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参川

5、什方鬼镇

　　冰消雪融细柳抽芽，又是桃红一片，万物向荣的景象——芳春如约而至。
　　经过一冬的深思熟虑，终于打定主意，想名正言顺的下山已然无望，只能暗地里偷溜了。
　　我这两日偷攒了些干粮，又打包了几件衣服，还准备了许多符咒和法器。另给阿紫备了一个挎包，以防它走累了好背着它。
　　一切准备妥当，挑个黄道吉日便可以出发了。我掐指算了算，距离最近的便是五月初五地腊之辰。
　　是夜，经过了一日的修斋祭祀，众人都累得早早入了梦乡。我将喝得醉醺醺的阿紫装入挎包里，然后背起行囊，悄悄地由偏僻小路下了山。
　　正是暮春初夏时节，山中水气浓重，露珠都沾在野草上。经我一跑，裤脚鞋面都沾染上了这上池之水，渐渐全被打湿了。
　　头顶星空璀璨，仿若此刻每一颗星星都在为我闪耀。微风轻拂过我的脸庞，怀着对未知的期待，我的心像是被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在胸腔中狂跳不止，使我无法平静。
　　出了山门，天还未大亮，我的心先明亮起来了。久居山中二十载，从未下过山的我兴奋异常，手持着随手折下的柳枝，欢快地胡乱挥舞着，嘴里哼着不成调儿的曲子，连跳带蹦地上了大道。
　　行至第一个岔路口时，我停住了脚步。往何处去，成了我下山后的首要难题。略作思索后，下定主意，决定采用扔鞋大法让天来决。脱下左脚的布鞋，用十足之力向上抛出，鞋子高高飞起，稍后稳稳落地，鞋尖儿正正指向东。
　　从地上捡起鞋子，麻利地穿上，口中自言自语着，“此法甚好，正合我意。”面向初升的骄阳，我继续踏上旅程。
　　许是我的动静太大，惊醒了阿紫。它半咪着眼，一脸茫然的将头伸出，突然受惊般甩了甩耳朵，瞪大双眼紧张的环顾四周。“嘎”的叫了起来，它抬起头，望着我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见此情形，我忙轻抚它的头，哄道：“阿紫，莫怕，我们出山了。你放心、有我在，定会护好你的！”
　　阿紫却不理我，退缩身子钻进包里，不肯再出来。对它的反应，我有些许不悦，对着挎包，狠声说道：“哼，胆小鬼，有我罩着，你有何惧？此行带你一同下山，也好让你长长见识。”说完，不再理它，继续向东前行。
　　行了半日，仍不见人烟。可我已是饥渴交加，寸步难行了。硬着头皮又行了一程，再次四下查看，终于望见远处有个简陋的小棚子，棚子顶上还竖起一面小旗，旗上赫然一个大大的“茶”字。
　　我心中暗忖，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茶棚了。聪慧如我，定然不错。我抱起挎包，向茶棚疾步而去。
　　茶棚很是简陋，只摆着三张小桌。一位肩上搭着毛巾的年轻小伙儿，正蹲在一旁摘拣东西。我拣外手的桌子坐下，刚坐定便急声呼唤道。“小哥儿，快给我上壶茶。”
　　“来啦！”伙计立即应声起身，双手在身上备了备，满面堆笑向我疾步走了过来，边擦桌子边询问道：“小仙长，这是要到何处去？”
　　“到去处去。”我心中警觉，顺口答道。心道：哼，我若告知你，待师姐她们寻来，还不立时将我卖了。他见我不多言语，便放下茶壶走开了。
　　我抄起桌上倒扣着的茶碗，自斟自饮起来。这茶，色泽青暗，入口初有些火香气，过喉后余味微苦，虽滋味远不如师祖的阳羡。但此刻饮着，却是说不出的惬意！
　　“小仙长，可不宜再向前行了。”伙计突然开口道。只是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让我疑心顿生。
　　“为何？”我好奇地放下手中的茶碗，不解问道。
　　他凑近我，压低声音道：“前方不远处便是什方镇，原是个极好的地方。”
　　“原本？怎地？如今不好吗？”
　　“嗨，也不知何时起，那镇子有闹鬼的传言流出，初时也无人相信，皆视流言为无稽，一笑置之。可随着撞鬼得人多了，又不得不信了。那镇子每日夜幕落下，脏东西便从井中飘出，真是吓死个人了。”
　　闻言，我立时来了精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快与我细说说。”
　　“小仙长，你可莫要逞能。什方镇为了驱鬼降魔，真金白银请了不少高人，多少道长高僧都反受其害。你年纪尚轻，休要趟那浑水，恐伤了性命。”他见我不信，再问，也只是摇头，不肯多说了。
　　见状，我也不再多做打听，撂下几个小钱，便匆匆向他所指的方向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瞧着镇子便在不远处了，挎包里的阿紫突然躁动不安。它探出个头，橙黄的眼睛盯着我，口中“嘎嘎”地低沉嘶吼。
　　难道这家伙还能通灵，已预感此地凶险？我疑惑地停驻脚步，低头凝视它的眼睛，轻声问道：“阿紫，你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它还是依旧冲着我嘶吼，再无其他异常举动。无法，我只得轻拍它的头稍做安抚，再次踏上了前往镇子的路。
　　随着与镇子的距离越来越近，阴森的气息迎面而来，让人顿觉身上冷飕飕的。抬头看去，一股黑气弥漫笼罩在镇子的上空，越靠近越觉得阴冷无比鬼气森森，我不禁拢了拢衣领。
　　种种迹象，连我这初出茅庐的小道士，都察觉出此地不寻常的异样了。这真是顶着黄历出门，大吉大利，撞上个让我练手的。
　　走到镇子前，才是黄昏时分，此地天色却显得尤为昏暗。整个镇子鸦雀无声，死气沉沉。进入镇子后四下环顾，这镇子规模不小，布局虽稍稍有些参差不齐，但高墙窄巷，白墙黛瓦，再配以飞檐翘角，倒也极雅致有情趣。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木门皆雕花，可见往日繁华。小径曲折蜿蜒，上面的青石板被岁月打磨的光可鉴人。不少人家门头都挂着一对灯笼，一盏盏被风吹得来回晃动，撞击着墙壁发出“咚咚”声。
　　四处转了转，并未有何发现，后行至一家悬挂“晚居”匾额的客栈，想着不如先投宿，遂决定上前敲门。 “何人在唤门！？”一个干涩而颤抖的声音回应了我。
　　“我是过路的游方道士，前来投宿，能否行个方便？”这套说辞，还是听师姐师兄他们说起时，我默默记下的。
　　“只你自己？”
　　“是，只我一人，求店家行个方便。”
　　门“吱呀”一声打开个一条缝儿，从里面露出一只充满恐惧的眼睛，稍稍往外打量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接着，再重新把门打开，只容一人可进的量。门内站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儿，他手提着一盏油灯，把我引了进去。我刚进门，他就手脚麻利地重新顶上大门。
　　“哎呀，小道长，你可知这什方镇晚上是不能走人的，会撞上脏东西的。”
　　“除魔降妖、超阴度亡乃是我道家本分，怎会怕鬼怪？”我不以为然的笑道。
　　“小道长，你人小胆大未经世事，万不可胡言。”有话音从后面传来，我转头一看，见一老者从后堂走出，连连摆手示意，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到底这镇中出了什么鬼怪，让你们如此担惊受怕？”
　　“哎，也不知少拜了哪家神仙，让我们这里走了背字。原本这什方镇是远近闻名的大镇，又地处交通要道。平日里迎来送往，不知每年要接待多少四方来客，热闹的很哪！现如今，哎！”
　　“如今又如何？”
　　店小二儿接着解释道：“你是外来的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出了个妖怪，每当夜幕降临，它便从井中爬出。这任谁走夜路碰上，不得吓个半死。渐渐的，便无人敢再经此地过了。”
　　“哦，那鬼怪可曾伤人？”
　　“那倒也未曾听说，只是谁若撞到了，不得吓病，谁还敢出门。哎，造孽呀！”店小二儿说完，和老者一起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那你们可有请人收服它。”
　　“县令也曾广贴告示，请过不少道士和尚，只是至今尚未见成效。”
　　听到此，心下明了几分，也不敢夸口，只让店小二儿给我安排了房间歇下。进了房间不多时，店小二儿给我端来几个馒头，拿了壶水，告知我灶头火熄了，让我将就下。我道了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插上房门，把阿紫抱了出来。将水倒在随身带的小碗里，分些给它喝了。又掰了馒头，它一口，我一口分食干净。
　　吃饱喝足后，我俩躺在床上休息，我暗自回味着那老者和店小二儿的话。阿紫则卷缩成一团，在我身边安然入睡了。这不着调儿的家伙倒是心宽，想着想着我也渐渐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我被阿紫毛茸茸的爪子挠醒。穿衣下楼找到厨房，先发了炉子，再借店家的家伙什儿，做了热乎乎的早饭端回房中。这家伙无论何时，都忘不掉要吃要喝，还要我伺候它，想着便是一脸晦气。阿紫看我面色不善，便不再与我有目光接触，低头乖乖自行享用起来。
　　人说狐狸生性狡猾，此言非虚。单这看起眼色来，便可见一斑了。吃完收拾好，我把阿紫装入挎包，向店小二儿打听清了那口井的方位，便出了门。
　　白日里，街上也是寥寥无几地走着几个行人，且都行色匆匆的。望着宽阔的街道，想象着它昔日的繁华，不禁很是感慨。
　　不多时，我们便找到了那口传说中的古井。但见那井口的石头，已碎了些不规则的裂纹。井壁湿滑，长满了青苔，井下漆黑一片，难以窥视其内。看这破旧程度，这显然是口古井。
　　这井在此地，也不是一年半载了，怎会近来凭空出现鬼怪？我在研究着古井，挎包里的阿紫却不安分起来，不断扭动着身体，并发出“嘶嘶”的声音。我心下明了，它在向我发出警告，看来这井下真有古怪。
　　观望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索性我先带着阿紫回了客栈，准备晚上再一探究竟。
　　回到客栈房中，我将从山上带出的符咒，挑了些装入袖中，又把包袱里的八卦镜挂在脖颈，三清铃拴在腰间，并备好金钱剑和鬼怵木。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天黑行事。
　　叫了些饭菜，同阿紫一起提前用了。天色渐暗后，又确认一遍没有什么遗漏，背上金钱剑和鬼怵木，装好阿紫，偷偷溜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