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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信(步傅) ...

  •   阅前预警:这章的背景是俩人分开八年后,都快四十了,该有各自的人生了(划重点)。接受不了就不要看啦,感谢理解。

      ——

      步念生正在收尾这周的工作,门突然被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透着惊讶:“还在忙?”

      整个律所里不敲门直接进他办公室的,只有顾为覃了。他掀起眼皮,从电脑上沿望向门口:“马上。”

      “啧啧啧,”多年好友,顾为覃一眼便能看透他,语气贱嗖嗖的,“再不回去小周要望穿秋水了。”

      步念生停下手里的活,毫不示弱地怼回去:“今晚覃宝不回家吃饭了,你闲得慌就多喝点水,别来烦我。”

      “不知好歹,步念生你就一个人孤独终老吧!”顾为覃被戳中软肋,气急败坏地骂了句,摔上门走了。

      屋里重新静下来,步念生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手指悬在键盘上,半晌没动。呆坐良久,他关掉电脑,起身收拾东西。

      关灯,开门,一张便利贴悠悠飘落,他弯腰捡起,上面是顾为覃潇洒的字迹:周彦嵩家人今天把电话打到律所了,我拦下来了,你回家让小孩给他们回个电话。

      捏着纸条,步念生决定收回刚才的话,顾为覃有时候也挺甜的。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

      指纹解锁的“嘀”声后,门刚开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迫不及待地从隔断后探出来,声音清亮雀跃:“哥,你回来啦!”

      “嗯。”步念生低头换鞋,没去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腿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周彦嵩撑着拐杖,有些费力地站直身体,脸上笑容灿烂。

      步念生进房间换衣服,听着门外“咚咚”的声响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口,脆生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哥,今天工作很多吗?”

      “还好。”步念生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有些闷。

      步念生今天不太对劲,听着门内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周彦嵩紧张地等着,觉得今天换衣服的时间格外漫长。他正胡思乱想,门突然被拉开,周彦嵩吓了一跳,张张嘴竟忘了要说的话。

      步念生没看他,越过他走向厨房:“在家无聊吗?”

      “咚咚”的声音跟在身后,停在了厨房门口:“嗯,有点。”

      步念生从冰箱拿出上海青和昨天炖的牛腩,瞥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跳楼那会儿,倒是一点没犹豫。”

      周彦嵩倚在门边,握着拐杖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努力扬起一个讨好的笑,语气软软的:“我错了,哥,咱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是啊,说好不提了,怎么又忍不住翻旧账?步念生心口像覆了层湿纸巾,堵得难受,他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冲刷着青菜。

      他盯着水流,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含糊不清:“我忘了西红柿牛腩怎么做了,你去我屋的书架上找个木盒子,把里面的菜谱拿过来。”

      “好!我马上去。”没想到步念生忽然软了态度,周彦嵩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倏地亮起来。他迅速转身,拄着拐杖,动作有些急切地朝卧室走。

      一进门,周彦嵩就眼尖地瞧见摆在书架上的木盒子。与他想象的不同,书架上密密麻麻摆了七八个相似的盒子。他将拐杖靠到墙边,自己倚在书桌前,随手打开离手边最近的那个。盒子里塞满了大小不一的纸条和信纸,是步念生的字迹。

      最上面一张洒金红纸异常醒目,写着:“永结同心。”金线描边,漂亮得很。

      周彦嵩忍不住拿起来,目光下移,瞄到底下压着的另一张红纸,一样的“永结同心”,不一样的笔锋韵味。

      他皱起眉,手指伸进盒子,拨开表面的纸张往下翻。盒子里,竟有一小半都是这种喜庆的洒金宣纸。翻找的动作突然停住,指腹触到一叠厚实的米白色信纸,周彦嵩咽了下口水,将它们从盒底抽出来。

      站久了,骨缝里酸胀的痛感逐渐清晰,他挪了挪身体重心,受伤的腿虚点着地,后背更紧地抵住冰凉的桌沿,寻了个能勉强支撑的姿势,这才展开那叠信纸。

      他从没见过步念生一次性给谁写这么多字。周彦嵩的嘴唇无意识地抿紧,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陈旧的墨迹。

      傅同学:

      见字如面。

      如果真的有见字如面就好啦,这样当你读到这里,我们就又见了33面。

      即便你现在问我,我依旧会对着镜子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确认自己不是活在梦里。这世上太多人无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妈咪、顾为覃、Daniel教授……而我竟然有这样的好运。

      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自己的好运气在前几年已经用得一点不剩了。在CityU遇到好老师、好同学、好室友,他们都不遗余力地帮我,那时我就想,自己上辈子大概真干了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

      有些话和你讲过,还不止一次,今天再唠叨唠叨,也许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你说写下来的事物更容易保留。

      是啊,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你可能觉得很唐突,不只是你,连我都觉得太过轻浮。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会让我去找算命的来计算未来和你在一起的可能性,塔罗牌、生辰八字,这几个月我给中西方的玄学发展捐了好多钱。

      来香港后,几乎每天都要为不同的事情头疼,粤语真的好难啊。每天都很累,但一跟你讲话,谈天说地就特开心,好心情像咸柠七里的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再后来,我明白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比熟人更亲近,比朋友更长久。可我摸不准你的心思,只能反复试探。

      幸好,一切刚刚好,你也喜欢我。

      我这个人活着,没什么远大理想,我就是个普通人,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比较坚定?想到什么就去做,不拖延不纠结,也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之前在路上看到小情侣贴在一起,我内心都瞧不上那男的。

      可和你在一起,我就特想黏着你,巴不得抱住你一整天,什么都不干也好,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为你着想。

      你说让我活在当下,我想说,我是活在当下,当下很努力地想和你走到最后,想提升自己获得你家人认可。

      讲太多好像都是废话,我会尽力做到最好,让你信任我、依赖我。现实点的话,那就慢慢做给你看咯。

      以上内容虽然逻辑混乱,但句句属实,字字不假。

      傅尘寰,我爱你。

      步念生

      写于香港大围名城

      2021年11月19日

      很完整的一封信,大抵因那几个被划掉的错别字,才被留了下来。

      周彦嵩没见过这样活泼灵动、甜言蜜语的步念生,像只毫无防备、朝人袒露柔软肚皮的小兽。

      喉咙有些发紧,他猛地翻过这页。下一张,是封不同内容的信件,仅是信头的称呼就改了三遍。周彦嵩皱着眉,目光快速掠过开头几行,是生日祝福信。

      “……宝宝,为什么你室友总在宿舍啊?啊啊啊啊,我想和你待一起!要不一会儿我去你屋修灯,拧下来旧灯泡,把你舍友换上吧?

      我好喜欢你啊,你会不会觉得我粘人呀?

      我不管,就算觉得我粘人,你也不能丢下我了。我会跟住你一辈子!最好下辈子我们也能在一起。

      bb,生日快乐,祝你每日都开心,平安又顺遂。

      希望与你长久。”

      落款是十五年前的11月4日。

      字里行间涌出的爱意灼得周彦嵩眼酸,他飞速合上信纸,纸张发出短促的脆响。胸口堵得厉害,闷得他透不过气,他不想再看步念生对另一人毫无保留地剖白心迹。他将信塞回盒子,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地打开旁边的盒子。

      深色的绒布上,一枚素圈戒指安静地躺在中央,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周彦嵩呼吸一滞,他认得这枚戒指。

      它曾经套在步念生左手的无名指上,简洁低调,他原先以为只是装饰,毕竟从未见过步律的爱人。后来,他知道了步念生曾经有过未婚夫。再后来,戒指不见了。

      原来,是放到了这里。

      指尖悬在戒指上方几厘米的地方,周彦嵩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碰,转而抽出戒指下面压着的信件。

      纸页很旧了,边缘泛黄,无数折痕交错在纸面上,像被反复揉皱又摊开。看得出,它们已经被翻看过很多遍。

      与之前的字迹截然不同,这封信的笔迹端正秀丽,是傅尘寰写的。

      周彦嵩从未见过这人,但结合步念生信中那些炽热的描述,他也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人如其字,温和沉静,和步念生站在一起,想必很是登对。他捏着信纸边缘,指节有些发白。

      念生:

      见信安。

      你总问我喜欢你什么,我才意识到,是我没有给你一个确定的承诺。

      其实我是个很纠结的人,大到专业选择、职业规划,小到明天中午吃什么,总在犹豫。

      唯独面对你、你的告白,我从未迟疑。

      因为心在那一刻跳得那样快,快过所有理性的思量。

      起初你把这一切当作游戏,而我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下午两点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信纸上,暖融融的。细小的浮尘在空中飞舞,我摊开手掌,再度攥紧。

      我抓住了这一瞬的光,也抓住了你。

      世间万物皆有尽时,陶器会碎,简牍会朽。但当你望向我,那是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映着亘古不变的星光。

      我爱过的唯一一双眼睛——在它们纯粹的映照里,我得以挣脱尘寰的束缚,与你共享一片永恒的晴空。

      爱你的尘寰

      于某个与尘共舞的午后

      2021年11月21日

      这封信的落款正是十六年前的今天。

      两个有情人心意互通的证明,纵使历经十六年的时光,依旧耀眼得让人羡慕。盒子里还躺着厚厚一沓陈旧纸张,周彦嵩忽然不敢继续看下去。

      “看完了?”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周彦嵩倏地抬头,步念生倚着门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望着他,平静的眼神看得他腿软。

      “我……”他下意识想否认,但敞开的木盒和散落的信纸就在手边,睁眼说瞎话他办不到。沉寂了十几秒,周彦嵩僵硬地摇摇头:“看了几张。”

      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冲出来,他艰难地滚动喉结,想将那些话咽下去,失败了。

      “他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步念生放下手,刚直起身子,听到这话动作凝滞了一瞬。几秒后,他才抬腿,一步步走近。

      “在他之前,我没喜欢过别人。”步念生停在周彦嵩面前,目光掠过他按在桌沿的手指,声音不高,“前几年我甚至在想,可能我也不是喜欢男的,我只是喜欢他。”

      他伸出手,没碰周彦嵩,只抽走了对方手中的信,他将信重新折好,塞回盒子里。步念生垂着头,继续说:“我们当年由于一些外因分手,感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盖子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响。

      他抬眼看向面前这张年轻而执拗的脸,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案情:“我心里放着一个人,再答应你的追求,不合适。”

      周彦嵩撑着桌沿,受伤的左腿支撑着身体一部分的重量,他站得并不轻松,但背挺得很直。

      “哥,”他语速有些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切和不甘,“你忘不掉他,是因为你没试过把别人放进心里。”

      视线掠过书架的盒子,他的手不自觉攥紧:“你试着……试着了解一下我,或许会发现我们也很合适。”

      合适?怎样的恋人算合适呢?步念生指尖轻点着盒盖,没应声。

      他已经三十七岁了,在他的认知里,他的伴侣该是同他一样知晓分寸、进退得体的同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热烈冲动、为爱敢从二楼跳下来摔断腿的年轻人。

      三年前,二十三岁的周彦嵩入职如衡,成了他手下的实习生。有次步念生工作累了,想抽根烟缓口气,走进楼梯间听到有人在楼下打电话,小孩正跟妈妈埋怨中午的外卖难吃,吵着晚上回去要吃可乐鸡翅。

      步念生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叼着没点燃的烟,听着那独属于“家”的琐碎与亲昵。明知偷听不光彩,他也没动,直到楼下传来开门离开的声音。

      他低头看着指间的烟,忽然没了兴致。

      周彦嵩名校出身,热情大方,刚入职就被团团围住。茶水间、工位旁,无论男女同事都爱找他聊天,他却只围着步念生转。

      小孩工作认真,情绪稳定,步念生越来越看重他,两人在律所几乎形影不离,直到那天。

      那日是他第一次目睹周彦嵩发火。

      当事人将案卷拍到他身上,家属哭喊着拽他的胳膊,指甲在他格挡的手背上划出几道红痕,步念生只偏了偏头,躲开扇向脸颊的巴掌。官司打多了,这种当事人见得也多了,冷处理比对着吼更有效。

      可他忘了,以前周彦嵩不在。

      “您冷静一点——”步念生面无表情地握住男人挥舞的手臂,试图平息事态。话没说完,走廊那头冲过来一个人影,人未到声先至,音量大得步念生浑身一哆嗦。

      “住手!再动他我报警了!”周彦嵩像头发怒的小豹子,直接和情绪失控的家属对吼起来。步念生费了好大劲才把两拨人拉开。

      他拽着周彦嵩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坐进老板椅。没等他开口,周彦嵩已经翻出药箱,蹲到他面前。

      小孩捏着沾了碘伏的棉签,低着头,小心擦拭他手背上那几道渗血的划痕:“我知道不该冲动,但我忍不住。这个案子你付出了多少,我最清楚。你没错,他们是最没资格指责你的人。”

      孩子话,步念生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手背的伤处泛着细密的刺痛和棉签擦过的痒意,他想抽回手,竟没拽动。

      “客户不论过程,只看结果。你跟着我也快一年了,不会不懂。”

      这次的案子是高空作业坠亡,原本板上钉钉的工伤,却被工友证词和痕迹勘验推翻,家属只拿到了微薄赔偿。步念生理解世人苦楚,不愿在言语上占便宜,就算真挨了几下,也不打紧。

      确认小孩平复好情绪,步念生带人来到会议室,再次安抚家属:“对不——”

      周彦嵩从身后探出头,第二次打断他的话:“步律没错,是我冲动——”

      “抱歉,是我没管好手下人。”步念生抬手挡在周彦嵩身前,截断了他的揽责。

      事后,他本该严肃指出这种不专业的行为,可或许是那天小孩蹲在他面前低垂的眼尾太红,又或许是后来梗着脖子认错的样子看得他别扭,步念生竟轻飘飘放过了。

      年轻人藏不住心事,喜欢什么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步念生察觉周彦嵩心思时有些意外,不过他旋即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递文件的手悬在半空他会叫别人接,讨论案情时身体微微后仰拉开距离,他学着扮演一位界限分明的合格上级。

      一次团队聚餐,酒过三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步念生表示不会和上下级谈恋爱。当场无人在意。

      然而一周后,顾为覃满脸问号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你团队的小周申请调到我这儿,你怎么惹到他了?”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倏地停了。沉默几秒,步念生抬头扫了顾为覃一眼,很快又垂下视线,指尖在键盘边缘敲了敲,淡淡回道:“随他吧。”

      两人凑不出一张好嘴,顾为覃翻了个白眼,转头就通过了周彦嵩的调动申请。

      没了上下级的身份限制,周彦嵩极具存在感地出现在步念生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每次会议他手边独一份的罗汉果泡水,出差俩月桌上仍旧郁郁葱葱的绿植,下班在大堂捡到车又坏了的小年轻……

      他拒绝过无数次,周彦嵩却越挫越勇,追求他的方法也更为智慧。今日偶遇,明天顺路,让人挑不出错。

      成年人的世界讲究点到为止,周彦嵩不挑明,他犯不着撕破脸,步念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人去了。

      变故发生在几个月前,律所打赢了一个标的上亿的经济案件。庆功宴上,周彦嵩喝多了,下楼时不慎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倒。

      走在前面的步念生仿佛脑后长了眼睛,猛地回身,双臂一展,稳稳接住了他。等人站稳,步念生想抽回手,周彦嵩却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

      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颈侧,急促的呼吸毫无阻隔地喷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微的痒意。那痒意沿着脖颈蔓延开来,悄然爬遍全身,步念生搭在周彦嵩腰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柔软的嘴唇停在步念生的颈动脉旁,潮湿的气息拂过皮肤,模糊了感官的界限。

      恍惚间,距离近得似一个吻。

      次日,步念生在OA系统里看到小孩的请假条,此后一个月,周彦嵩音讯全无。

      生日当天,步念生照例给自己煮了碗面,在冷清的房子里一个人慢悠悠地吃完了。生活作息一向规律的他,那晚竟怎么也睡不着,临近零点,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步念生赶到医院,见到的是吊着左腿、躺在病床上的周彦嵩。小孩疼得脸都白了,还努力朝他挤出个笑:“还好我跳下来时攥着你的名片,不然真要无处可去了。”

      活跃气氛的话说完了,空气却凝固得更厉害。步念生站在门口,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周彦嵩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褪去,最终只剩一丝被看穿的慌乱。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了下去:“哥……”

      门口的人终于动了,一步步走到病床前,拖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嘎吱嘎吱地响,响得人心悸。步念生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目光最后落在那条打着厚厚石膏的腿,停顿片刻,才移回周彦嵩脸上。

      他脸上那层惯常的温和有礼的面具消失了:“周彦嵩,请假出国玩,玩到医院来了?”

      “我爸妈发现了,跟他们大吵一架,被关起来了。”周彦嵩没说发现了什么,可两人心知肚明,“今晚趁他们不注意,我从阳台跳下来的。”

      步念生眯起眼睛,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周彦嵩,你是不是想死?”

      “见到你就不想了。”近乎条件反射,周彦嵩扬起一个讨好的笑。自从被看穿了心思,步念生就对他若即若离,不过纵使是淡淡的笑、淡淡的语气,他也甘之如饴。

      可如今,步念生连那点“淡”都吝啬给予。

      “我错了。”周彦嵩放软声音,短短几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在讨饶,又像在撒娇,“今天你生日,别生气了……”

      “生日”两字在步念生脑中炸开沉闷的回响,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灰白石膏和小孩惨白的脸交织在一起,步念生猛地转过身,想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房间。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周彦嵩的声音从背后追上来,小心翼翼却又无比清晰:“步念生,生日快乐。”

      “咚咚”的心跳声穿过回忆响在耳畔,他好像又听到周彦嵩叫他的名字了:“步念生,和我试试吧。”

      在等待回应的时间里,眼中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周彦嵩盯着步念生,看着他浓密的睫毛缓慢地眨了四下。

      四个世纪后,面前的人终于翘起嘴角,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

      “接你来我家住,买菜做饭问你忌口,给你看我和前男友的情书,这些都不算你心里的试试吗?”步念生俯身,距离骤然拉近,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周彦嵩的嘴唇,“你还想怎么试?”

      炙热的呼吸拂过脸颊,太近了,周彦嵩稍一仰头就能碰到那片近在咫尺的唇。但周彦嵩僵着没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步念生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燥热,他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转身往外走:“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医院复诊。”

      “哥!”伴着喊声的是杂乱的拐杖柱地声。

      步念生回头,被跌跌撞撞朝他“跑”来的周彦嵩吓得心头一跳,下意识迎着他挪了两步,抬手箍住来人的腰,眉头拧紧:“你慢点儿!”

      周彦嵩借力站稳,随即松开拐,双臂环住步念生的脖子,声音又急又亮:“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和你分开的!”

      天花板的白炽灯映在他清澈的瞳仁上,亮得像步念生童年爱不释手的玻璃珠。

      步念生垂眼,视线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左腿上,唇边的笑意终于放肆地漾开。不再是此前那种礼貌的疏离,那笑意真切地漫上眼角眉梢,惊人的漂亮。

      “看出来了。”

      年轻人总喜欢表决心,说什么很爱你,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曾经有个美好得让他愿意倾尽所有的人,也给过他这种承诺。

      可即使步念生听过、信过、交付过全部,他们也没能走到那个所谓的“永远”,但这并不妨碍此刻的他感到开心。

      “傅尘寰回来了。”快吃完饭,顾为覃突然丢下个响雷。覃涣手一抖,夹的饺子掉到桌面。他立刻转身去抽纸巾,再转回来时,饺子已被顾为覃夹起,放在了自己手边。

      他看向顾为覃,后者正盯着步念生,右手非常自然地探到桌下,拉过覃涣放在腿上的左手,轻轻捏了捏。

      “他离婚了,听说他爸病了,这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想带家人去美国。”顾为覃话音一顿,扫了眼坐在步念生旁边的周彦嵩,才继续道,“要见一面吗?”

      顾为覃真是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不留余地啊,覃涣有些紧张地偷瞄对面两人。周彦嵩神色如常地伸筷夹了个虾饺,放到碟子里。

      他调整了下筷子的角度,刚要送进嘴里,步念生的筷子快而准地横插过来,轻巧一拨,将那枚虾饺夹走了。

      他没看周彦嵩,把饺子塞到自己嘴里,接着夹起一块豉汁排骨还了回去:“饺子馅放了海米。”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清。

      覃涣回过神,连忙道歉:“抱歉啊彦嵩,我不知道你海鲜忌口。”

      “没有忌口,只是对海米过敏。”周彦嵩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舒展了些,他朝覃涣摆摆手,示意他别放心上。

      步念生把饺子咽下去,抬头看向对面,视线却越过顾为覃,落在覃涣身上:“小涣去吗?”

      自从周彦嵩加入他们的聚会,步念生便再没叫过他“覃宝”。覃涣愣了下才意识到是在问他:“傅老师要回都大开讲座,法学院得出几个人,我应该会去。”

      步念生点了下头:“那帮我带个好,谢了。”

      “我老婆,你使唤得挺顺手啊?”明明是回答他的问题,对面的人却连个正眼都不给他,顾为覃轻哼一声,故意刺道。

      覃涣边答应边把茶杯递给顾为覃:“没问题,生哥。”顾为覃接过时,覃涣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悄悄挠了一下。

      讲座当天覃涣排了六节课,他找同事换了三节,才在讲座开始前赶到阶梯教室。

      一进门,讲台旁的人立刻看过来,覃涣迎上那目光——是傅尘寰。两人隔空对望,傅尘寰的眼神似是在他身后游离了一瞬,很快又落回他脸上。

      覃涣一步步走近,临到面前,傅尘寰习惯性地要叫“覃宝”,口型都做出来了,却在舌尖硬生生转了个弯:“覃……老师。”

      “恭喜傅教授新书出版。”覃涣伸出手,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礼貌与祝贺。

      曾经熟悉到周末结伴出游,如今只能疏离地问候,傅尘寰勉强牵起嘴角,回握住那只手:“谢谢。”

      讲座快开始了,覃涣不再寒暄,直入主题:“叔叔还好吗?”

      没料到覃涣会提起傅志祺,傅尘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顿了片刻轻轻摇头:“国内的医生都看遍了,这次回来,我想带他去美国碰碰运气。”

      “我有个朋友恰巧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像是早有准备,覃涣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你回美国直接联系他就好。”

      指间薄薄的名片,似刀刃割在他的心上,傅尘寰捏着它,指尖止不住地发颤。傅尘寰忽然很讨厌成年人的知进退,他想不顾体面地追问覃涣你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可问出结果又能怎样?

      他已经做出选择了,八年前就做出选择了。

      “谢谢。”他吞了下口水,将难以明说的话一同吞了下去,“也替我谢谢……你的朋友。”

      覃涣垂下眼,不再看他:“嗯,我会转达的。”

      眼见覃涣转身要走,傅尘寰心底那根紧绷八年的弦骤然断裂,他近乎冲动地追着人急声问道:“他过得好吗?”

      终究还是来了,覃涣缓缓阖了下眼。

      相似的问题,他也曾问过许令德,得到的答案是“挺好的”。可后来他才知道,香港一年有十七个公众假期,春节从香港飞港城的机票要四千块钱,在大学最快的寻人方法是发表白墙。

      由此看来,过得好不好,从不是旁人能轻易断言的。

      那么,他该如何回答呢?

      傅尘寰应是误会了他短暂的沉默,眼神倏地黯了下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讲座即将开始,傅尘寰点头应下,转而低声对覃涣说:“结束后可以在办公室等我一下吗?”他面色平静,好像那句追问只是随口一提。

      讲座结束,傅尘寰立刻被学生团团围住。覃涣抱着电脑想先行离开,刚走到讲台侧方,一名学生清亮的声音撞进耳朵:“老师,您刚才提到的挚友是您的爱人吗?”

      “爱人”两字扎了覃涣一下,他脚步顿了顿。可惜,有些事早成定局,就像做错的题,没必要再被人反复提起。

      覃涣没回头,快步走出教室,把傅尘寰的回答丢在身后。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手机屏幕就亮了,是顾为覃的消息:【结束了吗?】

      【嗯,不过还要一会儿,傅老师等下过来。】

      【等他干嘛?】

      就算隔着屏幕,覃涣也能想象出顾为覃此刻蹙眉不满的模样。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哄道:【随便聊几句,顾律什么时候下班呀?】

      没等到回复,敲门声响起,覃涣放下手机:“请进。”

      傅尘寰推门进来,先将一本新书递给他:“抱歉,讲座前忘了给你。”

      “是我的疏忽,还劳你专门跑一趟。”覃涣接过书放到桌上,“傅老师的大作,我一定认真拜读。”话音刚落,一封红包被推到面前。

      “我这次去美国,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这封利是,可以麻烦你转交给他吗?”

      覃涣看着红包,没有立刻接:“以什么名义?”

      答案早已备好,可临到嘴边,心脏仍像被狠狠拧了一下。傅尘寰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预祝他……永结同心。”

      送走傅尘寰,覃涣划开手机,顾为覃五分钟前发的消息:【刚散会,我现在出发,到了跟你说,你再下楼。】

      【好,不急。】覃涣回着消息,手上却加快了动作。他起身收拾背包,慌乱中碰落了傅尘寰的赠书,俯身去捡,封皮翻开,正巧露出序言那页。

      说实话,今天的讲座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全程对着电脑改了两小时论文。等他再次抬头,已经到了最后的提问环节。

      傅尘寰站在聚光灯下,穿着浅灰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手腕空荡荡的。唯有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素戒,随着动作泛起温钝的光。

      没听到学生问了什么,屏幕的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分明在笑,覃涣却觉得陌生。

      “如果不是真的热爱,做研究是需要支持的。”傅尘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轻轻回荡在教室,“曾经我的……至交好友,无论寒暑,都会陪我去野外调研。我的成功,其实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他。”

      阶梯教室的顶灯很亮,哪怕两人相隔十米远,覃涣依旧能看见傅尘寰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一如多年前初见那晚。傅尘寰的声音经过音响的放大,尾音飘得像是快哭了:“每次见他累得满头汗,我都想再多学一点,再往上走一点,这样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书的内容关于古籍保护与修复研究,正是今天讲座的主题。和书中密密麻麻的英文不同,序言极短,只有一页。

      大片留白的中央,孤零零落着一行字: "With deepest gratitude, for my sole companion in this life, Mr. Sheng."

      感谢我此生唯一的挚友——阿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番外 信(步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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