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参川

7、卿入我心

　　“你还要继续听吗？我的故事可与你所了解的完全不同。”它缓缓开口冷漠的问道。
　　“你继续吧，我洗耳恭听。”
　　哼了一声，它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的，相处一段时日后，她时常催促我向她家提亲。然而，我深知爹娘定不会应允这门婚事，因而迟迟未能给予她明确的回应。
　　一日，我刚与金玲分别回到家中，便被爹爹召入书房。原来是收到了一封来自我家世交，当朝宰辅林世伯的信，信中提及：他的女儿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与爹爹商讨选定吉日完婚。
　　两家一早便订下婚约，只待他女儿成年，便可喜结连理亲上加亲。爹爹告知我消息时，我已是一片混沌头脑全蒙。面对爹爹的安排，我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只说，一切全凭父亲大人安排。爹爹对我的答复很满意，让我退下了。
　　明知大婚的消息即将传遍整个镇子。然而，我可还是一再的瞒着金玲，实在难以启齿。对于这段感情纠葛，我既感到无奈又矛盾，不知如何向金玲吐露实情。
　　隔了几日，我又与金玲见了面，她一直喋喋不休的与我说着趣事，还说要告知我一件大事。可我那时正为了婚事烦恼，没等她的话说完，便粗暴地打断了她。她愣楞地瞪大双眼，怔怔看着我不再言语。过了良久，她温柔抓着我的一只手，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
　　消息还是很快传开了，我家府门大开，来来往往的奴仆打扫装点着，道喜的，送礼的络绎不绝。
　　那日，我在门口迎客，看到不远处躲着的金玲，满脸幽怨地望着我。我无颜和她对视，忙闪身躲进了门，整个早晨我都心慌不已。
　　谁料刚过午膳时分，街上突然热闹了起来。爹爹不明所以便着人去打听。不多时，家丁进来禀报，说是有人投井了。我的心忽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发疯似的跑了出去，来到这古井边一看，地上有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的左手紧紧地抓着，一支绢布做的杜鹃花。我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再也动弹不得。
　　衙差拿起了井边用石头压着的一张纸念了起来：偶遇卿卿，卿入我心，愿与佳人欢乐共行，思卿念卿，辗转反侧，愿与佳人一生一情。君有语寄，寄与卿卿，愿与佳人共约三生。
　　有好事之徒凑上前细看，一下便认出了我的笔迹，众人开始对着我指手画脚议论纷纷，可我只看到他们的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整个人已经呆住了，后悔自责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了下来，家丁拉着我的衣衫让我回去，我突然暴起冲向尸体，瞬间有人出手把我打晕了，被拖回了家。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醒来，躺在床上望着帐子发呆，我多希望刚刚的都是一场梦，拖着沉重的身体，如行尸走肉般走到了书房外，里面传出了爹爹的一声怒吼，“都是平日你娇惯，他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辱没家风之事。”
　　“嘤嘤嘤……”是娘在哭，“这时候你还来怪我，你怎么不说，那小门小户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的，怎么不会是她勾引的翰儿？”
　　“啪”的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住口，这人都死了，你还在这里编排，管好你的好儿子，让他日后休再惹事生非。”
　　顿了片刻，爹爹又开口了，“你去打听的如何了？”
　　“回老爷，仵作验尸说是已有了身孕。”我脑中像炸开一个巨雷，脆弱的心弦彻底崩断了，后面再说什么我都听不清了。脑海里闪现出那日的画面，她喜悦的说有大事要告知我，那便是她说的大事？那可真的是天大的事啊！
　　我一边想着，一边狂笑着往外走，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街上，无知无觉间又回到这口井前。”它停顿下来，用手来回摸着井口，很是依恋。
　　“你也跳了进去？”我问道。
　　“哈哈哈哈，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我当时应该这么做？我这个恶人不配活在这世上，便该去死！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它突然声音抬高，怒吼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跳下去吗？因为我懦弱，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可救药？”
　　“可传说你也是那日死的。”
　　“确实我是那日死的，只不过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我是被人推下井里淹死的。哈哈哈……我告诉你，我知道推我的人是谁，我掉下井里之后看见了。是金玲的父亲，那个平日里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菜农，他对我下的毒手，他想要给他可怜的女儿报仇。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传说是我多情而去，其实是我被人杀死了。哈哈哈……”
　　看着近乎疯狂的它，我词穷了。可好奇心怂恿我，又追问了一句：“那每隔二十年，便有一对婴儿出生的传说，也是假的？”
　　“那是真的。”
　　“与你们有关？”
　　“有，那便是我和金玲投胎了。”
　　“为何你们二十年便投胎一次，那岂不是每一世都活不长。而且，你已多次投胎，怎么还留存着前几世的记忆？”我更加疑惑了。
　　“那是因为我们受到了惩罚。枉死之人因死前的痛苦，或怀着极度仇恨的心理，本应是直接堕落地狱，不可再入轮回的。我与金玲的鬼魂一前一后到达了地府，正要即刻送往枉死城，却正赶上那日是九月初九酆都大帝的圣寿。
　　大帝听闻了我二人之事甚是气恼，他责怪金玲无母亲的怜悯爱子之心，他气我薄情寡义辜负良人。盛怒之下，对我们做下了恶咒。他让我们带着前世记忆，再入轮回转世为人，但要我们永远活在痛苦里，并在二十岁时再度回到冥界，生生世世永是如此。”
　　说到此处，它又停下了，痛苦地双手抱着头，不再言语。我不禁好奇道：“可是，不是已有几十年，再也不曾有此事发生了，你是否找到了办法破除恶咒？”
　　它抬起头望着我，无奈地说：“并没有，第一次投胎时因带着前世的记忆，我自小便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童。父母甚是骄傲，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投胎后因思念前世的爹娘，曾回过原来的家中，却已是家门破败人去楼空。后听街坊说，我娘亲得知我的死讯后便疯了，爹爹带着疯了的娘亲搬离了镇子。我又在镇上寻找，与我同日出生的金玲，想向她致歉。
　　可她却漠视了我这个人，无数次的陈情，依旧换来的是冷漠。我明知寿数不长，一向活得浑浑噩噩。
　　时光荏苒，二十载岁月悄然流逝，我俩遭遇不幸，突发了疾病，身心陷入困顿，不久便如期魂归地府。紧接着，又被投入轮回，再次回到人间。
　　第二世的胎投得可真不好。呵呵，昔日里我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成了别人的小厮，听人使唤，挨饿受骂。面对如此境遇，我别无他法，唯有将全部的闲暇时光倾注于寻找金玲。
　　终于找到她时，却发现她的命运更为坎坷凄惨，被投生在一个酒鬼的家中，小小年纪便遭毒打粗使。年华见长些，又被卖入青楼，沦为娼妓。
　　我曾随着主人踏足花楼遇见过她，她已完全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摸样，那个原本清纯爱笑的姑娘，被世俗熏陶，如今挂着一副市侩的嘴脸，令我不敢上前相认。
　　她依旧漠视我，我站在她面前仿佛一团空气，她的目光穿过我，直达任何地方。我们各自痛苦地等待着，慢慢挨到投胎的日子，噩梦般的第二世才算终结。
　　第三世，我并未再去寻她，而是逃离了此地，去寻找世外高人，期盼能遇到可助我摆脱这轮回的命运。终于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邂逅到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那位身穿蓝色道袍的道长，瞥了几眼蹲在路边吃饼的我，叹息道，‘可怜呐可怜，这轮回恶咒之苦几时方休？’
　　闻此言，我便认定他是神仙，立刻跪在他的面前求他搭救。然而，道长轻轻来回摇头表示，我与金玲必须最少受十世磨难，方能做法帮我托苦。我听后仍不死心，继续苦求于他，哪怕至少让金玲得以救赎，我甘愿受无边苦难惩罚。
　　那道长见我心诚，便对我说，‘只有一法，只是过于残酷，你们当中若有一人灰飞烟灭，便可除却恶咒，使另一人得到解脱。’
　　灰飞烟灭……，乃是对人最大的惩罚。我再一次怯懦了，只身回了镇上。我偷偷去寻金玲，那一世她投生为乞丐，受人冷眼，遭人欺凌。看她的样子，她竟已认命。我没有上前相认，选择默默地离开。我已经暗自决定，绝不再转世投胎。
　　再到二十年之期，我趁鬼差不备，偷偷地跑了，我以为只要金玲独自投胎，便可改变我们的命运。
　　出乎意料的是，第四次转生后，还是一切如旧，什么也没能改变。金玲照旧命运悲苦，疾病缠身最终于二十岁离世。但我发现，只要我不托生，便能在夜晚偷偷守护她。她无法看到我，而因此不会再避开，我便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
　　只可惜，如果一个鬼魂未能及时投生，超过十年，它便只能徘徊荒野，成为永恒的孤魂野鬼了。野鬼的仇怨深重，渐渐地，我的周遭开始弥漫生出幽冷的鬼气。随着鬼气的日益增强，我竟逐渐拥有了法力。但这鬼气的缺憾便是会暴露我的藏身之处，令我无处可躲，它还引来了无数道士高僧到此捉我。
　　尽管我向每个来此的人承诺，我无意伤人，只是想陪伴故人一段时日。哼，可无人愿意相信，我只好尽力驱逐他们，你呢？”
　　它突然发起一股阴风，直奔我面门袭来。我立即反应，忙从后背抽出金钱剑，并掏出袖中的符咒，迎击而上。无奈我法力低微，符咒未到它身前“突”的一声自燃，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眼看就要败在它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