。”谢桥修长的手一停,他轻声说,“等她气消了,我再来走一趟便是了。”
陈棠俯身捡起几片海棠花瓣,揣在手心,看它随风而落,没有答话。
谢桥起身要走,却听陈棠悠悠道了一句:“阿蓉呢?她怎么样?”
谢桥身形一僵,内心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怅惘。
“她很好。”
芙蓉留香,陈棠依旧面无表情地把谢桥送至门口,在门外驻足一会儿,忽然转身走进门去。伴着漫天的海棠花落,逐渐遮掩了她的身形,好像她永远都只能留在这小天地里,再也出不得半步。
丞相府。
“不留,烧了。”温怀刚进月洞门,便下达了这个命令。
他随手将手上的扇子一扔,好像它就是粗布烂衣。袁蓉在旁边,堪堪接住,刚出手便感觉到了不对,定睛一看,更是花容失色,手指打颤,勉强稳住呼吸,问:“怎么处置?”
“烧了!”温怀不耐烦地说,“别让我再见到他。”
袁蓉握扇的手不断颤抖,面色也忽阴忽晴,不断摩挲着扇柄上的那颗白珠,半晌才说:“是。”
她迈出月洞门,脑中思绪纷纷,正准备找个下人把扇子处理了,走到一半却又临时改意,觉得谢桥这么做定有深意,她拿着死沉的扇子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步子一转。
她是丞相府第一丫鬟,地位与寻常奴婢高很多,人又聪明,故而混得很来,并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只见袁蓉在自己屋内,额头冒汗,拿起钳子将扇子一点点拆开来,将扇面与扇柄分开,印着浔阳江水的扇面被她小心地存放在柜子里,余下的扇柄以及中间的那颗扇骨被端端正正放在桌面上,拿起手帕小心擦拭着。
像这种东西,只有她能看得懂。
袁蓉面带严肃之意,将所有的扇柄支撑灯笼骨架,再铺上灯笼纸,上面依旧印着那句诗,轻巧的手指翻弄飞舞,一盏小巧玲珑的纱灯就制好了。
袁蓉心神未定,心跳依旧在不断冲击她,她将新做的纱灯推到桌角,手指则拈起这颗白珠。
不,它不仅仅是扇骨。
温怀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是人的手骨!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袁蓉有点急躁地回想。
不过转瞬之间,她已经下了决定,她知道对方在向她说明什么,袁蓉也知道情况变得复杂了。
吩咐了个下人,将这两样东西送出去,袁蓉心中稍定,开始思考后面的事。
而当陈棠将这两样东西送到夫人手上的时候,一切还未说明的,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徒留芙蓉管侧院内的一片死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夫人,消气。”陈棠说,“不必多想。”
“芙蓉馆,何时懦弱成这副摸样!只留谢桥一人,就他一人!”
“你我也有难言之处,夫人。”陈棠劝慰说,“谢桥倒是看得开的,他不是死脑筋的人。”
芙蓉馆的女孩们,皆默立在一旁,有年纪大些的,就像陈棠那样,也有年龄小的,都是半大的稚嫩姑娘,她们同样不开心,好像十五六岁的年龄就看过了很多东西。
海棠花又漫进来,无声地飘落在芙蓉馆的堂前,拂来一阵清风。
站在西城的谢桥似乎也看到了从芙蓉管飘来的花瓣,眼中倒映出一点亮光。
杨公公就站在他身边。
“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房屋先搭起来,不能总住在帐篷里。”杨公公嗓音清澈,在四周走了一圈,颇为满意,“不错,不错。”
“在赶了,这点杨公公不必担心的。”
“皇上召过你不曾?”
“嗯。”
“哈哈哈!”杨公公笑容满面,“可以,可以!”
“杨公公,公主的事,还有劳多照顾一些。”谢桥趁热打铁,连忙说。
杨公公呵呵一乐,“谢御史啊,这话说的浅了,我一个皇上身边的老头子,无德无能,是说不上话的。”
谢桥眉眼舒展,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手心拿了块银子,“公公,公主的事平安解决了,对你我也都是有利无害的,是不是?”
杨公公皮笑肉不笑,一面推开谢桥的手,“皇上气正大呢,谢御史。”
“现在就差皇上一句话呢。”谢桥说。
杨公公笑了笑,收了银子。
日照西天,徒留满地橙黄,谢桥四处奔波,等办完了手头上的事,已到用膳时分。
街市还热闹着,不少人都在这时候出来闲逛,不缺乏几个游手好闲的少年,从街头逛到街尾,再从街尾逛到街头。
谢桥慢慢沿着路走,路途又路过芙蓉馆,这里依旧是人最多的地方,他没停,快步往家里去。
昏黄的阳光吃力地穿过人群,等他转入一处小路,一切皆被遮挡住,周围立即黑下来了。
谢桥忽而皱了眉,蓦然加快步伐。
黑影丛丛,树林隐隐,他修长的后脖颈上忽然传来一阵冷气。似是鬼魔舔食一般。
谢桥大惊,正欲回头,腰背一痛,他一下就没了力气,被力灌在墙上,头部被坚硬的岩石一磕,一股腥甜之意立马从腹中漫上喉咙。
视线顿时模糊起来,谢桥仔细盯着拦截自己的这个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要杀自己!
偏偏喉咙被死死卡住,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这人武功高强,不是自己所能抵御的。
“你是什么人……”那人幽幽开口,他浑身被黑布锁住,只留出一双狠毒的眸子。
谢桥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这人正是初三晚上的黑衣刺客!
他脸上涨红,思路异常清晰,知道首要是脱离束缚。
他唇角淌出一摊血。
匕首抵着正突突而跳的脉搏。
但不是杀戮,只是威胁。
“谢桥……”谢桥艰难地说。
刺客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玩物一样。
“我问你,谢桥大人……温怀,是你的什么人。”
而就在恍惚之间,刺客眼见冷光一闪,匕首贴着白皙的脖子转了个圈,飞向身后!
顿时传来金属接触的碰撞声。
刺客忽然松开手,转身没入无尽黑暗中。
谢桥:“……”
不是,怎么走了,他还没套话呢!?
当他逐渐恢复清明的时候,就见温怀站在在自己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桥:“……”
怎么又是他?
“玄鬓得到上都是有毒的。你居然不死?”
谢桥顿时感觉浑身难受,腥甜的黑血翻滚上来,促使他弯下腰,猛烈地咳嗽。
“哈哈哈!”温怀毫不犹豫地耻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好骗!笑死人了!”
谢桥嘴角猩红,头晕目眩中,声音略带沙哑,勉强行了个礼:“温相。多谢相救。”
“路过看到罢了。”温怀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怎么讲?”
“无事。”谢桥惊魂未定,知道刚才的性命就在转瞬之间,多亏有人来了。
“没事?”温怀挑眉,“那我走了。”
谢桥忽然抬头看他,立刻注意到他手上没有拿扇子,顿时知道计划奏效,心不在焉地回答:“嗯。”
“我真走了!”温怀大感疑惑,“真走了!”
谢桥眨眨眼,随即明白过来:“哦——!温相,您请留步,在下有事要议。”
温怀顿感舒畅,假装很不情愿地停下步子,甩了甩袖子:“有事就说。”
“不如一起走?”
温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先把满嘴血擦擦吧。”
谢桥迅速将自己收拾齐整,说:“玄鬓是谁?”
温怀的嘴角似乎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