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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消耗品 ...

  •   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因为雨势太大,附近的车都按兵不动,路上也没有人。

      班主任接了电话,声音有些焦急,

      “茵茵舅舅,接到孩子了吗…哮喘..医院…”

      雨水可怕地打着车窗,余谓听不清,可仅凭这一点信息也足够他打开车门。

      雨水无差别攻击打到脸上,他知道茵茵在等他,他要找孩子。

      任有道这个时候能不能靠得住他不管,他只知道活在世上万事靠自己。

      抽了伞,方潜鸣跟着下了车,跟着他一脚踩进前面的深水坑,

      “怎么了!”

      余谓没有回头,

      “找孩子,快!”

      “那,那!!校门口!”

      方潜鸣突然发出叫喊。

      一场雨把所有人都变狼狈,变大声说话的疯子。

      余谓抬头,水早已灌进鞋里。

      他看到任有道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死死抱着孩子,蹚过比他们脚下还深的水坑。

      半夜都要戴墨镜的疯子,此刻昂贵的裤腿卷在膝盖,外套左边被扯得松松垮垮也来不及扯,在伞面下若隐若现。

      头发被打湿没了形状,脸也因为孩子的重量和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伞折磨得戴上痛苦面具。

      任有道不是原来的任有道,邋遢得像个流浪汉。

      可余谓第一次看着他的脸感到难以形容的安稳。

      对上任有道的眼睛,他冲上去,扔了自己的伞替他们撑着。

      “靠!!”

      任有道大骂一声,却没像平常一样细致打量他的脸,而是焦急找着什么。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开你车!快点!”

      方潜鸣捡了余谓扔的伞,跟着他们又叫一声,

      “门口!停门口了!”

      三个大人就这么一路折腾到医院。

      犯了哮喘的女孩去喷喉,余谓哄好她以后就走出来,掩上喷喉室的门。

      任有道点了根烟,靠墙站着。

      头发被他全部往后撩起,可他忘记把裤腿放下来,所以还是一身狼狈。

      余谓站到他旁边,

      “辛苦了。”

      任有道这才抬头看他,忽然很认真地看他的脸。

      然后像平时一样笑得不修边幅,

      “你和他大雨天激情野战,让我当超级奶爸?”

      “没有野战。”余谓平静接下他的调侃。

      “没有野战搞成这样?你俩也去当奶爸了?”

      任有道熄了烟,随手丢进走廊对面的垃圾桶。

      “有点事。”余谓看了看表,意识到这个可笑的纪念日还有好久才结束。

      “任总,今天谢谢你了。”他学任有道把头发用手往后一梳。

      任有道明显不买账,手也不老实爬到他腰间掐着,

      “光说谢谢没用啊...”

      他弯腰,“来点实际的。”

      余谓闻到他的鼻息靠近,不躲。

      那本空白的书被留在操场,痛苦无色无味。

      爱情是骗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这样想着,余谓迎上他的唇,手掐上任有道的脖颈。

      可惜石蜡一样干枯的内脏滋生不出热烈的嘴唇,他机械重复着张开合上的动作,同样无色无味。

      任有道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扯下来,强行用手指撑开,再和他十指相扣。

      任有道好像有点沉浸于这个丑陋模样下诞生的丑陋的吻,另一只手把余谓死死扣在怀里。

      然后他咬着余谓的嘴唇说,

      “妈的,你和个流浪汉似的我还亲你。”

      “哈哈。”

      他发癫一样把自己逗笑,而后直起身,手随意在余谓头上拨弄两下。

      “嗯,这样好看点。”

      余谓平静和他对视。

      他第一次在这一天和别人亲嘴。

      时隔多年的重叠,莫名其妙叠在了一个流浪汉身上。

      不过有什么所谓,不就是亲嘴。

      ————

      “舅舅,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才不带我去英国?”

      车门打开,茵茵在怀里枕着余谓的肩。

      余谓抱着她走过门口的小花园,腾出一只手开门。

      “妈妈最爱你了。”

      “爸爸以前也很爱我,现在不要我了。”

      女孩的脸贴到他的脖子,眼泪在中间被压扁。

      余谓脱鞋的脚一顿,干脆不脱了。

      “对不起。”

      “以后你有妈妈和舅舅就够了。我们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把孩子抱上楼,拿大浴巾小心给她擦着头发,腿蹲麻了也没发觉。

      他在门外等着茵茵洗完澡,把她哄睡,再安静地合上她的房门。

      今天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让茵茵以为自己再次被抛弃。

      被丢下的感觉刻骨铭心,他懂。

      抓着门把手,那些痛苦好像沿着金属刺激掌心,叫他再一次落荒而逃。

      转身方潜鸣却笔直地站在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聒噪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这种被按住喉咙说不出话的感觉刻骨铭心,他偏偏也懂。

      “我看到了。”

      和方潜鸣擦肩而过的时候,方潜鸣说。

      余谓没回头,也没想解释什么。半干的裤脚贴着小腿,他只想快点挣脱。

      “你亲他。为什么。”

      可是方潜鸣追过来,站在身后楼梯的尽头。

      “有什么为什么。”

      余谓没有停下,干脆地走到一楼,

      “你们说一边我像机器人,一边又不许我做些人类的事,可笑吗。”

      “我觉得你最可笑!”方潜鸣像上次一样追下楼,死死掐着楼梯扶手,眼睛瞪得通红,

      “你干什么?自暴自弃?”

      “余谓,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绝?不是把所有人当木头就是把所有人当情人,你就不能做一点正常人会做的事吗?!”

      余谓今天已经足够痛苦了,不应该承受更多。

      可仅剩的那点情绪还是被点燃,余谓转身死死抓住方潜鸣的衣领。

      拳头最后还是没落下去,方潜鸣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做不到,他永远没办法主动背叛任何感情,哪怕是友情。两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胸腔起起伏伏。

      “我没有把所有人当情人。”

      余谓觉得袜子已经快把他的脚吃掉了,没有知觉。

      “那你喜欢他吗?”

      方潜鸣的声音突然发抖。

      “不喜欢。”

      余谓回答得干脆。

      “身体接触不是都得和爱情搭钩。”

      “这样子才更像正常人吧。”

      他自嘲地笑笑,放开了抓着方潜鸣衣领的手。

      走到门边,脱鞋,脱袜子。

      今晚无论谁再说什么,他都要洗洗睡了。

      “他不喜欢你。他就是玩玩。”

      走回去的时候,方潜鸣还站在那。

      “我知道。”

      余谓面无表情。

      喜欢是难得的消耗品,有了会耗尽,有时没有也可以。

      ————

      很久之前有人送过余谓一本书。

      大学临近毕业,所有人都像浮着的船,不知道自己会被冲到哪里的时候,余谓和陈逸提前靠了岸,一起去留学。

      余谓去美国,陈逸去英国。

      不够成熟又不够幼稚的年纪,容易悲观。

      “我给你写了本书。哈哈。”

      那时候陈逸当着他面刨了个坑,书放盒子里扔下去,

      “我俩回国之后,再一起把它挖出来。”

      陈逸说着,用铲子拍两下把土按实了,这才回头看着他笑。

      那个时候陈逸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现在回想起来他像个傻逼。

      而五年之后坐在床头回想这件事的自己,也不聪明。

      早过了午夜十二点,日历上也不再是那一天。

      可晚上的定义本就模糊,两个白天之间的界限绝不是十二点。

      雨下过了,茵茵不犯病了,和任有道亲也亲了,累也累了,书也扔了,他怎么就睡不着了。

      手机忽然在身后震两下。

      「你种的那颗柠檬树会后空翻」

      「你要来看看吗」

      任有道懒到标点符号都不打。

      “当我傻啊。”

      余谓想着,声音快消散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声来了。

      他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眼睁睁盯着屏幕黑了隔了一会又亮。

      「你没睡吧」

      「隔着屏幕骂我不如当面骂我」

      余谓闭上眼睛,最后还是回了一句:

      「茵茵要上学。」

      发完消息以后,他干脆地关了网躺回床上。

      卡在胸腔的空白书页猛地消散,还他一刻久违的呼吸。

      困意猛地袭来。

      那本书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大,他其实没办法阻止自己感觉到孤独。

      可任有道的骚扰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填了那挖人的痛心疾首和辜负。

      填满了,他就可以睡着了。

      书埋了太久,也是该挖出来扔掉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打开网,才发现任有道昨晚屁话没讲完,还跟他说了一句:

      「我有个主意」

      余谓面无表情穿好衣服,把手机扔进兜里。

      “余谓,你听见了吗,诶,余谓!”

      谁知道午饭的时候这癫公舞到他身后,屁颠屁颠跟着他,却连他的手肘都不捉,

      “我有一个主意你听到了吗!”

      余谓拿着三明治愤愤回头,差点撞到任有道的鼻子上,

      “任总,我们是相反的人类吧。”

      “不然我怎么听了半天都没听懂您这个主意到底是什么。”

      任有道被他阴阳怪气一句,却爽到了似的,笑得龇牙咧嘴,

      “我不告诉你。”

      他说完,就故意撞一下余谓的肩膀,头也不回走了。

      余谓看愣了,脑子胡乱运作一阵。

      原来任有道出门连脑子都不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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